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應(yīng)該是上工的時間,陸云浩卻晃晃悠悠的回到了住所——那個破爛不堪的雜貨間。
碼頭的扛夫頭是個心地善良的人,他見到陸云浩不僅輕松脫險,甚至還反而把幾個打手教訓(xùn)了一番,心里狠狠的為他叫了個好。秦克絕反而不慌了,這下算是破罐子破摔、徹底得罪了這幾個打手,但看實際情況,這三個打手應(yīng)該是投靠了鄧三思,而不再忠于馬三的一派,所以此事應(yīng)該不會引起馬三的震怒。
秦克絕想著,無意間對上了扛夫頭的視線,扛夫頭知道陸云浩此舉算是給碼頭上的眾人出了一口氣,大伙雖然面上沒說什么但是心里只怕是已經(jīng)將他奉為英雄了,此時此刻,英雄需要照顧,扛夫頭使了個眼色,用下巴指了指舍房的方向,秦克絕心領(lǐng)神會,帶著感激的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奔雜貨間而去了。
“哎呀,我是真的想不到,你說你為了一個老漢至于嗎?”,公孫長歌臥在床上,一條腿彎起,一只胳膊拄著床,正在晃晃悠悠的扇著一把蒲扇,面帶心疼的看著再次喝酒的陸云浩。
黃四在一邊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心疼的看著已經(jīng)消沉三天的少爺,無奈的在一邊嘆氣。
秦克絕推門進(jìn)來了,轉(zhuǎn)身小心的鎖好了門。
黃四對秦克絕投去求救的目光,不知道為什么一股沒來由的念頭突然出現(xiàn)在他的腦海里:只有秦克絕的話陸云浩才能聽進(jìn)去。
初有這個想法的時候黃四本人都嚇了一跳,當(dāng)初這個人稱判官的人推開了他們在蘭州的客棧房門,三人都如臨大敵的防著他,但是隨著幾個月的相處下來黃四逐漸的放下了對他的猜疑。他為人和善,也在蘭州床前床后的照顧重傷的陸云浩,尤其是他的思慮也很周全,鬼市多年的經(jīng)營經(jīng)驗讓他的城府不在陸云浩之下,相比起來,自己的心機方面屬于一窮二白,公孫老頭又天天泡在酒缸里逍遙自在,只有遇上大事了腦子才能派上點用場,因此此時,黃四把希望都放在了秦克絕的身上。
秦克絕對著公孫老頭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墻頂上的窗格封好了沒,公孫老頭點了點頭
“封好了,看少爺收拾完人我們就關(guān)上封好了”
秦克絕像是放心了一樣,一步跨過長凳就坐到了方桌跟前。
陸云浩對于來人熟若無睹,只是一碗一碗的斟滿、灌下,仿佛整個世界都只剩下他、長凳、方桌和酒。
“萬沒想到,大名鼎鼎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居然是個體恤人命的人”
秦克絕語不驚人死不休,黃四沒想到他張嘴就是如此挑釁意味十足的話,當(dāng)下心頭一緊,看著陸云浩會有什么動作。
陸云浩瞳孔倏地縮緊了,但是沒有任何其他的動作,還是機械的倒酒、灌下、倒酒。
秦克絕看著他周而復(fù)始的循環(huán),終于灌完了一壇子酒。在床上側(cè)臥著觀看完全程的公孫長歌表情刺痛的閉上了眼睛,說不清是心疼陸云浩還是舍不得自己買來的酒。
陸云浩喝完了所有的酒,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務(wù)的似的,舔了舔嘴巴,雙手平攤的撐在桌面上,沉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克絕收走了他手里的碗,緩緩的問,“如果那晚你出手了,現(xiàn)在會怎么樣?”
陸云浩的聲音干澀,像是被酒刺激傷了喉嚨,有些撕裂般的沙啞,“現(xiàn)在,王老漢會活著”
“然后呢?”
“沒有然后了”
“你想的真簡單”,秦克絕語氣不好了,他當(dāng)然知道陸云浩在說醉酒后不走腦子的置氣話,但他依然看不上陸云浩這個墮落的樣子,“如果那晚你出了手,此時此刻王老漢也未必能繼續(xù)快快樂樂的活著,他會害怕,會四處逃命以防被十方碼頭的人抓回去,然后孤苦伶仃的死在荒郊野嶺外”
陸云浩心里一僵,但思維顯然已經(jīng)不受控制,此時的大腦在飛速的活躍著,一會飛上了云端歡快的起舞,一會又回到了那晚的碼頭,陸云浩拔劍相向大殺四方,秦克絕的話好像一根粗厚而丑陋的木棒,狠狠的打碎了他心中正在飛速閃過各個畫面的華麗銅鏡,清脆奚落的落下了一地的碎片。
陸云浩一只手扶上了頭頂,依然沉著頭,看起來分外自責(zé)。
“還有,你若是出手,此時此刻我們四人也會陷入危機,被四處追殺,說不定被老熟人認(rèn)出你的身份,徹底曝光皇帝的計劃”
說到這里,陸云浩的身子微微一顫,進(jìn)而又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滿不在乎的說了一句,“這杭州城內(nèi),怎會有我的老熟人”
“沒有嗎?”,秦克絕的語氣依舊有憤意
“錦衣衛(wèi)杭州司,沒有你的熟人?東廠杭州司,沒有你的熟人?”
陸云浩不說話了。
秦克絕見有效果,內(nèi)心敲著的鼓輕輕放下了,他只知道錦衣衛(wèi)和東廠在杭州有分司,卻不知道分司指揮使和提督太監(jiān)是誰,也不知道他們是否與陸云浩相識,只是為了勸說陸云浩信口就說了。
陸云浩自然是知道錦衣衛(wèi)杭州司的指揮使是誰,但他不知道東廠杭州司的提督太監(jiān)是誰,就是因為不知道,才害怕對方是認(rèn)識自己的人。
“所以不要自責(zé)了,這件事千錯萬錯,都是十方碼頭的不對,都是鄧三思的不對,誰能想到那個時間點他會出現(xiàn)在碼頭呢?身邊還帶著打手”
回想起那晚的事情,尤其是聯(lián)想到細(xì)節(jié),陸云浩內(nèi)心就痛苦不堪,他伸手制止了秦克絕,“行了你別說了”
秦克絕看著對面的陸云浩,語氣好轉(zhuǎn)了些,“你還記得我們四人為什么來到這里嗎?”
“唐齊明,鑰匙”
“拿到鑰匙是為了什么呢?”
“皇上”
“還有百姓!”
陸云浩低沉的點了點頭。
“有追尋,就會有犧牲,這不是一場簡單的競寶游戲,這是一場聲勢浩大、關(guān)乎國家的絕密任務(wù),你怎么能因為一個老漢毀了全部呢?”
陸云浩語氣帶著一絲的凄苦,“我可以救他的,但是我沒有”
“你殺人無數(shù),為何陷在一個老頭的命里出不來?”
“我殺的都是該殺之人”
“王老漢是命不該絕,可救他就等于深陷暴露的險境,難道還需要去救嗎?”
陸云浩不說話了。
“我沒想到,你經(jīng)歷了這么多腥風(fēng)血雨,居然還是一個會有惻隱之心的人,如果自己不能控制好,最好還是想清楚要不要繼續(xù)走下去,善心太泛濫了,會影響到大局的”
秦克絕說完這句話,自顧自的起身出去了。
陸云浩狠狠的搓了一把臉,雙手掩面的坐在桌邊。
黃四的公孫也不敢上前去勸慰,只是靜靜的看著他。
良久,陸云浩沉聲問了一句,“今晚是誰的哨?”
黃四緩緩的說,“是我的,少爺”
“今晚我和你一起去”,說完,沒等黃四反應(yīng),他就一個躍身回到了自己的床上,面朝墻的閉上了雙眼。
獨孤萬花
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