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韌發(fā)現(xiàn)自己作為配角有一個極大的好處,就是可以心無旁騖地細心觀察和分析。劉家的情況相當奇怪,顛覆了他進門前的認知。這父女三人中,武功最高的是那位風情萬種不斷偷瞄付東雄的丑女劉星燕,此人氣息悠長,腳步沉穩(wěn),功夫絕對不亞于己。武功其次者是身為父親的劉義隆,此人修習的不知是何邪門功夫,氣息流轉大異常人,但中氣不足,腳步飄浮,其真實功夫不足乃女三成。那位意在萬里的鵬程兄完全不會武功,呼吸輕促,氣血兩虧,就是一個患病之人,甚至還不如一個普通的讀書人,看來要么是先天不足,要么就是如同那張?zhí)m生一般,讀的是圣賢之書,裝的是正人君子,做的卻多是風花雪月、男歡女愛的勾當。
對比張、劉、袁三家,高韌心中亦滿是感慨。在張宣公時代,張家是此三家之首,國之棟梁,劉家是張家親信,朝廷武官,袁家是被張家所說服,實乃歸服土酋。時至今日,劉家財大氣粗,對祖宗留下來的門匾都看不順眼,遑論其它?袁家固守祖訓,固步自封,但也宗法治族,井然有序,小有一番氣候。只有張家,最為名門望族,祖上出將入相、世之大儒,而今卻內外崩析,勉力維持而已。《道德經(jīng)》云“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非虛言也。有人總說“人在做,天在看”,天就算真的有眼,他會在乎這些么?
正在浮想聯(lián)翩,忽聽到付東雄叫自己,忙道:
“是,少莊主。請劉莊主收驗寶劍?!?p> 大步從付東雄身后繞出,走到大堂中間劉義隆面前,彎腰將雙手所捧之劍奉上,待劉義隆接過劍,這才回到付東雄身后,神情恭謹,全似一個仆人模樣。
劉義隆接過劍,緩緩抽出劍身,先仔細看了緊挨著劍鍔之下劍身上的“問劍三星”印記,再一寸寸地繼續(xù)抽出劍身,邊看邊感嘆道:
“好劍!尊父又同意賣出此劍了么?公子鑒賞此劍,有何評價?”
付東雄道:
“這柄劍是我親自鑒定的。白晶是一個名匠,但性格怪異,手藝精湛卻一生窮困潦倒,這是因為他花錢如流水,而且從不收徒,最后竟致饑寒交迫而死,令人扼腕痛惜。白晶鐘情于鑄劍,但劍鑄得不好便毀之不用,畢其一生也只鑄成了十三柄,都被我問劍山莊收藏。事實上,白晶所鑄十三柄劍都是我親自鑒定的,其中十二柄一星劍,莊主上次已經(jīng)買走了。莊主也知道,白晶劍劍脊上有七顆銀色十字星,陰三陽四,這是白晶劍的特征,因此也叫七星寶劍。莊主手中這把劍,雖然只是一柄三星,卻是三星之中的上品,快要達到五星水平的,因此上次父親沒舍得賣。我瞧莊主乃是愛劍識劍之人,既然十三柄白晶劍莊主已得其十二,我們何不成人之美,讓莊主將其湊齊收藏?因此上次莊主走后,我便多次力勸父親,父親到今年才終于點頭同意。左右無事,我一邊出門游玩,一邊就順便把它給莊主送來了。要我評價此劍嘛,那就是八個字:剛柔并濟,輕盈銳利?!?p> 劉義隆哈哈笑道:
“好一個‘剛柔并濟,輕盈銳利’!好一柄寶劍!謝少莊主成全,如此我便收下了!至于價格嘛,少莊主如此美意,又親自送上門來,我就按五星劍的檔次購買,一千兩成交吧,如何?”
付東雄道:
“莊主果然是爽快人,行,成交!”
劉義隆吩咐仆人將劍收起,又叫劉鵬程取出銀票來交給付東雄,皆大歡喜。賓主又閑聊客氣了一陣,劉義隆便端起茶杯,以杯蓋在杯口上輕輕摩擦,又把茶杯伸到嘴邊,稍顯張揚地喝了兩口水。
付東雄明白他這是送客之意,卻假裝不懂,也喝了一口茶,笑道:
“好茶!莊主這是上好的溈山毛尖??!我初到貴地,聽說密印寺乃佛門寶地,想明天好好去看看,今天卻只好在莊主家叨擾一晚了?!?p> 劉義隆暗暗叫苦,心說這問劍山莊也算是名門了,怎么這樣,人家逐客都不懂的么?或者雖然懂,卻來假裝迷糊?堂堂少莊主,臉皮這么厚?我不過有大事要辦,所以才結納于你,你也不能這么不識趣???不過現(xiàn)在就直接逐客也不好,還得想想辦法。于是一邊假裝喝水不說話,一邊拿眼神示意劉鵬程,見他沒有反應,只得又裝作喝水嗆了一下,猛咳了兩聲。
劉鵬程終于反應過來,眼珠轉了兩轉,道:
“少莊主光臨本莊,我們本來是要好好款待,留下來住幾天,并陪同少莊主到溈山上下各處游覽幾天的。唉,少莊主來得也真是不巧,家父前些年染上了一個惡疾,多年不愈,好容易請到了一位名醫(yī),今晚便會到達敝莊,這樣一來,我們便沒有時間來陪侍少莊主,只好怠慢少莊主了?!?p> 付東雄拿出追求神仙姊姊的厚臉皮勁,道:
“啊,劉莊主的病沒有大礙吧?可惜我不會看病,要不一定幫莊主好好看看。既是莊主身體抱恙多有不便,那我不就麻煩莊主了,只需給我留一間客房,我們主仆二人自己呆著就行了哈。”
劉義隆正喝著水,聞言喉嚨里一格登,這下真嗆著了,劇烈咳嗽起來。
劉鵬程趕上前,一邊輕捶其父的背部,一邊說道:
“唉,父親的病又發(fā)作了。少莊主,你別看我們山莊房子多,大多年久失修,能夠入住的客房卻只有那么一間,早都為晚上就要過來的那位名醫(yī)備下了,卻再也沒有多余的客房了。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少莊主第一次來,敝莊就沒能盡地主之誼。要不少莊主先自己游玩幾天,待名醫(yī)走了,我等再誠摯邀請你到敝莊多住幾天吧。”
以付東雄死皮賴臉的頂級功夫,這幾句話如何打發(fā)得了他?只聽他說道:
“原來是這樣啊!給莊主、少莊主添這么大麻煩,我真是無地自容了。照這樣,我要是還想在三鐘山莊住個客房,以后江湖上朋友講起,都會說我是個不懂禮節(jié)、不通機變的人了。這樣吧,你們那門房、仆從房間可有空地?我主仆二人就在那兒搭個鋪就行,莊主你看如何?”
劉義隆一張老臉脹得通紅,不知道是被水嗆著咳的,還是被付東雄的厚顏神功給逼出來的。劉鵬程也沒想到付東雄這么能賴皮,實在找不出新詞來了,又不敢表態(tài),只得低下頭,拿眼偷偷去瞄他父親。只有劉星燕一點不覺得付東雄失態(tài),反倒興奮莫名,想著情郎哥哥能在山莊里住一晚,離自己能近一些便是好的,這時便插嘴道:
“爹,哥,咱們山莊的書房里不是有一張挺大的床嗎?就請付公子主仆二人住書房,難道不好嗎?”
言罷還自作主張對著付東雄嫣然一笑,道:
“公子,住書房也好呢,還可以順便看看書什么的。要不要小女子帶公子過去?”
付東雄立刻答道:
“住書房很好?。⌒茄嗝米舆@主意好得很呢!莊主,少莊主,就這么定了吧?!?p> 劉義隆終于緩過勁來,捂著自己胸口做虛弱狀,道:
“怎么能這樣怠慢貴客?公子,實在不好意思,唉,我家鵬程他們也是為我著想,非要請一個什么名醫(yī)過來,早不來晚不來,正好跟公子行程發(fā)生沖突,你看這個事弄得。這樣吧,鵬程,你帶付公子他們去集鎮(zhèn)住一晚,住最好的客舍,對,就是那個妙法樓,費用我們山莊來出。你再找一個腿腳利索的仆人,跟著過去侍候他們。付公子,實在不好意思,待此間事情一了,我再親自上門去接你過來,暫且請公子原諒則個?!?p> 付東雄心中暗罵劉義隆真是個老狐貍,話說得客客氣氣,卻是一點沒松口,就是不讓他今晚住這兒。劉星燕也不明白,父親平時就慣著寵著她,今天這是怎么了?難道那個大人物要來?迷惑之中,氣鼓鼓地看看父親,又看看哥哥,差點就要發(fā)作。高韌見話已經(jīng)說到這份上,如果付東雄再糾纏下去,劉義隆多半要起疑心了,便在后面悄悄捅了付東雄一下。付東雄會意,嘆了口氣,臉色難看,站起來說道:
“劉莊主都這么說了,我就不再多說了,是我叨擾了??蜕嵛覀冏约喝フ揖托?,不麻煩莊主破費了。小高子,我們走。”
劉義隆見付東雄怒氣都擺上了臉,又是一陣咳嗽,一邊仍是起身抱拳送別,又揮手示意劉鵬程送客。劉鵬程陪著笑臉,緊跟在付東雄后面,不斷說著對不起、不好意思的話。劉星燕不需父親安排,也趕緊跟在后面去送客,眼睛死死盯著付東雄的背影,心中一遍遍念著:住書房不是挺好的嗎?父親今天怎么了?
幾個人走出大廳,才發(fā)現(xiàn)好好的大晴天不知什么時候開始陰云密布,大風從地上刮過,把院子里的仆人都嚇得躲到了回廊上。剛走到門口,付東雄也不轉過頭,只把腰扭過來,兩手沖后面一伸,正準備說出“告辭”二字,忽然一個炸雷,“轟隆隆”一聲劈將下來,接著瓢潑般的大雨傾盆而下。付東雄突地一笑,轉身道:
“有道是下雨天留客啊,劉兄,這下怎么辦?”
劉星燕一直默念的臺詞沖口而出,對劉鵬程道:
“住書房不是挺好的嗎?父親今天怎么了?”
果斷對付東雄道:
“聽我的,就住書房!我?guī)銈內ィ「?,你去告訴爹一聲!”
付東雄不待劉鵬程答應,笑道:
“果然還是星燕妹子豪爽,好,我們走!多謝少莊主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