此刻對楚岳來說最艱難,知道自己是誰,又不完全是。十年,你不知道你和周圍的人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或者別人曾對你做過什么,該如何跟人家相處。所以他見了每一個人都笑臉相迎,覺得自己像是傻瓜。
劉仁軌此刻還在遼東,當(dāng)他得到楚岳回長安的消息,第一時間想把他再次征召到遼東去。
北衛(wèi)仍安排楚岳南衙掛名,東宮任職。劉仁軌的征召,正好讓武后得到楚岳活著回來的消息,搶在劉仁軌前面,派楚岳到相王府李輪手下當(dāng)了宿衛(wèi)。
楚浩對于楚岳的師傅劉仁軌沒有好感,老頭笑呵呵的,心機卻頗深。他去找現(xiàn)任大理寺丞狄仁杰,想了解一下楚岳在相王府是否安全。畢竟楚岳消失了那么長時間,之前在長安是故太子李弘的親信,在宮里怕是有什么厲害關(guān)系。
等狄仁杰告訴他相王離皇位遠(yuǎn),暫時應(yīng)該沒有危險,楚浩這才放心。
嶺南之行的意義深遠(yuǎn)。楚浩在掌握風(fēng)向、洋流,躲避風(fēng)浪、暗礁、險灘等航海技術(shù)上增加了很多的經(jīng)驗。沿途所記錄的地域地形,在李前瞻為他找的地圖上加以修改,標(biāo)記。
益智分派了人手去當(dāng)?shù)刭I賣,尤其是是采購到質(zhì)優(yōu)價廉的南珠在兩京獲得了很高的利潤。分量重、占用空間大的貨物,則通過胡人運到杭州,再由虎鯨船隊接手。
江南的商路終于盈利了,在江南置辦的店鋪和作坊也基本可以正常運轉(zhuǎn),水面的運輸費用在不斷的維護中也降了下來。
一直以來,商隊都是把遼東的貨物賣到中原和兩京,回遼東的船要空一半。這幾年跟單于都護府、云中都護府、契丹和黑水靺鞨的貿(mào)易逐年增加,返回遼東的船只空的少了,秋天的訂貨甚至可以裝滿。
楊衛(wèi)州原本管理著兩都的生意,近年他把長安東、西兩市的店面以及洛陽南、北兩市的店面和坊間的酒樓逐步派給了專人,他本人只負(fù)責(zé)糧食和田產(chǎn)的買賣,每年不定期到長安來巡查。
楊衛(wèi)州總是意氣風(fēng)發(fā),沒有什么事情能難倒他,給他派什么差事,他都能找到可行性,還能靈活變通,楚浩喜歡跟他,更喜歡跟他聊天。
今晚楚浩到大業(yè)坊躲清靜,吩咐廚房備了簡單、精致的酒席,叫來李林和楊衛(wèi)州團聚。
三人坐定,楚浩問:“簽兒跟那個歌女怎么樣了?要不給他娶回來?”
楊衛(wèi)州為難道:“大哥,我去幫簽兒哥張羅過??赡莻€歌女不肯為簽兒哥贖身,看上別人了。簽兒哥偏偏就迷上那位,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多少錢都敢砸。西域商路時通時斷,蓉嫂子還帶著三個孩子,支撐著不容易。他這個花法……”
他見李林低著頭,表情略顯尷尬就沒有往下再說。
楚浩是想讓范簽娶了歌女,成全李林和蓉滿,可李林一直不張口,他和楊衛(wèi)州敲邊鼓試試,看來還不是時候。
楚浩遞了個眼色給楊衛(wèi)州,玩笑道:“衛(wèi)州對自己的事兒不著急不著慌,是不是也有相好的了,告訴大哥,大哥幫你娶回家?”
楊衛(wèi)州摸摸后腦勺:“大哥已經(jīng)幫弟弟娶回家了,圓丟丟的,中間一個方孔,臉上還寫著字,挺有學(xué)問?!?p> “開元通寶是嗎?哈哈哈,你呀。”
酒過三巡,李林再次提醒楚浩:“說正經(jīng)的,一開始咱們確實讓很多人鉆了空子,范轉(zhuǎn)就是一例。為了控制錢和賬,我用了很多方法,可年底總有壞賬。”
“這個難免,咱們涉及面廣大,盡量減少已是不易。還是推進原來的方法---分包,精簡直接負(fù)責(zé)的生意?!?p> 楊衛(wèi)州也皺眉道:“大哥不是說不買鋪面了嗎?前段時間怎么又在西市買了兩畝爛水溝,那臭水溝很深,西市各種污水都往里倒,大哥買來什么用?”
李林說:“西市鋪面多貴啊,就是貴也買不到,能買到兩畝地堪比登天,知道填起來不容易,可價格便宜幾倍啊?!?p> 楚浩也樂道:“管它什么溝,只要在鬧市區(qū)就行。西市不缺人,填個溝還不簡單。”
“大哥有好主意?”
“你在溝當(dāng)中安裝個架子,到西市張貼告示,就說有拿磚瓦砸掉架子上的石頭,就獎勵餡兒蒸餅一個……”
李林的眼睛先亮了,沖楚浩頻頻點頭:“浩,你神了?!?p> 楊衛(wèi)洲一拍腦袋:“哎呀,我怎么就沒想到這招呢。西市車輛不好通行,通行還需交治(錢),這下什么都省啦。小孩子們還不瘋了一樣往溝里砸磚瓦。大哥,小弟服了,敬大哥一杯?!?p> 楚浩笑著不說話,小時候整天在街巷里混,攢下不少經(jīng)驗。當(dāng)年永崇坊有個老頭,想要抬高自家的房基,沒錢雇傭牛車,就用這個方法吸引小孩子。楚浩算是故伎重演。
三杯酒下肚,楊衛(wèi)洲斗膽問楚浩:“新來的那位大夫,叫魏啟,不是名醫(yī),沒幾個來看病的,大哥給在西市為他置了那么大一個店面,能盈利嗎?”
“那位醫(yī)生是我家故友,也是我的長輩,不要為難他,等開了張再說。”
“平時魏先生就買進些藥材,這倒也罷了??伤_的價格高一大截,采藥的都找他去了,短短幾個月藥材占滿倉庫,壓著三個店的貨款。”
“哈哈,賬目不歸我管,你們看著辦。先生要做什么都隨他去,貨款不走兩市的帳,讓李林直接撥給他?!?p> 楚浩做生意不怎么遵循章法,楊衛(wèi)洲和李林都知道,可這次投如大,也不問回報,倒還是頭次見。只是楚浩拿定的主意,十之八九準(zhǔn)沒錯。
李林是個君子,有原則,不可能在李績那個大家族里生存,他也不可能娶了朋友的老婆。楚浩也想到過這點,李林最近和蓉滿的關(guān)系讓楚浩和楊衛(wèi)州頗動了些心思,仍然沒有解決的辦法。
他管著楚浩所有的財務(wù),知道楚浩有多少錢。如果他做手腳,沒有人去查他。楚浩相信他那雙坦誠的眼睛,李林從來不去花樓,跟牧場上的孤兒和睦相處,一點兒都沒有公子哥的架子。
李林知道楚浩對他的信任,兩個人的默契,早在少年時就開始了。通過楚浩、李林和范簽的關(guān)系,楊衛(wèi)州才認(rèn)定他們是可以交往和托付的人。
范簽是一灘爛泥,讓所有人都頭疼。商議生意策略不請范簽是對的,不然他會尷尬,不為難他讓過想要的生活就是對他最大的尊重。
楚浩右腿膝蓋又開始疼了,拿了個棉墊子蓋上。
楊衛(wèi)州說:“大哥,我看您腿這走路還是不怎么靈便?!?p> “冬天在南方濕冷的環(huán)境呆久了,沒注意能落下毛病。”
李林嘆氣道:“雖說你幫襯了靺鞨不少,可這幾年,你滿世界跑,跟淳公主在一起的時間太短了。”他邊說邊給楚浩點上暖爐。
“我也很慚愧,淳兒掉了兩個孩子,我都不在身邊?!?p> 楊衛(wèi)州單腿跪下來,幫楚浩拿掉墊子,放上艾板:“大哥,韋弘機正在跟蜀人接觸,談木材的價格。”
楚浩近來久在長安和洛陽,跟司農(nóng)少卿韋弘機接觸多次,想要供應(yīng)原材,韋弘機只跟他定了些琉璃、白瓷之類的小宗,木材的事情始終沒有吐口。
裴匪舒貪得無厭,花錢也不一定辦成事兒,楚浩索性分文不出,跟他周旋,拿分成吊他的胃口,這才剛有些眉目。如果韋弘機接觸蜀地的木材商,裴匪舒那邊肯定有變數(shù)。
楚浩身體前傾,剛要說采取什么措施,然后又慢慢靠到圈榻上。
“不用理他,韋弘機在使詐。什么蜀地商人,今年吐蕃不斷犯邊,蜀地哪有木材供應(yīng)?先不急,大宗的買賣在后面呢。就算蜀商能給他搞到木材,讓他們先跟蜀商共事,吃點兒苦頭,他才能想起咱們的好。林,算算范簽前幾年在蜀商那兒吃了多少虧,咱們這次一定要拿回來。”
“大哥的意思?”
“索性停了木材供貨,促成韋弘機跟蜀商的交易。江南的商油子蜀商不敢接觸,并且江南木材走陸路到兩都,運費高,價格也不合適。蜀地到時候供不上木材,宮里的供貨誰都不敢耽誤,蜀商一定來找咱們。你在板渚找個秘密倉庫,把木材囤的足足的,到時候就把價格漲三成賣給蜀商?!?p> “是。如果吐蕃息兵了,怎么辦?”
“我剛了解了西南邊陲的形勢,吐蕃占了吐谷渾的故地,大唐安置了吐谷渾的舊部。去年于闐內(nèi)附,大唐在于闐設(shè)立毗沙都督府,吐蕃恐懼,擔(dān)心大唐支持吐谷渾舊部復(fù)國,立刻派使臣來大唐,要求與吐谷渾求和,皇上沒有答應(yīng)。事情沒有解決,吐蕃不會善罷甘休的。你放心囤貨,等著韋弘機和蜀地商人來找吧?!?p> 聽楚浩分析時局,楊衛(wèi)州有了信心,點頭答應(yīng),然后又問:“上虞那邊發(fā)生械斗,咱們的伙計把當(dāng)?shù)厝舜蛄恕!?p> “把店面關(guān)了,人都撤回來,派另外一批人去。在上虞、余姚附近產(chǎn)瓷器的郡縣,咱們只賣糧食、南貨、絲綢和鹽,多開幾家酒館和旅社,聚集人氣。離城稍遠(yuǎn)些的地方建立咱們自己的碼頭,把瓷器店面開到蘇杭和揚州?!?p> 李林說:“我已經(jīng)派人去泉州和廣州。”
“南海路途遙遠(yuǎn),海上風(fēng)浪大,派不出去那么多人,成本高,要多跟胡商貿(mào)易,讓胡商把咱們運過去的紙、瓷器和絲綢運到瓊州和琉球。胡商多年被僚人挾制,但跟僚人也熟,知道他們要什么。咱們就按照胡商的要求供貨?!?p> “泉州和廣州不開店面了嗎?”
“不開,只開貨莊,出貨、進貨要快,利潤薄些沒關(guān)系,咱們的船最南到杭州灣,其他運輸交給胡人。如果有唐人走這條線,立刻告訴我。胡人只要抬高價格,就來信調(diào)用北部的大船自己運。”
“大哥的船大,裝備精良,洛陽的胡人已經(jīng)從他們同鄉(xiāng)那里知道大哥去了嶺南。嶺南那邊的胡商嗅覺也很靈,他們在到處打聽大哥的背景。已經(jīng)讓不同人出面應(yīng)付,目前應(yīng)該沒有得到實情?!?p> “好,有效果,首次貿(mào)易總有試探,不急,慢慢展開。讓他們打聽,你和李林也要藏好,在各地越低調(diào)越好。打人的那個伙計改了姓名調(diào)到牧場上來,花錢好好安撫當(dāng)?shù)厝?。?p> “是?!?p> 楊衛(wèi)州知道他的這位主人不同于一般商人,他當(dāng)過兵打過仗,走遍大唐及鄰國,看問題的高度非常人所及,格局之大,放眼全世界。他不像一般商人計較蠅頭小利,也不與底下人爭長短。這是他的商業(yè)帝國不斷擴大、始終繁盛的基礎(ch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