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殺的氣氛與這里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沒人敢說一句話。
邵韻宅跪在地上,雙眸呆滯像是在發(fā)呆。
“擅自出宮,朕該怎么罰?”祁禎樾的聲音不大,但莫名讓人一陣膽怯。邵韻宅冷哼一聲,“本宮是皇后,沒有這個資格么?”
“大膽——”他怒喝道,“朕是不是平日對你太過寬容了才讓你如今這么目中無人?!”他沒斥責(zé)一句,自己也說不清是此時是什么情緒。
“那是還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沒點逼數(shù)啊?是第一天認(rèn)識本宮嗎?”邵韻宅絲毫不怕。
“你是不是覺得朕真的不敢罰你?”祁禎樾冷下了聲音。邵韻宅眼中帶著輕蔑地看著他,“你要打要罵我不言語。”
“你!”他氣得指著邵韻宅,“你明明知道朕不會的——”當(dāng)他從御醫(yī)處知道邵韻宅懷有兩月身孕時,還是喜大于驚的。
“來人——把服侍皇后出宮的人拖到刑場打上三十大板——”祁禎樾一揮手怒道,邵韻宅一聽急忙跪直,大喊:“你他媽沖我來,少牽扯別人!”
看她怒了,祁禎樾更惱,但他終不是一個被情緒帶動的人。“沖你來?你明知朕不會把你怎么樣才這么說吧。拖出去——”一旁的禾子就算心里不舍,但還是命人把毛珂和年糅一起押了出去。
“你他媽的——”邵韻宅正說著忽然覺得小腹一陣異動,她急急喘了口氣,祁禎樾心頭一顫,“你,你怎么了?”
“滾!”邵韻宅氣的大吼。此時她怒不可遏,全然不顧一切。
果然這激怒了祁禎樾,“好啊,皇后既然這么不明事理,那就改為五十大板。”
心中一涼,而后是涌出的怒氣,她就要起身理論,突然門外傳來一聲:“許老學(xué)士求見——”
祁禎樾有些詫異,許椎竟然來了?
“告訴許老學(xué)士,讓他且等等。”
小太監(jiān)道:“許老學(xué)士說是有要事,定要說。”
祁禎樾嘆了口氣,畢竟這是他的老師,若是怠慢也不符合規(guī)矩?!澳蔷徒兴M(jìn)來吧?!倍髮ι垌嵳溃骸澳阆绕饋戆??!?p> 誰知邵韻宅并不領(lǐng)情?!澳闼麐尭宜罕七€不敢讓人看見?”祁禎樾被氣得不知說什么好。
正說著,許椎進(jìn)來了。
他向祁禎樾行禮時,邵韻宅偷偷用余光打量了他一下,竟是一位有幾分風(fēng)仙道骨味道的老者。
“師父,何事這么著急非要在這一會兒說?”他問。
邵韻宅一聽祈禎樾喚他師父,難道是許非寒和許珺茹的爹?
我去他不是來報復(fù)我的吧……
許椎道:“回皇上,老臣本來是想去看看女兒,沒想到竟看到刑場上一群人被罰板子,敢問皇上,這是犯了什么罪?”
祁禎樾一聽,本就不想回答。含糊不清道:“他們犯了錯,朕只是責(zé)罰一下?!?p> “可三十大板終究是過于太重……依臣之諫,這種體罰不但傷身,還會讓人心生怨恨;不如就罰他們?nèi)ジと诵藿ê髨@子,也算是罰了……”
邵韻宅一聽,竟然是幫著她的人說話,心中不禁有些改觀。
而起禎樾本就不是真心想罰人,便擺擺手,“罷了罷了,這按師父說的做吧?!鞭D(zhuǎn)而對邵韻宅道:“那你——說說該怎么罰?”
“罰什么?”邵韻宅根本不示弱?!氨緦m的故友去世了,連出宮的權(quán)力都沒有么?皇上如此這般還不如——”正說忽然許椎給她試了個眼色,她聲音漸小,閉上了嘴。
“皇后娘娘今年也才不到二十二,比起當(dāng)年的皇后,的確是太過年幼。有些道理還是要慢慢悟出……”他說的理由,就是當(dāng)年祁禎樾經(jīng)常維護邵韻宅的理由。有些心酸中帶著可笑。
祁禎樾的樣子像是累了。他也想起當(dāng)年。對邵韻宅擺擺手道:“皇后下去吧,朕會派人去給你看身子……”
“不需要你媽死——”正要說出口,被一旁的許椎攔下。
“老臣告退——”
“再你媽的見——”
兩人出了御書房的門,邵韻宅連忙道謝:“許老學(xué)士,今日多謝許老學(xué)士為本宮解圍,不然連著本宮的親信和太子都要挨罰?!?p> “哎,能幫到皇后娘娘老臣就沒白來。”他給邵韻宅拱了拱手。
采花上來扶著邵韻宅,邵韻宅抬手拒絕了,讓她們在后面跟著。
“許老今日來看女兒?可是珩貴妃?”她問。許椎道:“還有那在北苑的前貴妃。如今老臣是年紀(jì)大了,辭去了朝中的一切職務(wù),安享晚年??衫铣嫉呐畠褐鴮嵤橇罾铣挤判牟幌??!?p> 看來這真是許家姐妹花的老爹。邵韻宅思索著他對自己說的是真是假。
“許老若是想的話,本宮可以讓許老把女兒接回去?!鄙垌嵳?。反正如今后宮她最大。
許椎感動地看著邵韻宅,“那是最好不過了。有勞皇后娘娘了。”
看他一副慈眉善目的樣子,邵韻宅并沒有放下戒心。“無事。這后宮啊,就是一座圍城。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進(jìn)來。只有身處在后宮里了,才知道這真是步步維艱?!?p> “娘娘,恕老臣直言。老臣與皇上相交多年,依皇上的性子是不會任由任何人在他面前如此大鬧。但老臣也能理解娘娘。娘娘定也是有難處吧,后宮之事如此復(fù)雜,定也不好管吧?!彼恢笔侨崧暟参可垌嵳?,讓她想起了自己的爹爹。
“謝謝許老了。”她點頭致謝,許椎道:“娘娘言重了?!?p> 邵韻宅垂目,覺得誰都比祈禎樾對她善良。
夏入芒時,大奉樂宮的青煙絲竹聲日益不絕。
邵韻宅的小腹已經(jīng)微微隆起,看著臺子上跳舞的舞姬,覺得甚是乏味。
準(zhǔn)頭看去,祈禎樾正和姜懷卿坐在一旁歡顏笑語,姜懷卿時不時地帶著崇拜地看著他,讓她覺得一陣厭惡。果然這個世界上最不能相信的兩樣?xùn)|西,男人的嘴和天氣預(yù)報。
“娘,吃這個果子了么?”年糅拿著一盤果子坐到邵韻宅身邊,邵韻宅頓時心情轉(zhuǎn)好。止安一下爬進(jìn)她懷里。
她笑著把止安的長出的劉海撥到一邊,“你們怎么不在外面玩了?”
“看你覺得乏味了嘛。”年糅剝開了葡萄抵到邵韻宅口中,邵韻宅怔了一下,想起當(dāng)年祁禎樾也愛給她剝葡萄。
“葡萄不甜么?”他問。邵韻宅搖頭,“甜?!?p> 止安坐在邵韻宅懷中問:“母后,你怎么還沒生呢?是懷著一個哪吒吧?”
“我懷你妹。媽的,這才四個多月行不行。”她說著,毛珂在一旁皺眉,“你好好說話,止安都把這些學(xué)去了?!?p> “哎,珂姐來一起坐坐?!鄙垌嵳惺?,毛珂覺得不妥,看了看一旁。
“沒事,沒人敢說什么?!鄙垌嵳?。毛珂才坐在了一邊。
毛珂問道:“那么笙竺這會兒應(yīng)該已經(jīng)回到梁國了吧。”
邵韻宅算了算,“也算是到了?!边@時年糅的眼神一閃,“娘,那墨墨呢?也是要嫁去梁國的么?”
“再說吧。你看那日我和你十三叔叔一提,他恨不得把我弄死。是他自己想讓墨墨嫁人的,自己又反悔了,成天戲怪多啊。”邵韻宅白了一眼。
這邊姜懷卿一臉敬仰地看著祈禎樾,“皇上可真是厲害,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帶著援軍前來一挽狂瀾?!彼犞淼濋薪o她講著之前的故事。
祈禎樾扭頭故作自然地看了眼邵韻宅,她根本沒看自己。不禁有些失落。
“是啊……還是多虧皇后抵擋了一陣?!彼袷窃谧匝宰哉Z。姜懷卿的眼神又一刻無光,下一刻便又是一陣崇敬地望著他。
許珺茹恬靜地道茶,水清蘿湊過來道:“沒想到這個姜懷卿還真是討皇上喜歡……”水清蘿頗為不滿,如今她就算誕下了皇子祁禎樾也沒多寵愛她,更別說升她的妃位了。許珺茹笑了一下,“你如此下定論還是太早。你看皇上雖然這會兒和她在一起,但昨晚留宿的是閔貴妃處?!?p> “姐姐是說……”水清蘿思索了一下,“皇上并沒有表明寵愛誰?”
“雨露均沾罷了?!痹S珺茹道。雨露均沾總比邵韻宅一人獨得盛寵要好的多。
年糅看到祁禎樾往這邊看了幾眼,不禁有些得意。
“娘,你看我這耳朵是不是里面長了什么東西,總是疼?!彼麥愡^去,邵韻宅過去看他的耳朵,“沒什么東西啊……怎么總是疼啊……”他的整個身子都貼在邵韻宅身上,姿勢極其曖昧。
毛珂在一旁多喝了幾杯酒,臉紅紅的,“狗屁毛病,就是被你慣的一有個風(fēng)吹草動就找娘……”
“諾梨姐姐……”年糅依在邵韻宅懷里,過去沖毛珂撒嬌,毛珂一擺手,“少來——我可不吃你這套!”
邵韻宅摟著年糅道:“你跟孩子說話這么沖干嘛,你真是喝多了……”
止安抬頭接話:“你喝多了,真心話全說了。”邵韻宅打了個響指,“兒子,夠押韻!”
毛珂醉著喊了一聲:“滾!”
他們大笑。
祁禎樾全都看在眼里,心里再不是滋味,也無可奈何
“皇上……”姜懷卿把手放在他的胸口上,“臣妾看皇上臉色不好,想必是不是身子不適?”
他握住姜懷卿的手放在一邊?!胺α?,回去吧。”
就在此時,臺子上忽然一陣急促的琴聲,幾位戲子出來跳起了舞。如舞蝶紛飛一般令人諾不開眼。
可邵韻宅越看越覺得不對,這不就是……那日她在跳舞臺上為祭奠拓拔綻跳的舞么?有人竟然還將舞步抄了下來?她瞬間有些惱怒,她祭奠拓拔綻這個朋友的舞,竟然被拿來當(dāng)討好祁禎樾的東西了?
祁禎樾只覺得賞心悅目,一舞作罷,他拍拍手,“好啊!這是今晚最美的舞了!”
領(lǐng)頭跳舞的美人摘下了面具,是徐蕭。
“皇上喜歡就好。”她靦腆不已。
邵韻宅本想發(fā)作,可她轉(zhuǎn)念一想,也跟著拍了拍手笑道:“這可真是絕妙的舞姿啊,本宮有些動作都記不得了,橘美人竟能一個動作不落地記下,真是妙??!”
果然,徐蕭的臉色有些變了。
祁禎樾轉(zhuǎn)頭問她:“皇后的意思……”
“回皇上,這本是臣妾在舞太子上隨意跳跳來祭奠悟心師父的,誰知這橘美人竟有心記下了?!鄙垌嵳Φ靡荒樞牢?。
洛酒兒在一旁突然輕咳一聲,“臣妾愚笨,不懂這拿祭奠死人的舞來這里跳多大意思?”她聽邵韻宅這么說,早就想幫她出氣了,鼓足了勇氣說出了口,心還“砰砰”直跳。
邵韻宅笑道:“哎~閔貴妃啊,怎么這么說呢……”
在臺上的徐蕭嚇得連忙跪下,“皇上,皇上……臣妾真沒這個意思……皇上恕罪……”
本來祁禎樾有些惱怒的,可他心里還因邵韻宅不理會他別扭著,遂道:“其實,朕覺得助興嘛,沒什么……”
他家小祖宗若平時定要生氣大呼“你滾吧!老娘要讓她死!”那他一定讓徐蕭這輩子再也無法跳舞。
他盯著邵韻宅,只要她開口,他什么都答應(yīng)。
“啊,皇上如此寬宏可真是我朝之幸啊~吾皇萬歲!”邵韻宅帶頭行禮。
而后群臣嬪妃跟著行禮。
祁禎樾再也裝不出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瞪著眼睛,半張開嘴,失神地看著邵韻宅。有東西一直在磨著他的五臟六腑,他怎樣都不舒服。
可邵韻宅根本沒有看他,垂下了眼睛,“本宮真是乏了,想是這身子重了?!?p> 年糅再一旁道:“父王,那兒臣就先行互送母后回去了。”
連著一旁的洛酒兒也道:“臣妾也自愿送皇后娘娘回去……臣妾告退……”
而后邵韻宅根本沒等祁禎樾答不答應(yīng),直接起身,帶著幾人退了席。
祁禎樾坐在椅子上愣了好一陣。
姜懷卿跟他說什么他一個字也沒聽。
許久才張開嘴,冷冷地吐出了幾個字“散了吧。”
心口是空的。
那種很久很久以前悵然若失的感覺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