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風輕,海棠卷春容。
宮車排在宮門口,排場壯大。祁禎央定定地看了看皇宮。他是覺得冰冷又不近人情的地方,離開時,竟還有些止不住的傷感。
“趙王殿下……”一些宮人還舍不得他,栩?qū)帉m的幾個宮人還掩面而泣。
邵韻宅白了一眼,“臥槽,媽的他只是去桑海任職了,不是死了——”
雪杏哭著道:“那也不能常常見面了啊,娘娘真是薄情。”其他人也道:“娘娘真是薄情啊……”
“呦呦呦,厲害死你們吧?!鄙垌嵳瑹o奈一笑。
毛珂和孩子們道別后,對洛酒兒道:“娘娘性子不好,今后你要多多擔待著些啊?!?p> 洛酒兒的眼中些許淚花,“非走不可么?”
毛珂指指祁禎央,“我都聽他的。”她上前對邵韻宅道:“你也是,今后別……這么任性了。我這次是真走了?!?p> 邵韻宅沒好氣道:“你啰嗦死了,你又不是不回來了,你會和墨墨一樣,每年都回來的啊?!彼粗鳒I的墨墨,捏捏她的臉。
祁禎央在一旁道:“是啊,我們還會再見的。”說著作勢想抱抱邵韻宅,邵韻宅推了他一下,“別了,這么肉麻?!?p> 她倒是一點都不傷感。
祁禎樾看著她不自覺地一笑。
“三哥,一路順風?!彼⑿χ鴮ζ畹澭氲?。祁禎央也笑道:“會的?!眱扇酥g越是大場面,就越是沒有過多的言語。心思對方皆知。
“伏里,今后多多保重啊?!逼畹澭胝f罷,轉(zhuǎn)而對邵韻宅道:“丫頭,雖然你是個任性的小姑娘,有時候能氣死人,但三哥還是希望你能一直任性就好。你可以不用懂事,也不用母儀天下,當個禍國殃民的小禍害就行了。”毛珂打了他一下,“你說什么呢?!?p> 祁禎央還是上前把邵韻宅攬入了懷中,“今后,真的保護不了你了?!彼@么一說,眾人皆是掩面哭泣。
毛珂也含著淚道:“娘娘,咱們的情誼,是一輩子的?!彼男亩架浟?,今后真的就是天涯相隔了。
邵韻宅推開祁禎央,歪頭道:“我的媽,你們是不是要去火葬場了,我們是這輩子就不再見面了嗎?都不用寫信的嗎?”她無語地擺擺手,“你們走了真的謝天謝地,真的,可是沒人管著老娘了,放心吧,你們走后老娘第一件事就是通宵賭博火鍋配酒——還有啊珂姐,你沒人盯著了我可真是怕三哥惹你不爽,你把他推進桑海,切記,你殺王公貴胄違法——”她說著,眾人掩嘴笑著。
“滾!”毛珂生生把眼淚憋了回去,祁禎央跟著指指她,“你這嘴一天都不饒人?!?p> “哎——你罵我——老娘是皇后啊!”她怒喊著,兩人氣得頭也不回地上了車。
“要記得帶禮物回來哦~~~”邵韻宅沖他們擺擺手。毛珂在車中怒罵:“去你的吧——”
宮車揚長而去,邵韻宅直到最后一輛車消失,在轉(zhuǎn)頭。
轉(zhuǎn)頭的頃刻,淚如雨下。
在車中的毛珂泣不成聲,“我真的……她是怎么忍著……這么堅強,怕我們難過……”
祁禎央眼中也是淚花盈盈,“她逼著我們放下她的啊??墒?,她越是這樣,我真的越是放不下……”
“子祥,就不能不走么——我真的舍不得娘娘——”毛珂趴在他懷中哭得抽抽噎噎。祁禎央嘆氣,低聲道:“諾梨,咱們還是遠離朝政吧。伏里能翻臉不認丫頭,有一天……也能翻臉不認我?!?p> “什么——”毛珂抬頭,“你不信皇上?”
祁禎央抬手給她擦眼淚,“我信他,我不信權(quán)欲。權(quán)欲面前,誰都會變?!?p> 宮車很快出了京城,帶著一路飛揚的塵埃。
“父王,自從三伯伯他們走了以后,母后就一直在海棠林里沒出來?!比舸衫畹濋械馈F畹濋邪阉唤o墨墨,“你跟姐姐去玩,父王去看看。”
墨墨牽著若瓷的手道:“父王,等等。”
祁禎樾站住,“怎么了?”
墨墨道:“我……只是想問問父王,這么多人,走的走,散的散,父王覺得值得么?”她實在憋不住了?!案竿酰乙惨吡??!?p> 祁禎樾毫無情緒地看了她一眼,“走到這一步,沒有什么值不值得。在這亂世,若朕不走到這個地步,死的就是朕。”說罷撇下墨墨,去了海棠林。
他到的時候,一群人已經(jīng)緊張地圍在樹下了。
采花對祁禎樾到:“皇后娘娘已經(jīng)在上面坐了好久了,真的是好久呢。奴婢擔心娘娘想不開啊?!?p> 邵韻宅托著腮,坐在海棠樹上,呆看著天際。
她爬上來才發(fā)覺,天真的好高。這就是最后她的結(jié)局么,她伸手數(shù)了數(shù),她已經(jīng)快三十歲了,離她的結(jié)局還有兩年。
難道這一世是孤獨終老么。
其他人是和她分離,祁禎樾是和她離心。
“唉……”她長長嘆了口氣。
就好像昨日她還在景平王府,祁禎樾給她講著會真記,她坐在秋千上一蕩一蕩。她從未想過今日的物是人非。
無論好壞,無法回頭了?;蛟S她跟了祁禎睿會更難過?她突然這么想到,祁禎睿脾氣更差,還有家暴傾向……
看著坐在樹上放空的邵韻宅,祁禎樾忽然鼻子一酸。
他最愛的小姑娘,被他逼得再也笑不到心里了。
她比牡丹絢麗,卻如曇花般寂寞。
“娘娘——”采花喊道,“皇上來了——”
這一聲嚇得邵韻宅一抖,一個不穩(wěn)一下從樹上栽了下來。
“哎?!”她往下掉——
祁禎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上去一把接住她,“小祖宗哎——能不能當心些——”
他這次,穩(wěn)穩(wěn)地接住了她。
眾人驚魂未定,“皇后娘娘沒事吧——”
邵韻宅一把抓住祁禎樾,“你方才,喚我什么?”
祁禎樾也愣了。
兩人深深凝視著對方。
其他人識趣地靜了下來。
祁禎樾眼中忽然柔情萬分,他動了動唇,“朕喚的是——”
話還未說完,邵韻宅便摟住他的脖子狠狠吻住了他。
其他人嚇得連頭都不敢抬。
黑暗中,邵韻宅獨自在臺階上行走。
還是那個地方,夢里的宮殿。
是栩?qū)帉m。
她赤腳走上臺階,推開門。
宮中一片黑暗。
她皺眉。
不遠處傳來的聲音“我的權(quán)利,欲望……”
“誰?”邵韻宅心頭一驚。她離聲音越來越近。
有個身影迎面朝她走來。
是她。
邵韻宅嚇得瞬間不敢動。
她自己穿著粉色的衣裙,梳著霧鬢云髻,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沖自己笑了笑。而后走掉。
邵韻宅接著往里走,又一道身影走來。
還是她。她紅唇粉頰,穿著一件拖尾的橙底祥云群,頭上的流蘇簪子隨著步伐擺動。
“我不信任何人了?!彼臉幼邮謭远?。
邵韻宅嚇得加快了步伐,直到她又看到了自己,這回的她穿著金絲百花袍,頭上是花冠翡飾,眼角余光中滿是壓人的氣場。“不要等到這后宮從此再無本宮只有哀家時,再追悔莫及?!?p> “不是……”邵韻宅覺得胸口一痛,她嚇得滿眼是淚,更是不敢停下腳步。
“你是誰——”邵韻宅顫抖著問前面背對著她穿黑色衣裙的人。
那人轉(zhuǎn)頭——竟還是她。
“操——”她崩潰大罵,“百變大咖秀嗎?模仿我的臉?”
那人是她的樣子,朱紅色的唇,冰冷的眼眸。
“你自己的內(nèi)心是什么樣子的你自己知道么。”那個人竟然開口了?!叭缃瘢@一場夢也該結(jié)束了。”
邵韻宅皺眉,淚眼模糊,她從未這般害怕。
“你到底是誰?”
“我是你啊。你方才見到的都是你罷了?!彼呓垌嵳?,撫上她的臉。邵韻宅止不住地顫栗。
“小祖宗……小祖宗……宅兒……”遠處的聲音傳來。
“你聽聽?!蹦侨颂鹕垌嵳南掳停笆窃诮姓l?”
邵韻宅喘息著道:“在……叫我們?額——”
腹中一痛,她被自己捅了一刀。
“我是你,你也是我,這些都是你的欲望,而你也終將被欲望的惡果毒死。”她大笑,邵韻宅驚恐地大哭。
“醒醒——”祁禎樾用力把她搖醒。
她驚醒,看到祁禎樾,才想起,這都是夢。
“老公……”她痛哭。
祁禎樾連忙把她扶起,想給她披上衣服,邵韻宅卻不愿。
“別這樣,朕叫御醫(yī)來看看……穿上衣服……”
一把抱住他,邵韻宅哭得厲害。祁禎樾心疼地摟住她安撫,“到底怎么了?”
“老公,我夢見我被自己殺了,是我自己死在了自己做的惡果里,是我被我的欲望親手殺死了——”
祁禎樾聽罷,久久不語。而后緩緩摟住她,“不要怕,都是夢……醒了就好?!?p> “那你告訴我……”邵韻宅不敢放手?!拔覀冎g反目成仇,也是夢么?你利用我,我想殺了你,也都是夢么?”
“是。”祁禎樾毫無空隙地回答?!昂迷趬粜蚜恕!本彤斶@是一場夢吧。
“好……”邵韻宅靠在他的肩頭?!澳悄銗畚乙彩菈??”
“不是?!逼畹濋邪阉椒旁诖采??!八?,都過去了?!鄙垌嵳焓置艘幌伦约杭缟系陌毯?,祁禎樾連忙捉住她的手,“別瞎想了??焖伞!钡皖^吻親了一下她的額頭。這種溫情流動,恍如隔世。
“皇上……該上朝了?!焙套釉陂T外喚道。
祁禎樾輕手輕腳地起床,邵韻宅起身一把摟住他的腰。
“朕今日不去了吧……”
她立刻放開手,“你還是去吧。對了,今日墨墨和無垠要走了。”
“好?!逼畹濋袚崦艘幌滤哪槨I垌嵳綇土诵闹械牟?。
京城外的章子書院中,秦環(huán)明氣得掀桌大罵:“這幫老東西都瘋魔了,讓這么一個妖女蠱惑了吧!”
顧畫城冷笑一聲,“那如今怎么辦?你不也是姓祁么?你敢謀反么?”
“呵呵。謀反?我先殺了這個妖女為民除害吧!”秦環(huán)明瘋了一般,雙眸通紅。
顧畫城本抬腳想走,但想到了洛酒兒還是留下道:“你想如何?”
“只要殺了這個妖女,我就能昭告天下,她是妖精蠱惑了君王,那時——民意強求下,我在亮明身份?!?p> 顧畫城眼睛一亮,“那還有些……盼頭?!?p> 送走了墨墨和無垠之后,邵韻宅坐在看著花期將到的海棠,鼻子忽然一酸。
“怎么了?”祁禎樾下了朝,自行來找她。邵韻宅仰頭看著花,“是不是什么東西都是有期限的。人和花都是?!?p> 祁禎樾坐在她身邊,讓秋千蕩起來。
“萬物不可能一成不變啊。但是會輪回回來的。無論是花,還是人?!彼焓州p輕摟住邵韻宅。
他這番話落,邵韻宅轉(zhuǎn)頭看著他,“不是,人不一定回得來了?!逼畹濋幸汇?,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驚恐,“不是的,朕是覺得——”話未說完,邵韻宅湊上去吻住了他。
“別怕,我什么也沒想?!彼沁^他的嘴角,笑靨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