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節(jié) 開封

　　石鼓小路上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的人跡，荒蕪一片，陸云浩沿途找了一路也沒有發(fā)現(xiàn)當時安旭三人遭遇殺手時留下的任何痕跡。其實陸云浩內(nèi)心也沒報什么希望，畢竟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二十幾日有余，就算有痕跡也避不開大風和雨水的清洗，但一無所獲這個結(jié)果還是讓他感到失望，他微微嘆了一口氣，揮鞭向著開封的方向而去。

　　黃四也不問陸云浩在一路找著什么，只是默默的跟著他，對于黃四來說陸云浩就是現(xiàn)在他全部的靠山和寄托，他知道自己只要跟進了這個人就一定不會有錯。

　　開封府的情況比兩人想象的更嚴重，距離城門還有一里路的時候兩人下馬步行，沒走兩步馬就被一群災民搶走了。黃四正要發(fā)作卻被陸云浩攔了下來，他看著災民那股亡命的勁頭，絲毫沒有想拔刀相向的意思，“他們都是苦命人，有頓馬肉吃就算是我們的施舍了”

　　路邊的災民數(shù)量還是很多，渾身泥濘臟亂，只漏出一雙眼盯著這衣著完整的兩人。

　　沒走兩步，路邊兩只野狗正在分食著一個死嬰，而在這紛亂的環(huán)境下生下他的母親也為此付出了生命，僵直的躺在旁邊，身體呈臥懷抱狀，看來是剛剛生下自己的孩子抱著想給他溫暖卻雙雙被凍死在了這野地里。

　　黃四不忍心看，他雖然是乞丐出身，見過無數(shù)雙白眼、怒罵、棍棒，卻也沒有見過這種慘烈的場面、人間地獄般的景象。

　　陸云浩內(nèi)心翻江倒海卻無能為力，災民雖然在一一得到救援，但依然免不了這種被淘汰的命運，大災一定會有人獻出生命，其慘烈程度就像眼前這樣令人不忍再看。

　　城墻下有一群人在跪拜一副麒麟的圖案，陸云浩認出那是金靈教的象征，簡陋的供桌上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貢品，只留下一群虔誠的教徒在內(nèi)心里無限的呼喚。

　　黃四見陸云浩久久的盯著那里，悄聲在他身邊解釋，“少爺，這是金靈教的圣物火麒麟，此教京城中沒有，所以你看著可能覺得新鮮”

　　陸云浩回過頭來，“你出過京城？”

　　黃四笑了笑，“乞討的時候經(jīng)常出，京城沒活路了就去外面要，外面要不到了再回來，不過怎么樣……也比這里的災民要強”

　　陸云浩長嘆一口氣，“真是人間地獄啊，這番水難真是世間罕見，弄成了這個樣子”

　　黃四點了點頭，隨著陸云浩一起進城了。

　　此時臨近傍晚，太陽還沒有完全落下，天邊的晚霞將這片大地染成了火紅色，如此祥和美麗的景色下籠罩的是一片慘烈的人間。

　　陸云浩和黃四先去了河邊，趁著天還沒有黑。

　　河中的水湍勇奔流，但勉強的沒有漫過堤岸，說是堤岸，可早已沒有了堤岸的樣子，更像是用爛泥砌起的土壩，隨時隨地都有再次被吞噬的可能，岸邊已經(jīng)成了一片泥沼，踩到就會陷進去，很難拔出來，一群捕快正在帶刀巡視，示意想上前的人前方危險，請迅速離開。

　　岸邊沒有幾個人，剛剛一個難民因?qū)嵲诳实氖懿涣硕鴱娦袥_了進去，想用手中的破碗舀一碗黃河水，卻陷在了泥沼中，他本就沒什么力氣，這一動彈不了更是慌了神，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掙扎，不想用力使錯了方向，隨著一陣沙啞的嘶叫聲消失在了湍急的河流里。

　　岸邊捕快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還沒來得及上前營救人就跌入了河中，只能望河興嘆。

　　陸云浩沿著岸邊走了幾步，心想當初石碑應該就是在這泥沼中被人發(fā)現(xiàn)的吧，泥沼下原來應該是一片石板堤岸，為什么這個石碑會出現(xiàn)在這個地方呢？難道是從黃河中被沖上來的？

　　陸云浩盯著泥沼愣神，被遠處捕快的叫罵聲拉回了神。

　　“趕快離開！一連幾天了都是你吧？天天來這個地方要干什么！”

　　捕快們圍著一個衣著破爛不堪的人，他佝僂著背拄著一根長木棍，頭發(fā)披散著已經(jīng)因泥糊在上面結(jié)了柳，顫顫巍巍的做著請求

　　“官爺行行好，太渴了，官府施舍的粥我也沒有領到，求官爺賞賜一口水吧”

　　一個捕快攥著刀，眼看著就要拔刀出鞘了，“你剛剛沒看見？河水取不得，新任巡撫大人有令嚴禁任何人靠近這里，快走！”

　　黃四起了善心，“大人，救救他吧”

　　陸云浩點點頭，快步上前滿臉堆笑點頭哈腰，“官爺息怒官爺息怒，他不懂得是非不要跟他一般計較，這黃河水怎么能取呢？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放他一馬吧”，說著就要拉這個災民離開。

　　“站住”，為首的捕快看著突然闖出的陸云浩，莫名的有了提防之心

　　“看你的打扮不是本地人吧？這個時間來開封干什么？”

　　確實，陸云浩一身完整的平民裝束與這個難民城確實顯得格格不入。陸云浩抱拳作揖，“官爺明鑒，小人姓陸，從京師而來，聽聞開封遭遇洪患，受家人之托前來接走我們在開封的遠方親戚，今日剛剛到達，明日就會立刻離開，還請官爺贖罪”

　　為首的捕快冷哼了一聲，“國難當頭，只顧自己小家幸福，一身健壯的體格卻不思出力協(xié)助，真是個茍且的螻蟻”

　　陸云浩拽住災民點頭哈腰的后退，“官爺教訓的是官爺教訓的是，小人回到京師以后一定想辦法籌募糧食支援這里”

　　“這還差不多，滾吧！”

　　穿過了幾個巷道，陸云浩三人才停了下來，生怕后面的捕快后悔了再來抓壯丁，看見沒人跟來，陸云浩和黃四松了一口氣，撲扇了一下身上磨了磨鞋底沾的爛泥，開始審視這個不要命的災民，

　　“你膽子夠大，不要命了，那黃河堤岸處處是泥沼，進去了就別想出來”

　　被救出的災民打量了一下二人，又盯著陸云浩看了一陣，陸云浩總覺得此人眼底有一股看不清的名狀，像是在猜測兩人的身份。

　　“今日承蒙兩位搭救，小老兒謝過了”

　　他自稱小老兒，聲音也顯得蒼老，但陸云浩卻從他的結(jié)實臂膀和臉上干凈部分緊實的皮膚判斷他根本就不大。

　　“你叫什么名字？是開封人士？”

　　災民愣了一下，隨即答到，“小老兒名叫嚴三三，正是開封人士”

　　陸云浩一直盯著嚴三三的眼睛，一陣對視后好像嚴三三有些心虛了，“今日承蒙二位搭救，小老兒先行告退了”，說完拄著手中的木棍頭也不回的走了。

　　望著他消失在巷口的背影，兩人所有所思，“也是個苦命的人啊”，黃四有些傷感

　　“不”，陸云浩凌厲的眼中卻沒有一絲的同情，“此人應該不是災民”

　　“額？？”，黃四有些猝愕，“怎么會不是災民呢？大人您看他的打扮”

　　“首先，他要闖黃河河岸的理由是想取些水，但他的聲音并不沙啞，而且沒有帶任何盛水的器皿，那用什么??？”

　　黃四被這句問住了，一時間自己也答不出這是為何，轉(zhuǎn)念一想這確實有些反常

　　“第二，他彎腰駝背，但真正駝背的人背脊處都會有一塊凸出，他卻沒有，他有可能是裝的”

　　“最后，他走路很緩，但是看他落腳的力度和邁腿的動作，他雙腿完全沒什么毛病，隨我們跑到這里也不拖沓，而且你看他剛剛離開時的步伐，他拄著棍子，但走路時重心分明沒有往手中的木棍上傾斜，這木棍就是個擺設，還故意遲緩，難道不是演出來的？”

　　陸云浩和黃四對視了一眼，“此人是裝的災民！”

　　黃四開竅了似的，一個箭步?jīng)_出了巷子，卻找不到任何這個嚴三三的蹤跡了。

　　“少爺，人不見了”

　　陸云浩走了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事，我們還有其他正事要辦”，說著，抬腿向著大路走去，卻在心底深深的烙下了這個嚴三三的眼神。

　　黃四跟隨在陸云浩的身后，心中不斷的回想著剛剛的場景，“僅僅是一個照面，居然就看出了這么多的破綻，陸大人的觀察能力真是細致入微，這就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的本事嗎？”，說著，看向陸云浩的背影，那背影好像變得更加高大了，成了一座自己無法翻越的高山。

　　來到了知府衙門門口不遠的地方，門口的大街兩側(cè)都支滿了粗布棚子，里面三三兩兩的擠滿了災民。每個棚子口都有一個燃燒的火堆，很多災民聚在火堆旁搓著手，像看著怪物一樣的看著陸云浩和黃四。

　　府衙里外進出的人不少，河南布政司聽聞新來了巡撫大人不敢怠慢，幾乎將布政司的辦公地點都搬了過來，開始全力賑災。兩人退回到了一條小巷中，避開了災民們審視的眼光。

　　“少爺，要進去嗎？”

　　“不了”，陸云浩搖搖頭，“我身負密旨，不可暴露身份，來此地是為了讓你一展身手”

　　“我？”，黃四驚異的指著自己

　　“是的”

　　“少爺您要我做什么？”

　　陸云浩勾勾手，在黃四耳邊悄悄的說，“你去摸一摸，我想知道前任知府趙真和同知彭展的住所都在哪里”

　　黃四眼里放光，他蹲下身子，將自己的衣服衣角扯爛，抓了一把地上的爛泥就往身上臉上頭發(fā)上抹，又將自己的頭發(fā)扯的蓬亂，瞬間有了一股災民的味道

　　“少爺，您就瞧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