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禎央不想跟毛珂在門口拉拉扯扯,直接甩開她的手走了出去,毛珂跟上去在他身后低聲道:“三王爺,別走……”
“你還有什么想說的?還是你享受這種看我難受的感覺?”祁禎央從未這么跟毛珂說過話?!叭羰悄愣伎床黄鹪蹅冎g的情,今后就別再見面了。與其得過且過不如就此別過。”
毛珂雙唇抖了抖,還是不放手?!澳侨鯛?,我且問你,若我們相遇時,我是一副丑陋的容貌,讓人厭惡的丑陋,你還會喜歡我么?你還會對這般認真么?”
風過無聲。兩人之間也無聲。
忍住眼淚,毛珂放開祁禎央的手。“我喜……不對,我——”
“呵,說什么話呢,你以前的樣子我又不是沒見過見過?!逼畹澭氲脑捵屆嬉徽?p> 看毛珂一副錯愕的樣子,祁禎央“切”了一聲道:“在你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便將你放出了寒血幫。你以為我忘了,其實是我沒有。當年你倔強又堅強的眼神令我印象深刻,心下不忍便將你們這群孩子放了出去。后來我在大街上一眼就看到了你,你雖流落街頭可依舊不屈,我便叫伏里先收留你,想這景平王府清凈能給你一個容身之所。再后來,我們又相遇在了宰相府,我沒想到你中了蠱,褪下一層皮后的容貌竟變得大不相同。是,我頃之你的皮囊,但在此之前,我也從沒忘記過你?!?p> 字字如重錘打在毛珂心上,她一時半會兒沒緩過神。
她上前想握住祈禎央的手卻被他躲開。
“子祥,我,我沒有輕看我們之間的任何情感,我從頭到尾只是輕看了我自己……”毛珂不知從什么地方說,他們之間的誤會太深了。可祁禎央聽罷也是無動于衷,“你說我是不是愛的你的皮囊,那我也想問你,你是不是懼怕的只是我的身份?若我不是個王爺,早就在第一次跟你說話的時候死在你的劍下了吧。諾梨,如今看清也不晚,今后你走你的路,再也不關(guān)我的事。你和丫頭再怎么樣我都不會管了。”他說罷,欲上馬車,毛珂流著淚道:“可我,我是真愛你……”
他的背影一頓。
轉(zhuǎn)頭滿眼的淡漠,“火就算一直是熱的,久了也就滅了?!彼懒诉@句話后,上了車。
“你不信我?”毛珂喊道。
沒有回音。馬車揚長而去。
春短夏長,轉(zhuǎn)眼入了夏,院子里的海棠落完了。邵韻宅舍不得花瓣被掃完,便沒讓下人掃院子。
“哎,我說珂姐啊,別悶悶不樂的了,全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一個男人,別這樣了,開心一點吧?!鄙垌嵳斨锴?,看著毛珂在發(fā)呆,不禁道:“要不我?guī)湍闳フf——”
“別了——他根本不信我。罷了。”毛珂嘆了口氣?!傲T了,又能怎樣呢?”
附和道:“是啊,又能怎樣呢?王爺今日去宮里面圣,我也跟著去看看皇后。而且自從聽聞艷貴嬪懷了龍?zhí)?,咱們還一次都沒去看過呢。跟我一同去了吧?!彼f著起身,讓毛珂給自己梳洗換衣。
“老公,你答應教書不就是不想來宮里么,怎么還是要來?”邵韻宅坐在馬車上問。
祁禎樾道:“除非卸甲歸田否則怎樣都會來的。今日就是來和皇上舉薦一些才子,沒什么其他的事。”
“我感覺你和桓清,不是,皇上之間好一些了呢。沒有那么劍撥弩張,你死我活的緊張感了。是我的想多了么?”邵韻宅把玩著腰間的玉佩。
“不是你想多了,是他想開了?!比缃衿畹濐5拇_是溫和的多,或許是他真的長大想開了。祁禎樾欣慰地笑了笑。
邵韻宅看著窗外的諾大的皇宮,覺得就算你在夏日,也透出了一股冰涼。
當?shù)搅髓驅(qū)帉m時,從門口飄來的一股藥味令邵韻宅和毛珂皺起了眉頭。
“不是吧,皇后娘娘……”邵韻宅暗自祈求她可千萬別得病,這樣就更為可憐了。
她走進栩?qū)帉m,拓跋綻正坐在位子上發(fā)呆,面前還放著一碗湯藥。
“皇后娘娘萬?!鄙垌嵳卸Y,拓跋綻才回神。
“啊,七嫂來了……七嫂平身……”拓跋綻下來迎邵韻宅,借著昏暗的光,邵韻宅看得出來她的臉色十分的不好。
“皇后娘娘身子……可是有什么不適么?”她問道。拓跋綻的眼圈瞬間紅了,“不瞞七嫂,我的身子是不好了。太醫(yī)說是積勞成疾,可我也沒干什么;前一陣子三哥還來看過了,說是讓我自己想開一些,不然只會越來越差……還開了一些藥……”
邵韻宅和她相扶坐下,“那這些藥你得吃啊,不然會越來越不好……”伸手一摸藥碗,涼透了。
“你這怎么行啊,讓人再去熱一次吧……”邵韻宅十分溫柔地擦掉她的眼淚,還未招呼人去熱,就被拓跋綻攔下。“罷了。我不想喝?!?p> “娘娘……到底是怎么了?”邵韻宅握住她的手問?!叭羰俏也荒軒湍悖歉愀艺f說也是舒心一些的啊……”
拓跋綻無聲地流著眼淚,“孩子,我的孩子沒了……”
“什么孩子?是小公主么?”她這么一問,才想起是她被祈禎睿打掉的那個孩子。
“我的孩子沒了,但還是要陪笑臉,坐到端莊得體;看著他和其他女人嬉笑,忍受這他對我的冷嘲熱諷,做著我不愿做的事情……”拓跋綻的哭腔讓邵韻宅一陣心酸?!捌呱?,你這輩子做過自己么?”
邵韻宅想了想,“當然,若不做自己,做誰呢?”
“做為天下蒼生犧牲的公主,做忍氣吞聲的王妃,做討君王歡喜的妃嬪……”淚止不住地掉落,“我不想爭什么,也不想跟任何人為敵了,我只想好好地活著……”邵韻宅慌亂地給她擦著眼淚,“那個,娘娘……”她雖做過對不起邵韻宅的事,但如今她這副田地,邵韻宅也于心不忍。
“若是我就是這樣了,一生什么都不在乎,或許沒有這么難過……”
邵韻宅道:“是啊,你干嘛要在乎,不在乎就行了……”
“我愛他……”拓跋綻輕聲對邵韻宅道。
“who?桓清?”邵韻宅問。
微光打到拓跋綻臉上,顯得她的眼淚晶瑩,一雙眼眸如兩顆未沾染塵世污濁的琉璃球。
她的眼眸垂下,接著道:“若是無恨無愛又無牽掛,多好啊……”
“人活著,這些才能牽引著我們活下去啊?!鄙垌嵳稚焓植粮伤难蹨I,“皇后娘娘,你還有你的小公主,今后,今后還會有孩子的啊,別這樣……我當時家破人亡,以為今后就只能在道觀了此一生了,如今也是熬過來了……”
“那是皇上愛你?!蓖匕暇`語氣堅決。“他是真心愛著你。我毫無辦法。”
一陣無語的不知所措,邵韻宅只能道:“可我早對他毫無感情了,我真的沒讓他對我好或是我去,去賣慘,也從未和他做過任何事……”
拓跋綻忽然看向門外。
“是該有個了斷了?!?p> “什么?皇后娘娘你可不能做什么傻事啊……”邵韻宅有些替她擔憂。拓跋綻的淚眼朦朧,“放心……我不會去死,我若死了,梁國定會起兵攻過來,我愿嫁過來就是不想看到生靈涂炭,百姓苦難?!?p> 稍稍松了口氣,邵韻宅還是覺得應該找祁禎睿聊一下。她起身道:“娘娘,我晚一些再過來,藥你要吃啊?!闭f著她跑出了栩?qū)帉m。
拓跋綻緩緩起身,赤足走到了臥房,眼睛緩緩落到了一旁的剪刀上。
一路狂奔到御書房,被門口的太監(jiān)攔下,“七王妃還是現(xiàn)在外面等待為妙,皇上正在里面議事……”
“那你去通報老娘真的十萬火急,真的十分著急啊——皇上!”她話沒說完便不管不顧地大吼了起來,其他人連忙攔她。
“是寵兒么?”祁禎睿竟從屋子里走出來了,后面還跟著祁禎樾。
邵韻宅著急跪下:“求求皇上去勸勸皇后娘娘吧,在這樣下去絕對大事不妙——”
“崇崇?崇崇怎么了?”祈禎睿一下慌了。
祁禎樾走出來道:“宅兒,慢慢說……”
“慢不了啊,我覺得皇后娘娘一心是想——”
“娘娘——娘娘——”毛珂慌張地跑來,“大事不好了——”
一看祁禎睿和祁禎樾,她也連忙跪下,“皇后娘娘她,她把頭發(fā)剪斷了……”說話都不利索了。
祁禎睿聞言,臉色都變了,立刻動身前去栩?qū)帉m。祁禎樾下來扶邵韻宅起身,看她滿面疑惑,不禁問道:“這可是大事,你怎么不早些來說……”
“剪頭發(fā)怎么……”此話一出,毛珂和祁禎樾皆吃驚地看著她。
“娘娘,身體發(fā)膚皆受之父母,若是皇后娘娘連這些都不要了,就說明……皇后娘娘可能真的要尋短見了吧。”毛珂道。
等邵韻宅趕到栩?qū)帉m時,拓跋綻已經(jīng)把頭發(fā)剪成了短寸。她被祁禎樾擋在身后,栩?qū)帉m的宮女太監(jiān)全都出來,跪成一圈連頭都不敢抬。邵韻宅說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覺,竟是一股焦急。
祁禎睿的臉色黑了,雙眼惡狠狠地釘在她身上?!爸雷约涸诟墒裁疵矗俊彼麊柕?。
拓跋綻手中緊緊握著剪刀,雙眸通紅,“皇上,你是皇上……那我是誰?”
“你是皇后——”
“不!我只是你的一條狗罷了,你呼來喚去,喜歡就摸兩下,不喜歡就打,或者我在你眼中連一條狗都算不上,只是一個利用你登上太子之位的棋子——”她瘋狂地怒吼著,此時后宮嬪妃都來了,皆一陣驚嚇,其中嫣琉更是嚇得不敢上前。
祁禎睿怒道:“你發(fā)什么瘋?!你可以因朕生氣為何不想想女兒……”
“女兒?呵呵呵……女兒自從生下來你看了幾眼我都能數(shù)出來,反正你都不在乎我,為何會在乎把我們的女兒……我自從嫁給了你,你發(fā)生的任何事我都在你身邊,我不曾想過要離開你……你打我的哪一次我沒護著你,還是說我在其他人面前駁了你的面子?!為何就不把我當你的妻子看呢!”她最后是用力吼出的聲音。
祁禎樾盡量把邵韻宅護在身后,不讓她看見,可邵韻宅一直踮腳去看。
拓跋綻指著那幫妃嬪,“你的嬪妃又有幾個真正瞧得起我?皆是一群見風使陀的小人,你不把我當人,她們就學著不尊重我,甚至想盡辦法陷害我!因她們知道,你根本不會為我撐腰!”說著她的眼淚流了下來。祈禎睿此時由怒轉(zhuǎn)哀,他搖著頭,“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什么不是?你還想否認什么?你自私心狠,只要不是你珍愛的皆可利用,哪怕死去你也不會多看一眼,我也是愚蠢的去愛你,以為我做的一切你看得到,你會看到我——可一次又一次你的無情把我僅剩的希望摧毀——我如今還有什么呢?我的孩子就是被你一巴掌打死的,而后你摟著其他美艷的妃嬪享受著嬉笑著,我為我的孩子天天傷心,你一眼也不曾看到,皇上啊,我也是人啊,我終是做不到你的鐵石心腸啊……”她痛哭了起來,邵韻宅不知不覺也鼻頭一酸。
祁禎睿緩緩上前:“崇崇,先把剪刀給我……”他已經(jīng)放軟了姿態(tài)。
“別叫我這個名字!”她瘋狂地吼道?!拔液匏肋@個名字了!還不是……你喜歡……”拿起剪刀對準自己的咽喉,“皇上,放我出家吧,我愿此生給女兒祈福,求皇上了……”
祁禎睿顫抖地搖頭,他的心思徹底慌了,好像一直握著的東西灰飛煙滅了?!盎屎?,皇后,你要什么朕都給你,別走,別這樣……”
邵韻宅想上前去奪過她的剪刀,被祁禎睿一把抓住隔壁,沖她搖搖頭。
“我什么都不要……我不用當皇后娘娘也不稀罕母儀天下,更不屑萬人敬仰……我只想當我自己……當笙竺的娘……”她哭得邵韻宅都感到了肝腸寸斷。
“你就答應她吧!”邵韻宅站出來喊道。祁禎樾懊惱地閉了閉眼,還是沒抓住她。眾人吃驚地看向了邵韻宅。
祁禎??粗垌嵳难凵?,充滿了不舍和悔恨,邵韻宅接著道:“你是非要把人逼死了才算完么?這一切不都是你造成的么!如今你給我演什么追悔莫及啊!放了她!”
不知祁禎睿閉了閉眼,嘆道:“崇崇,雖然你不喜歡朕叫你崇崇,可朕還是想喚你這個名字……每次喚你這個名字,你總像是在對朕笑……崇崇,或許朕實在不會和人相處吧……向你賠不是了……只是,無論你信或不信,朕心中的皇后,只有你一人。只有你配當朕的皇后。”
剪刀掉落在了地上,拓跋綻的抽泣生令人心碎。
夏日炎炎,龍隱寺卻是一片陰涼。
邵韻宅在次見到拓跋綻的時候,她已經(jīng)改法號為“悟心”。削發(fā)為尼。
木魚聲一下一下地令她有些急躁。
她正打算走時,寺廟中有人喚道:“進來吧?!?p> 邵韻宅進去了,拓跋綻跪在蒲團上的身影十分單薄。
她坐在旁邊的蒲團,“不叫皇后娘娘了,今后喚你什么???悟心師父?”
拓跋綻雙手合十道:“我當年任性害你挨板子,讓太后罰你跪著在臺階上磕了九十九個頭,你還恨我么?”她的聲音無欲無求。
邵韻宅一笑,“什么恨不恨的,我沒有這么小氣。我覺得你啊,這些事情都是任性罷了,若是我有你這個身份地位,遇到個比我好看這么多的小狐貍精非帶整死她不行呢。別說了,我都忘了?!?p> “那你我之間就沒什么可說的了。我會在這里用余生祈求你的平安。但,我還是不喜歡你?!被蛟S,這就是拓跋綻本來的性情吧。邵韻宅嘻嘻一下,“那是你的事嘍?!逼鋵?,也為她高興。
蟬鳴在這寺廟,竟是一番靜意。
“還有我想說的……”拓跋綻將頭轉(zhuǎn)向邵韻宅,“就不要做什么不爭不搶的人,你若是退讓一步,或許就是萬劫不復?!彼闹泻蠡?,可也看開了。
邵韻宅歪頭看向她,“悟心師父,難道這就是唯一的路?”她實在不解。
“是唯一的活路。”說罷便又閉上了眼,不再看邵韻宅。
看她不再愿意理自己,邵韻宅起身打算離開。
“今后別再來了。我不喜歡你?!蓖匕暇`幽幽道。
“……好?!碧_出了寺廟。
一片清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