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華禮的水性不算特別好，畢竟是北地人。
小姑娘在水里慌張得臉色煞白，只緊閉著眼毫無章法地?fù)潋v，他一時之間不好近身。好不容易勉強(qiáng)抓住她的胳膊，小姑娘就開始像章魚一樣緊緊黏上來。
顧華禮無奈，只能由著她抱著他胡亂撲騰，自己則迅速往案上游。
直到上了岸，明姝還是臉色蒼白地拽著他的袖子不放手，隨后才意外地道：“五哥？”
任她怎么想，也沒想到顧華禮會忽然出現(xiàn)。
明姝松了手，兀自咳了一陣子，胸口疼得厲害。
“怎么回事？”他慣來是冰涼的神態(tài)，黑得深沉的眸子隨意掃過婉婉的臉，對方當(dāng)即慌了神。
“是我，是我不小心……撞到了姝表姐……”
聽到這，明姝在心里嘆口氣。
顧華禮還沒說話，明姝就道：“沒事，婉婉你先去看晏晏吧?！鳖D了頓，她注意到李修文也在這，又說：“文表哥快去看晏晏罷，她剛剛也跌進(jìn)水里了，看樣子像是凍病了?！?p> 話音還沒落，一陣風(fēng)吹過來，明姝也凍得一哆嗦，最后幾個字含糊地咽下喉嚨里了。
顧華禮脫下外衫裹在明姝身上，神色冷峻，對李修文微抬下巴道：“我送令令回去?！本娃D(zhuǎn)身大步朝外走去。
明姝被顧華禮的外衫罩著也覺得越來越冷，冷意像是蛇信子似的尖酸地往肌骨里鉆，明姝顫得牙齒咯咯響，腦子也暈乎乎的。
顧華禮一進(jìn)摘紅軒便吩咐道：“取了厚被子來，姜茶快些煮好?！北惆櫭枷屏撕熥舆M(jìn)去，把明姝放下了，親自去給明姝倒了一杯熱茶來。
丫鬟婆子急急匆匆地取了厚被子，又燃起熏籠。
顧華禮走出去，明姝在房里顫顫巍巍地任丫鬟給她換衣裳。好一番折騰，她身上才暖和起來。
明姝抱著湯婆子窩在被窩里，身上好了，腦子卻有些亂糟糟的，就垂著腦袋發(fā)呆。
她好像是，忘記還是漏過了什么事兒。
丫鬟才輕聲道：“表姑娘，顧家五郎君還在外頭呢，您要休息了么？”
明姝一愣，道：“不休息。”
“那我請五郎君進(jìn)來？”
“嗯?！?p> 顧華禮已經(jīng)換了一身衣裳，但是濕發(fā)還綰在頭頂，大約是來不及沐浴。
明姝很感謝他，若是沒有他，她大約也要像李霜晏那樣喝一肚子的水了。
于是笑道：“五哥，你救了我三回了?！?p> 小姑娘圓溜溜的眼睛瞧著他，眸子亮晶晶的，偏生眼角彎彎翹翹的，又可愛又靈動。
他神色溫和了些，“你若是回回這樣不仔細(xì)，我便是能救你無數(shù)回也是不夠的。”便冷淡地睨了明姝一眼。
明姝見慣了他眉目冷肅的樣子，只覺得這眼神十分平靜且溫和……隨后無奈地一拍額頭，自己對顧華禮的要求真低。
明姝不在乎他的責(zé)怪。從被窩里爬出來，把被子里的湯婆子刨出來，雙手捧著送到他跟前，“溫的?！?p> 豈止是溫吶，是十分熱乎熨帖啊。
但是對方像是不領(lǐng)賬的樣子，淡淡地瞧了一眼湯婆子，對她道：“蓋好被子?！?p> 語氣又冷又嚴(yán)肅，像是在教導(dǎo)學(xué)生似的板正。
明姝：“……”
但是好在他還是接過了那個湯婆子。
因?yàn)槭切」媚镉玫?，外面套著漂亮的白棉布套子，還繡著格外可愛的胖兔子，傻乎乎地抱著胡蘿卜啃。擱在顧華禮手里，怎么看怎么怪異。
明姝忍笑，移開了視線。
他看到小姑娘偷偷摸摸地撇撇嘴，又慢吞吞地爬進(jìn)被窩里，把被子扯得脖子那墊著肉乎乎的下巴，仰著臉看他，表情似乎是有點(diǎn)糾結(jié)。
顧華禮無由來地一陣頭疼，道：“說?！?p> 明姝就道：“五哥為什么愿意救我三次啊？”
其實(shí)話一脫口，她心里就有點(diǎn)緊張。
顧華禮是誰??？是后世的閣老，是次輔，是全大齊讀書人的目標(biāo)。最重要的，是他恨顧家至于入骨，一得權(quán)勢就滅了顧家滿門。
她那時候能僥幸活下，也只是因?yàn)樽约杭蕹鋈チ硕选?p> 至于顧華禮為什么恨顧家，明姝也知道一些。
二嬸母刻薄，顧華禮小的時候，從被府里的下人多次虐待。十二歲之前，他都被關(guān)在廢舊的院子里，甚至府里很多人都忘記了他的存在。而后來，二嬸母設(shè)計(jì)趕走了顧華禮的座師，連行卷都差點(diǎn)沒遞出去，二房嫡出的兒子帶著一群紈绔子弟在官道上折辱他……
這只是明姝知道的。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顧華禮不知道被怎樣刻薄過。
即便如此，明姝還是不能理解他害死顧家滿門。
那些，全都是他的親人，全都是血淋淋的人命。再恨再怨，這樣輕而易舉地害死那么多人，也實(shí)在叫人覺得冷血暴戾。
但眼前的顧華禮，似乎尚且不是那樣冷血的人，明姝惆悵且矛盾地想。
若是可以改變這些，該多好？
他卻寡淡地笑出來，“明姝，我是你的兄長?！彼@人涼薄，但她到底是他的血親，桃花林里見到了自然會救她。
可后來……
“我出來游學(xué)的契機(jī)，是你給的。遇到劫匪那次，雖然驚險(xiǎn)，卻也是還了你的情份?！彼袂榈?，看了明姝一眼，手里的湯婆子熱意融融。
明姝松了口氣。
剛剛重生回來的時候，她總覺得他是個泯滅人性的惡狼，心里總是惴惴的，如今終于好了些。
她扯了扯顧華禮的袖子，有點(diǎn)憂愁道：“五哥，你這么厲害，往后可切莫當(dāng)個壞人啊?！?p> 顧華禮失笑，“當(dāng)了壞人又怎么？”
明姝心口一哽，“聰明人當(dāng)壞人太危險(xiǎn)了。”比如前世，他這人殺兄弒父都能煽動得世人崇拜他，實(shí)在可怕。
他慢悠悠道：“我又不害你，你怕什么？”
明姝一噎，最后只好道：“這可是你說的?！?p> “嗯，我說的?！?
五月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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