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魂和人不一樣,人有生老病死,需要吃喝拉撒,但鬼沒有這些困擾,不需要睡覺也不會累,除非是閑著無聊非要睡一覺假裝自己還活著。但是,鬼是不會做夢的。
初七就從來沒做過夢。
不是有個凡人說了嘛,電影就是一場夢。初七看過電影,所以,在她的理解里,夢大概就像看一場電影,就像她手指點點看的銅鏡內(nèi)那些跌宕起伏的故事。完全的上帝視角,還能開啟黑客模式,隨意脫離轉(zhuǎn)換他人視角。
她一開始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夢,也不像是上次“附身”到大橘貓的主人身上,這種感覺很真實,就像她投胎轉(zhuǎn)世換了個身份活著一樣。不過,她看不到自己的臉,也不知道“附身”的這個殼子跟自己長得是否有兩分相像。
她只看到自己行走在山林間,就像做鬼時飄來飄去那樣。她突然想起,有個還帶著生前記憶的鬼友跟她提起來過,說他當人時經(jīng)常夢到自己會飄,就像武俠小說里的輕功那樣,當時還羨慕的很現(xiàn)在做了鬼,倒是除了飄也沒別的選擇了。
哦,看來是在做夢。
“她”飛得很快,而且挺開心的,沒事兒路上還會停下來,逗逗樹上的鳥兒,或者是惡作劇一下萌萌的松鼠,天真爛漫的像個小孩子出門踏春。很快,“她”看到前方有凡人的城鎮(zhèn),竟然入鄉(xiāng)隨俗地下了地,開始用兩條腿走路。
迎面走來的人大多都會看她幾眼,初七猜測,可能是“自己”長得太美導(dǎo)致回頭率過高。
后來,“她”遇上了個少年,最多不超過十六七歲。面容稚嫩,卻要裝得老氣橫秋,穿了一身灰色長衫,背著把大劍,活像個學藝歸來下山行俠仗義的少年劍客。
“她”好像認識他,撲上去就是一通又蹭又抱,驚得路過的人嘴巴都張得能塞進去一個雞蛋,嚇得少年臉色由紅轉(zhuǎn)青再到紫。也對,畢竟看衣著還是比較久遠的朝代,普通勞動人民還是淳樸而保守的。
“姑娘家家的,當眾摟摟抱抱成何體統(tǒng)!”他一把推開她,又皺著眉頭訓(xùn)斥道:“還有,你這穿得都是什么奇裝異服,簡直是,簡直是傷風敗俗!”
被指著鼻子罵的“她”不為所動,笑嘻嘻地又捉住了少年胳膊,撒嬌似的搖了搖:“我餓了,帶我去吃鲅魚餃子嘛~”
“你你你,你這個毫無廉恥之心的女人!簡直不可救藥!”少年氣急敗壞地背著劍跑了。
可是他怎么跑也跑不過“她”,無論他去到哪,總能發(fā)現(xiàn)“她”神出鬼沒地跟在他身后不遠處,活生生的背后靈。說她是個偷窺狂跟蹤狂吧,又不像,有著一雙這么清澈眸子的人怎么可能是呢?少年一臉苦惱。
直到幾天后,少年在樹林里遇上了一只野豬妖。應(yīng)該是剛開靈智不久,連話都還不會說,碰上少年的時候它正在啃一只不知什么動物,場面一度十分血腥。少年臉色一肅,馬上拔劍指向那豬妖道:“你這妖怪,吃我一劍!”
野豬妖被打擾了進食,心情也不太美好。于是一人一妖開始了菜雞互啄般的戰(zhàn)斗,起碼在初七看來是這樣的。
“她”悄悄躲在一棵樹上觀戰(zhàn),嘴里還嘟囔著什么,后來看到少年差點要被野豬妖的獠牙掀起,連忙閃身過去幫忙。不過,說是幫忙,也只是把他拎走了而已。
少年憤憤不平道:“要你多管閑事!我那只是賣個空子騙他,假動作而已。要是你不插手,我現(xiàn)在都能殺掉那只妖怪取出其內(nèi)丹了。”
“她”歪了歪頭,反問他:“可是你為什么要殺那只妖怪呢?”
少年理直氣壯道:“我是除妖師啊,師父說了,妖怪都是要害人的,不能讓它們?yōu)榈溔碎g,我們除妖師的職責就是降妖除魔……”越說到后面聲音越宏亮了起來。
“它又沒做壞事。”
少年第一次對上“她”的眸子,竟無語凝噎,良久才低聲說:“可是我還是個除妖師啊……”
至于他們對視出了什么,初七看不懂,她只在少年的眸子里看到了一張很美的臉,可惜跟自己一點都不像。
“我覺得,你的想法很危險誒,你師父一定是個老古董?!鄙倥鋸埖負u頭嘆氣,又試圖改變其想法:“你看啊,你們除妖師降妖伏魔是為了維持人世的和平,對吧?那肯定是去抓那些濫殺無辜凡人的妖怪啦,其他沒有威脅的為什么一定要殺呢?”
“可是那豬妖一看就是個兇殘的家伙,我的衣衫都被它劃破了,還有這傷……”
“那不是因為你先攻擊它么?”
“那,那它也先攻擊了那個,那個……”
“那是一頭鹿,獸族里弱肉強食你不知道么?鷹捉兔子你怎么不去打鷹?”
“可是豬本來不是吃素的么,肯定是因為成了精,妖性難以自抑,才……”
“誒,你不知道嗎,豬是雜食的??!”
“我……”
兩人就這么辯論個沒完,不知不覺就變成了結(jié)伴同行的關(guān)系。少年還是沒搞懂“她”對自己無緣無故的親近,心底卻已經(jīng)慢慢默許了她的靠近。
到達下一個城鎮(zhèn)前,少女總算是把這個老古板少年捉妖師的固執(zhí)想法扭轉(zhuǎn)回來了一點點,他勉強同意了“不是每只妖都該殺”這個觀點,但也堅持,對人類有威脅的必須動手。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問道:“你叫什么名字?你也是修士嗎?”
“她”眼睛彎彎笑道:“想知道嗎?”少年呆呆點頭,她卻扮了個鬼臉:“不告訴你?!?p> 少年不禁氣結(jié),趁著她提氣縱身上樹摘果子的空檔,他偷偷摸摸從背囊里掏了個鈴鐺出來,盯著看了好半天,又松了口氣,將其塞了回去。
“喂,我說,你這衣服還是換一身吧,太難看了!”
這回氣結(jié)的換成少女了,一捧果子劈頭蓋臉地朝少年砸去。幸虧他躲得及時,不然鐵定要烏青著眼眶進城。
“我這衣服哪里難看了,明明是我們,我們家那邊最時興的款式!你眼光太差了,我不要跟你玩了!哼!”
“喂喂,你別跑啊,你怎么跑那么快?你等等我,哎,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我?guī)湍阗I總行了吧?還有那個餃子……”
聽著少年在身后的絮絮叨叨,初七簡直有種在看青春校園劇的錯覺。這兩個家伙實在是太可愛了。
靈識隨著夢中的“她”浮浮沉沉,之所以意識到這真的是夢境,是因為,這里的場景變幻得實在太快了。一會還是少年少女互相拌嘴追逐,一會又變成了兩人合力大戰(zhàn)老樹妖,一會又變成了兩人在河岸邊烤雞。
少年一邊撒上隨身帶的簡易調(diào)料,一邊翻轉(zhuǎn)雞身,嘴唇緊抿成一條線,似乎心情有些不虞。
“她”鬼鬼祟祟地挪了挪屁股,往少年靠近了一點點,再一點點。
四周很安靜,只有干燥的落葉被擠壓發(fā)出的沙沙聲,還有油脂在火中爆裂的滋滋聲。
一聲輕咳,“她”立馬停下方才的動作,先是仰頭望天,然后裝作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將手里的樹枝往火堆里添。
見少年又擰了眉頭,“她”連忙表示:“火小了,我……”一沒留神,幾枚火星炸開,蹦到了她手背上,燙得她齜牙咧嘴的,卻還偷偷低頭瞧對方。
少年一臉無奈,轉(zhuǎn)身就走。
“誒,你去哪?”
少年不答,不過很快又折返回來,手里捏著兩根濕漉漉的草。很快,野草就在他手里變成了黏糊糊的草汁和泥,又敷在了“她”的手上。
“誒,你不生氣啦?”
少年白了她一眼,悶悶地嗯了一聲,又去搶救火上那只肥雞。
“以后不要隨便拿人家的東西,不問自取是為偷。”他淡淡訓(xùn)斥?!俺园桑y錢我放到那家人門口了。”
“她”低低嘟囔了聲小古板,又很快揚起笑臉,嗷嗚咬了一口遞過來的雞腿。
不知為何,初七覺得這雞腿居然好像真的吃到了自己的嘴里,香噴噴的,有點燙,味道有點寡,皮還有點焦,但吃到肚子里帶來的滿足感竟然更甚孟姐的那頓大餐。哦對了,中元節(jié),她回了趟地府,還幫孟姐打下手,做了個片兒湯……那她怎么會在這里?如果是做夢的話,怎么還不醒呢?
她心念一動,想掙脫開來,卻又進入了另一個場景。
只是此刻的“她”的姿勢有點古怪,非要描述的話,大約像是趴著或者半蹲著,面前是一地狼藉的血跡?!八碧蛄颂蜃旖牵悬c腥,看了看對面站著的人,好像不認識般的,又將目光轉(zhuǎn)回了地上的尸體上來。一種難言的蠱惑涌上心頭,似乎面前擺著的不是血肉模糊的瀕死野獸,而是香氣誘人的饕餮盛宴。
耳邊是擾人的嗡嗡聲,旁人在說什么“她”聽不清,就像被一層透明的屏障隔開,只能看到他們的嘴一張一合,依稀聽到好像有“妖怪”“殺”“作孽”這樣的字眼。那個少年臉色灰敗,呆呆地跪在老人面前,久久不發(fā)一言。往日里背在身后的大劍此刻在手里,那雙手卻無力垂下,握劍的手似乎還在微微顫抖。
一老一少的背后,高高的山門似乎可以矗立入云,上頭書寫的三個大字“朗月門”銳利非常,帶著隱隱威壓,迫得人喘不過氣來。
再往后,初七就陷入了一片光和影的混沌中,很多張臉從她眼前快速滑過,快到根本看不清任何一張臉,只能看到很多種顏色的光。她聽到很多個聲音在她耳邊唧唧訴說,他們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哭。她開始喘不過氣來,這些景象和聲音似乎交織成了一張大網(wǎng),將她的靈識死死鎖在里面,網(wǎng)縮得越來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