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五日,黃昏。
夕陽如血。
寶香齋的大掌柜王麻子正坐在二樓的回廊上欣賞著天邊的落日。
他看起來四十來歲,身形十分臃腫,更是長著一臉的黑麻子,但卻沒有幾人敢輕視他,甚至連與其對視的勇氣都沒有。
因為王麻子很有錢,身上穿的戴的都是七里鋪最好的物件,就連他家里那條大黃狗脖子上戴的項圈,都是用上好的純銀打造而成。
街上路過的行人每次看到在樓上曬太陽的王麻子,都會投來羨慕的眼光。
因為寶香齋是七里鋪最大的酒樓,而且生意極好,最主要的是沒人敢在此處鬧事,甚至連賒賬的事情都從未發(fā)生過,上一次想在這里吃霸王餐的外地人,活生生的被王麻子的手下打斷了兩條腿,然后當眾丟到酒樓外面的大街上。
值得一提的是,寶香齋還只是王麻子產(chǎn)業(yè)的一部分,除此之外他還開著一家錢莊和一家賭坊。
錢莊是地上的,用來吃尋常百姓的利息;賭坊是地下的,用來吸賭鬼們的血。
曾經(jīng)有人統(tǒng)計了九百九十九個賭鬼們的輸贏,發(fā)現(xiàn)真正贏錢的只有九個人。
這九個人當中,有一個是靠“手法”為生的“老千”,已被賭場的老板砍去了雙手。
還有兩個人是陪莊家演戲的“演員”,旨在騙取更多新的賭客入場。
真正贏錢的只有六個人,他們能贏也不是靠什么技術(shù),只是因為他們的運氣實在太離譜,離譜到走在荒郊野外都能撿到白花花的銀子。
那剩下九百九十個賭鬼輸?shù)腻X去哪兒呢?
很顯然,都已進了賭桌的口袋。
至于官府為什么沒有封了他的賭坊,原因很簡單,王麻子的確很有錢。
錢雖然不能請真神,但是可以通瘟神。
夜幕已經(jīng)降臨,寶香齋大門前的兩個大紅燈籠已經(jīng)率先亮了起來。
王麻子輕輕的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中的綠瑪瑙扳指,平靜地道:“入夜了,扶我到賭坊去看看。”
站立在兩邊的漂亮丫鬟兒聞聲連忙用她們那雪白的手臂溫柔的搭扶著王麻子的雙手,緩慢有序的朝樓下走去。
樓中的客人很多,而且各行各業(yè)的都有,當然也不乏一些江湖中人,但在看到王麻子路過的時候,都會畢恭畢敬的站起來向其致意。
王麻子很喜歡這種眾星捧月的感覺,他心情好的時候都會抱拳一一回應。
很顯然王麻子現(xiàn)在的心情不太好,他非但沒有理會這些跟他打招呼的客人,還讓身邊兩個可人的丫鬟退了下去。
因為樓下有兩桌客人非但沒有跟他請安,吃飯的聲音比之前更甚了,好像就是故意來故意砸場子的。
在王麻子的記憶里,上一個在他面前這么囂張的客人現(xiàn)在墳頭草已經(jīng)兩丈高了。
王麻子是一個十分沉穩(wěn)謹慎的人,做任何事之前都會去仔細的了解和分析,他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
所以他開始用心的去觀察這兩桌客人。
坐在東邊最角落的是兩個中年男女,從眼神的交流中可以看出他們應該是一對夫妻,年紀都在三十幾歲。
二人都穿著一身灰色布衣,頭上戴著新織的草帽。男的長著一張粗糙黝黑的國字臉,扁平的鼻梁下面長著一圈濃密的連鬢胡,他的長相看起來雖然不太出眾,但是卻顯得十分精神;女的模樣生得十分大氣,扎著一個驚鵠髻,舉手投足之間皆是一股大家風范,雖然肌膚已不如二八少女那般吹彈可破,卻依然給人一種風韻猶存的感覺。
在他們胸前的桌上都擺著一個用麻布包裹的長條,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那麻布里面裝的定是明晃晃的家伙式。
王麻子看得出來,那對中年夫婦雖然表面上在若無其事的喝酒吃菜,但是余光一直緊瞄著北邊靠窗的藍衣人。
那藍衣人留著一頭約莫一寸長的短發(fā),被額頭上一條藍色的帶子分割在頭頂,他的臉蒼白的像將死之人,他的眼睛冰冷的像高山上的荒雪。
與其說他是一個人,不如說他是一個沒有任何情緒的石雕。
王麻子細細的打量著那藍衣人的雙手,發(fā)現(xiàn)了一個很有意思的現(xiàn)象,他的左手嫩滑的猶如少女,但是他的右手卻十分粗糙,虎口上布滿了老繭。
“原來是一個劍客,但是他的劍在哪兒呢?”王麻子很是奇怪,因為他并沒有看到那藍衣人的劍。
不知不覺,王麻子已經(jīng)在一樓紋絲不動站了半炷香的時間。
樓上的客人都已經(jīng)圍了過來,二樓的連廊上也已經(jīng)站滿了人。
“這三個人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然不把王大掌柜放在眼里,我看他們一定是活膩了…”
“沒準是外地來的,不知道七里鋪這一畝三分地姓王也很正常”
“問題是王大掌柜已經(jīng)盯了他們這么久,再沒有眼力見的人也能看出事情的嚴重性了,莫非他們都是瞎子?”
…
那虬髯漢子終于起身,大步流星的走了過來,問道:“你是這里的掌柜?”
王麻子道:“嗯,我姓王?!?p> 虬髯漢子道:“你們這里能不能打架?”
王麻子道:“不能。
虬髯漢子道:“那能不能殺人?”
樓中的客人一聽到“殺人”兩個字,都嚇得下意識的往后退了幾步,膽小者已經(jīng)開始付賬走人。
王麻子冷冷地道:“也不能!”
虬髯漢子道:“如果在這里打架殺人會怎么樣?”
王麻子道:“誰打架我們打誰,誰殺人我們殺誰?”
虬髯漢子道:“此話當真?”
王麻子吹了吹手上的扳指,笑笑道:“我王麻子的話向來一言九鼎,這樓中的客人都可以為我作證?!?p> “很好。”虬髯漢子突然走到那藍衣人面前,笑道,“王掌柜的話,你聽見了沒有?”
藍衣人面無表情的看了那虬髯漢子一會,卻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那你還敢在寶香齋動手嗎?”虬髯漢自逼問道。
藍衣人冷冷地道:“我現(xiàn)在不出手,只是因為我還在吃飯,浪費食物是天底下最可恥的事情。”
“好,我們等著你!王掌柜,麻煩你讓小二再打兩壺好酒過來?!彬镑诐h子說完便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樓中喜歡看熱鬧的家伙們舒服了,今天這“戲”似乎有點看頭。
小二走到王麻子身邊,唯唯諾諾的問道:“要不要再給那位客人送…送酒。”
“寶香齋的大門既然還開著,客人既然要添酒,你為什么還要過來問我呢?難道想讓我替你把酒送過去?”王麻子皮笑肉不笑的道。
“不敢…小的這就去…”
“回來!”王麻子湊到店小二耳邊,低聲道,“叫個人去賭坊把老陳他們請過來,就說寶香齋這里有幾個狠角色準備鬧事?!?p> 那小二聽完王麻子的話,便不動聲色的送酒去了。
王麻子走到那藍衣人所在的酒桌旁,坐了下來,笑呵呵地問道:“閣下用劍?”
“你看得出來?”藍衣人似是有些驚訝,但很快又歸于平靜。
“你右手中有很多老繭,左手卻保養(yǎng)的很好,如果王某人猜得不錯的話,你只慣用右手劍?!蓖趼樽邮肿孕诺氐馈?p> “我難道不能用刀?”藍衣人道。
“因為只有劍客才有閣下這股傲氣?!蓖趼樽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