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目光淡淡的掃過去,又瞧了那麻花辮兒的少女一眼,說:“我們先出去?!?p> “也是呢,主編肯定有好多話要說,千盼萬盼,總算把人家盼來了。”
被稱作“聞音”的少女眼睛彎如月牙兒,抬手便去牽人,卻被少年不動聲色的避開了。他的手指細瘦而修長,隱約能看見手背下淡青色的血管。
四周安靜了下來。
顧綺羅彎了彎腰:“徐主編。”
“我叫徐京風。在這里,我們互相之間都是平等的?!蹦腥艘恍?,抵著鼻尖的鏡架,“我看過你寫的,你能不能說說,你為何覺得,我們是在走下坡路?”
他目光里隱含著笑意與鋒芒,就那樣直直的望了過來。
“這里的確是繁華,可我不知,您是否聽過一句話——生于憂患而死于安樂?!鳖櫨_羅說,“我們現(xiàn)在距離國內的上一次戰(zhàn)亂,已經算得上是有些時光了。這幾年軍閥割據(jù),閻易山當選,他定都南都,施行軍民分治,各地也都相安無事。可國內的命脈都握在蔣宋孔陳四大家族手里,幾乎完全制約了大半的格局。閻主席想裁軍控制各地勢力,可那些人又豈會善罷甘休?”
她微微一頓,輕聲道。
“蔣家已經在商海以南的地界上,擴充編制了?!?p> “軍閥和閻易山已經離心,都想掌權。而大家卻只想活在當下。租界的地位水漲船高,我想,您也聽說了前幾日學生抗議的事情吧?當局把洋人看得太重。海關口進的洋貨價格虛高,其中絕大部分的都還是煙草。一百年前的虎門之事,想必您也沒忘吧?”
“沉浸于安樂,越是繁華……我真是覺得……越害怕呢?!?p> 徐京風的唇線從緊繃的筆直緩緩凝成了淺淺的弧度:“我?guī)闳タ纯茨愕奈恢谩!?p> 顧綺羅亦是一笑。
徐京風帶她來到了一張方桌前:“以后你就在這里吧?!?p> “謝謝主編?!?p> “云深,記得帶帶她,跟她講講一些注意的事情?!毙炀╋L吩咐對面正垂首寫字的少年,說完便走了。
少年說了聲“是”,冷淡的瞧了一眼顧綺羅:“哪里不會?”
顧綺羅揚唇:“我們好歹是同事,你怎么對我態(tài)度這么惡劣?”她真想不通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過他。
少年微微擰眉,繼續(xù)壓著稿紙謄寫。
聞音一仰頭,把麻花辮兒甩到身后,笑嘻嘻的道:“綺羅,我這樣叫你可以吧?”見顧綺羅笑著應了,她又說,“他呀,就是這樣子的,你別在意。我跟你說一下,他叫林云深,負責的是青年運動什么的那一塊兒的。邱燁書他們幾個出去了,還沒回來,到時候再跟你細說吧?!?p> 顧綺羅道了謝,在聞音的幫忙下,總算理清了思緒,亦是垂首認真整理起舊稿。聞音盯著她笑:“其實你運氣真不錯?!?p> 顧綺羅一愣:“為何?”
“之前在這兒的曉云姐姐,她是察哈爾那邊兒的,家里出了事,不能在這兒繼續(xù)呆著了,就跟徐主編請了辭?!?p> “聞音,回去寫你的去。”
一道不冷不熱的聲音響起。
聞音訕訕的一吐舌,臉上卻帶著嗔怪的意味坐回了位置上。
顧綺羅粗粗的過了一遍以前留下的筆記,有些不解,她隔著書堆間的縫隙,去問正對面的林云深:“我能不能問你一下?”
林云深垂首握筆,壓根就不去理她。而聞音剛剛接了樣刊去樓下版印,顧綺羅無奈,只得敲門進去問了徐京風幾個問題,徐京風皆是一一解答了,很有耐性。
末了,徐京風和煦道:“云深是不是不愛搭理人?他就是那個性子,熟悉了便好?!?p> 顧綺羅點頭:“我知道。”頓了頓,她為難道,“主編,雖然不合適,但我明天有一樁要緊的事,恐怕……”
徐京風失笑:“好,恰巧我這里也有事要去你。既然這樣,那你先說?!?p> “我得去綏寧一趟?!彼p聲道。
“綏寧?”徐京風一愣,目光深深的落在她臉孔上,“綏寧可是孫成毅的地界?!?p> “我知道,可我非去不可?!彼Z氣堅決。
靜默半晌,徐京風遞給她一枚鑰匙:“這是你那張寫字桌的鑰匙,里面的東西你帶上。好巧,我亦是想讓你去綏寧的?!?p> 那枚鑰匙鐫刻著古銅色的花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