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了!勝了!”
“王上帶兵入了潼陽城,大殺四方!大金太后領(lǐng)著幼帝蕭冕投降了!”
我睜開眼,手中的翡翠珠串被生生扯斷,翠綠的珠兒落了一地,一群宮人連忙趴在地上拾撿,原本安靜佛堂,突然嘈雜起來,我仍跪在蒲團上,空洞的像個木偶一般。
楚王宮里一片喜氣洋洋,鋪天蓋地的歡呼雀躍在我看來如同天塌了一般,讓人窒息。
“貴妃娘娘,北賢王后邀六宮入北賢宮議事?!?p> “我向來不參事,去回了吧?!蔽翌^疼欲裂,半倚在軟塌上,小宮女為難的看了眼殿外:“北賢宮的人還在外頭候著……”
聞言,我挺起身看了眼殿外的人,向來也沒派人來請過,如今這一看倒像是我不去,她不走一般。
我問:“可曾說是什么事?”
小宮女將我扶起,小聲地道:“據(jù)聞是商量遷都之事?!?p> 我腳步一軟,幾乎整個人都差點歪在了她身上:“遷都……”
這么說……
我:“蕭歌山……已經(jīng)在潼陽登基了嗎?”
小宮女連忙跪下,驚道:“娘娘慎言!萬不可直呼皇上姓名!”
“皇上?”我失魂一笑:“他終于如愿以償,踏著別人的尸骨,踩著無辜百姓的血肉,重新坐回了那個冷冰冰的寶座?!?p> “娘娘……”
我問:“他可立了尊號?”
小宮女回道:“慧武孝賢大帝?!?p> 我道:“真是諷刺。”是想這十年過去種種,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層層算計,步步為營,如今竟到了如此自欺欺人的地步,一想起來,我滿身惡寒。
北賢宮中——
西良后道:“王上領(lǐng)兵一路斬殺大金精勇十萬余人,且越戰(zhàn)越勇直取潼陽!真是英勇威武!”
東淑后:“本宮雖未得見,卻也聽說那潼陽城像被血洗過一般,護城河里回流的水都染成了血色,久久不散,生生不息,王上還特地賜名為東升河,屬意旭日東升,盛世無敵!”
西良后昂頭自豪地道:“不止如此,自此潼陽敵軍被破,余下的尸骨全都磨成粉,燒制成磚鋪設(shè)新的潼陽城主道?!?p> 席間眾妃驚嘆連連,北賢后溫溫柔柔的笑著:“大金是王上的舊鄉(xiāng),如今榮歸故里,已下令改年號為昭儀,千之昭昭,有鳳來儀。相信不日,便會遷都潼陽??上虾笕サ脑?,沒能看見這盛世開創(chuàng)……”
西良后一臉鄙夷地道:“南德后自從失了那個孩子,就跟丟了三魂七魄似的,她但凡有些骨氣頭腦,也不至于落得個這樣的下場。”
南德后痛失腹中皇嗣后終日抑郁,平日里爭強好勝的她,一下子變成一只殘破的紙鳶,在那片曾隨她肆意妄為的天地里,搖搖欲墜,最終被這宮里不斷涌入的新人徹底改革,而她也因為失了斗志和毅力,成了個人人茶余飯后的笑話。
說起來,她去的那日,我曾去看過她一眼,那時她已是骨瘦嶙峋,躺在床上動彈不得,一雙鳳眼沒了張揚的氣勢,凹陷在深溝似的眼眶里,見我去了,她揚著頭對我上氣不接下氣的道:“出去!誰都可以看本宮的笑話,唯你不行!”
她床頭還燃著藥熏,我被她屋里藥味嗆得頭暈,站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道:“你想多了,并非我想看你笑話,而是覺得該來看望你一下,這深宮大院里的女子,誰又和誰不同?一生都浸在這深淵里,不如放寬了心,活的隨意平淡些?!?p> “哈哈哈……”她的笑聲如同烈風中的老枝碰撞摩擦一般,尖銳又嘶啞的不堪一擊:“你可以放寬心,別人卻是萬不敢掉以輕心。連睡覺都恨不得睜著眼睛!我現(xiàn)在才明白,什么家世,什么背景,什么功勛,全都是放屁!即便你沒有這些,可你只需有一樣別人永遠得不到的東西,不論是本宮還是別人,便永遠趕不上你!”
“別人永遠得不到的東西……”我喃喃自語,她無力一笑,眼角劃過一滴淚:“是心啊……王上的心……”
我渾身一震:“你說什么……”
她幽幽地道:“可惜啊,那三個賤人還不知道,遲早有一天,她們也會步我后塵,我會在黃泉路上等著,等著看她們?nèi)缃裥Φ亩嗟靡猓菚r便哭的多凄厲?!闭f著她又笑了起來,笑的比哭還凄慘,漸漸的,笑聲小了下去,嘴卻還是咧著,一雙眼直直盯著床頂?shù)腻\帳,光芒盡失……
“貴妃?貴妃?”
我回過神來,北賢后笑道:“想什么呢?好不容易你難得參加一次例會,怎么也不表個態(tài)?”
“什么?”我茫然的看著眾人一副詭異的眼神。
北賢后道:“方才說,遷都后各妃嬪的安置,祺貴人體弱多病,家里又有老邁的長輩,不舍離開楚地,本宮已特允她留住泓都。其余人都分配好住處,東淑后在迎月殿,西良后在暮雪殿,剩兩處主大殿,鳳儀殿和昭嵐殿,本宮想著你最年長,又是最早服侍在皇上身邊的人,便由你先選吧?!?p> 我微微垂眼,她這一番話說的有意思,指我容顏殘舊,又心存試探。
這鳳儀殿和昭嵐殿是什么地方,我身為當年的大金貴女如何不知道自來金后出鳳儀昭嵐,大金歷朝百年,唯有這兩殿住過皇后,她這么問,難怪眾人那副表情。
我抬起頭微微一笑:“北賢后厚愛,臣妾的身子自來是風吹不得,日曬不得,又如何挨得過這路途遙遙?不若也允了我留在泓都,守著楚王宮,也算和祺貴人做個伴?!?p> 聞言,眾人皆驚,北賢后連忙道:“瞧貴妃說的怪嚇人的,哪里就有那么嚴重了?你身居貴妃高位,皇上亦是看重掛念得緊,怎能讓你留在這,獨守著楚王宮,荒廢年華?”
我心中冷笑,方才還口蜜腹劍的給我下套,如今又怕我是賭氣不去。只是她哪里猜的到,我真心不愿回去,不想日日品味物是人非的痛苦。
眾人見北賢后勸我,也紛紛不明所以的勸著,我站起身道:“北賢后不必憂慮,此事全然是成全我個清凈,也換別人一個安寧,若有不合禮法之處,臣妾自當向皇上解釋。”
北賢后臉色已是難看之極,東淑后眼睛一轉(zhuǎn),走來拉住我的手笑道:“貴妃可別沖動,楚地什么地方?倒退五年前可是連溫飽都成問題,如今雖是大有改善,可比之大金潼陽的繁華,那定也不是一個層次的,況且皇上既然遷都潼陽,哪有宮妃不隨行的道理?”
我輕輕撫開她的手,冷然道:“繁華?東升河染千人血,潼陽路埋萬骨尸,這便是繁華嗎?”
“放肆!”西良后一拍桌子:“知道你說的是什么嗎?”
我冷笑一聲:“大逆不道?還是罪該萬死?呵!你們不妨一個個的去傳去說,去添油加醋,最好告訴蕭歌山,我夏侯瑾眼里容不得沙子!”
西良后一口氣差點上不來:“反了!你真是反了!竟敢直呼皇上名諱!”
“本宮瞧她是魔怔了?!北辟t后目光幽深的看著我:“貴妃,本宮知道,自皇上冊立四后以來,你心中積怨?jié)u深,與皇上怨深苦大感情不睦,可本宮自問向來敬你,無愧于心,如今你鬧這么一出意欲何為?”
竟真有人能舌燦蓮花,顛倒黑白,北賢后豈非說我嫉妒嗔恨,故意鬧事,想惹蕭歌山問責于她?
我啞然失笑:“北賢后素來賢名遠播,怎的如今又急趕著攀咬我這不得盛寵的?這平日里我躲在未央宮里不理閑事,今日你偏偏又派了人來請,先是說了祺貴人留守泓都,又要我在鳳儀,昭嵐擇一處居所,你這心思是好是壞我倒一時摸不清了,不若也留守泓都,豈不更順了諸位的意?”
北賢后臉色僵硬,說不出一句話來,我冷哼一聲道:“這么慘烈的戰(zhàn)事,血染東升,埋骨潼陽,被你們一個二個自以為是的高歌頌德,天下興亡,落得你們嘴里卻成了閑話談資,何其可笑?何其可悲?與其同你們一起壞了心肝,不如我獨守一方!”
說罷,我轉(zhuǎn)身離開北賢宮,漱玉追了出來,解釋道:“方才我沒有插話開解實屬為難,你再考慮一下,莫要沖動?!?p> 我看著她道:“我都明白,你也不必勸我,時移世易,兩相成恨,與其死磨硬賴不如了斷干凈。你我不同,你是皇長子的生母,小憶喜有你才有希望。今后不論三后如何,你且記住我這句話,你母子二人萬不可分,萬不可離。”
漱玉含淚,擔憂的道:“那你怎么辦?獨守泓都,直至老死嗎?”
我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但是離了他的庇佑,日子就過不下去了嗎?大不了,便是一條陰溝里走到黑?!?p> “再想想?!笔窨拗溃骸拔仪竽悖傧胂??!?p> “不想了?!蔽已鲱^一笑:“當年你說讓小憶喜認我做干娘可還算數(shù)?若還算數(shù),我便認了。若來日我什么時候不在了,便讓他每逢清明給我上柱香,我這輩子也算最后留了個念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