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重華出門不論是辦公還是操練,都會趕在黃昏之前回來陪我用晚膳,這是他第一次沒有守時,桌上的菜熱了三遍,我終是拗不過丫鬟勸導(dǎo),喝了一小碗粥墊著。
“你再去門房差人問問,將軍可還在軍營里?!蔽沂箚拘⊙绢^出去,捏了捏手里的帕子,重華,你千萬不要有事。
彎月已攀上屋檐,一聲驚響將我拉回神來,我靠在床沿叟的一下挺起身來:“可是將軍回來了!”
“沒有呢,新來的丫頭打爛了個杯盞,可是驚著夫人了?”丫鬟急忙進來向我解釋,我無力地靠了回去,心下越發(fā)惶恐。蕭歌山,皇位你也得了,大金已是你的江山,你縱可呼風(fēng)喚雨,擺布天下,為何還要抓著我們不放?你究竟還有什么不滿足?
你究竟……還想要什么……
如果今日重華不能完好無損的回來,那我必是拼了命,也要將你從那金龍椅子上拉下來,摔得你粉身碎骨。
蕭歌山登基之時群臣來賀,唯獨他的老岳父,魏雨沒來。
不過想想也是,太子妃魏婉兒“意外”逝世,轉(zhuǎn)眼太子與臨安君奪嫡,而后太子匆匆登基,大封王侯,卻不曾對魏家提及只言片語,哪怕當(dāng)時他在太子妃靈前哭的那般撕心裂肺,感人肺腑,令所有人都覺得他們夫妻之間伉儷情深,可登基后卻也對追封太子妃為皇后之事充耳不聞,這讓本來可以身為國丈的魏雨如何不寒心。
只是我不明白,按理說魏雨手握先皇傳位密旨,太子和魏雨之間不可能如此相安無事,太子好像既不怕魏雨將詔書公布于天下,魏雨也不打算將詔書的存在告知群臣。這兩人究竟是怎么了?難道魏雨從沒懷疑過太子妃的死因?可畢竟太子妃死前被太子遣回了娘家,那時又是敏感時期,魏雨手握詔書,他就沒有過疑惑嗎?
還是他們兩都覺得江山已定,再去搬弄這些是非已是無用之舉?
我搖了搖脹痛的腦袋,自從恢復(fù)記憶以來,我想的事情總比以前復(fù)雜,也更讓人壓抑。
剛才打碎的杯盞,是否是不詳之兆?
我再也坐不住了,翻身下床,叫來丫鬟為我披衣,我要親自去找重華。
仍是丫鬟怎么勸,哪怕是跪在我面前求我會床上休息,我還是拿了件披風(fēng)就往外走,穿過回廊,碰見蒙柯扶著酩酊大醉的重華跌跌撞撞的向我走來,我急忙跑上前將披風(fēng)卸下披到重華身上,喝訴蒙柯道:“將軍不常飲酒,你怎不規(guī)勸將軍?還這么晚回來!”
蒙柯吃力地扶著重華,額頭隱隱汗水,他自己也是酒氣熏天,我皺眉掩了掩鼻,他笑嘻嘻地道:“夫人莫急,將軍今日高興,多喝了兩杯,便忘了差個人回來回話?!?p> 我怪嗔地看他倆一眼,叫小廝分別把他倆送回房去,又去了廚房煮了醒酒湯。
回到屋內(nèi),叫人點上安神的熏香,接過丫鬟手里的帕子親自為重華擦臉,丫鬟不止一次叫我休息,畢竟我頭上的傷才結(jié)疤。
“如今不養(yǎng)護好,風(fēng)灌進腦袋里,將來就會落下頭風(fēng)病,夫人還是歇息一會兒吧?!?p> 我仔細凝望著重華,頭也不回地說:“你也別勸了,去廚房看看解酒湯熬好了沒有,若是熬好了,給蒙柯也送點去,再找?guī)讉€得力的去伺候一下,別第二天弄的滿屋子都是穢物。”
丫鬟不情不愿地領(lǐng)命而去,重華的手不知怎么的突然拉住我的胳膊,我一愣,只見他睜開眼,眼神空洞,嘴角不自然地勾起一抹牽強地微笑,俊郎的面孔扯得肌肉僵硬……
“他終于死了……”
“終于……”重華怔怔地說著,眼角開始流淚:“終于死了……”
我驚亂地推了推他:“重華?重華你怎么了?”
他支起身子,雙手按住我的肩膀,眼睛里閃爍著既悲緬又興奮的光芒:“阿瑾,你知道嗎,大齊國主死了,我好高興,我終于等到這一天了!”
“重華……”我伸手撫上他的臉,不知為何心里悲戚,看著他悵然若失的眼神,我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也許我從未察覺,他身上有太多太多的秘密,陰暗面隔著的終究是我與他的距離……
服侍重華睡下,我獨自夜游湖中小亭,從屋檐娟流而下的月色薄紗約約飄若在水面上,映亂了一池荷塘夏美,亭外依稀一個人影佇立,我微微顎首:“進來吧?!?p> 那人影拱拱手,客氣地道:“冒犯了?!闭Z必,他步履穩(wěn)健地走了進來,離我五步開外停住。
“你究竟是醉了,還是沒醉?!?p> “醉與不醉全因時而異,不過將軍是真的醉了?!?p> 我微微動容,指了指一旁的石椅:“只怕你今夜所訴非一時半會能清楚,坐下說吧?!?p> 聽我這么說,那人輕輕上前,微弱的燭光映上他嚴(yán)肅又蕭條的臉頰,此人正是方才還走路顫顫巍巍的蒙柯。如今的他沒有半點醉意,眼中一片清明。
“為何裝醉?”
“夫人敏銳,回來時有宵小盯梢,我不得不防?!?p> “是蕭歌山的人?”我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他,除了他,誰還會盯著重華不放。
蒙柯卻苦笑:“不止。共有兩批人,另一批,盯著皇帝的人?!?p> 我驚訝不已:“皇家影衛(wèi)身手不凡,怎還會被人盯上?”
“我斗膽猜想,應(yīng)是宗親王的人?!?p> “胡說?!笔捑斑@人我是知道的,雖有野心,卻不至于忤逆,再說他才當(dāng)上宗親王半年有余,哪有那個本事在蕭歌山眼皮子底下培養(yǎng)這么一群高手,生生把皇家影衛(wèi)給比了下去。
“夫人莫說不信。在下說句您不愛聽的話,雖說宗親王與夏侯府是姻親,可他能為了功名利祿,不顧王妃才出月子身體羸弱,便娶了端平郡主為妻,端平王何許人也?這等與虎謀皮的氣度,怎甘心立于人下?”
我心中慌亂,盡管不想承認,可連自小青梅竹馬的枕邊人,他能都為了趨炎附勢而負心,誰又敢保證,他不覬覦這江山?
“說到底,都是他們蕭家的事?!?p> 蒙柯:“大金是他蕭家的不假,可現(xiàn)在要拉著我們許家陪葬,這就牽強了?!?p> 我問:“那依你看,該如何打算?”
“蕭歌山和蕭景誰都算不上好君主,但我更愿意支持蕭景。其一,蕭景不似蕭歌山那般善疑,亦不會知人而不擅用,其二,大金需要的是一個能與子民共謀的君主,而不是滿身暴戾恣睢,為一己私欲猥瑣作為的君主?!彼粗?,頓了頓道:“其三,夏侯家與宗親王是姻親關(guān)系,他若登基,夏侯家便是國戚,根基可延百年……”
如果說前兩點不足以唯我所動,那這第三點卻扎扎實實的釘在了我心口上。
是啊,蕭景好歹也是我姐夫,若他登基,夏侯家的地位就更牢固了,到時候許家也再不會受到蕭歌山的威脅,我和重華,終得安穩(wěn)。
我尋著幽暗燭光看著蒙柯堅毅的眼神,為什么我突然有些看不清眼前這個交習(xí)了我近一年武藝的“師傅”?
“蒙柯從前,便是這般睿智的嗎?”
為什么我覺得,這番話從他口中說出如此突兀?
他往后正了正身子,大半張臉隱入黑暗里,回答我道:“夫人多慮,在下好歹自小習(xí)讀兵法,方才只審視奪度之言而已?!?p> 我尷尬的點點頭,他自來跟著重華南征北戰(zhàn),什么樣的人和事沒見過,終究是我這個養(yǎng)在深閨的小女子膚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