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午后,春日的陽光很是明媚,暖暖的透著愜意。邊欞兒卻無心欣賞,穿過春意盎然的小鎮(zhèn)一路匆匆向東而去。
南橋鎮(zhèn)的盡頭,是一個三岔路口,往北是官道,去往京都,一路坦坦蕩蕩一馬平川;往東的路相較便要隨意許多,無心而插的柳枝已嫩綠一片,洋洋灑灑在風中招搖。邊欞兒毫不費力的趕到綠水河畔時,只見一艘無篷小舟上,一個蓑衣老者正要起航,她忙輕飄飄的落在舟上,甜甜一笑:“幸虧來得及時,不然姐姐得棄我而去了?!?p> 邊秦月?lián)瘟艘话延图垈?,亭亭玉立在船頭。習習清風之中,潺潺河水伴著劃槳聲輕輕蕩漾,一如邊秦月微蹙的黛眉,她望著遠方,江南特有的連綿卻低矮的峰巒柔和的構(gòu)織成春天的屏障,沉吟不語。
邊欞兒心底一沉,很是乖巧的站穩(wěn)了,斂了笑容,嬌聲道:“姐姐,我來遲了,可曾耽誤了時辰?”
邊秦月心底輕嘆,這個妹妹,雖然大大咧咧毛毛躁躁,卻總能抓住姐姐心內(nèi)最柔軟之處。她也不看邊欞兒,聲音有些凝重:“祖父追隨老主人,忠心不二,老主人待我們一家,亦是恩深義重。我們與阿蓁一起長大,一起習武,一起識字學習奇門遁甲,我們才會像現(xiàn)在這般強大。后來,父親與少主一同蒙難,老主人亦病逝,老主人常說,我們姐妹一文一武,足以輔佐阿蓁,承繼祖業(yè)?!?p> 說到這里,她才定定看向邊欞兒,語氣略帶了幾分初春的寒氣:“祖父常說,食人之祿,忠人之事,欞兒,你可曾忘?”
邊欞兒急忙分辨:“姐姐,我自然是沒忘,我只是……”邊欞兒臉色有些忿忿,“主人為了四公子,竟然破了祖制,那四公子卻渾然不知,逍遙快活,還惹桃花,我……我心里總難平復?!?p> “桃花?”邊秦月語氣不得不暖了下來,額角跳了跳,“阿蓁對四公子青睞,只為報當年紅音娘子的救命之恩,你又忘了?”
“姐姐,你還不明白鸞姐姐的心思么?若只為報恩,當年邊疆鏖戰(zhàn),四公子身陷困境,主人了解戰(zhàn)況后,日夜兼程,繞到敵后,深入虎穴,暗殺敵軍首領(lǐng),使其方寸大亂,不攻自敗。主人也受了傷,足足養(yǎng)了半年方得痊愈。僅此一點,便足以報恩,又何必三番五次相助?”
“欞兒,老主人對我們有恩,我們是不是就只回報一次呢?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我們知道,阿蓁當然也明白?!?p> 邊欞兒依舊不服:“我們跟四公子不一樣!”
邊秦月柔聲道:“當年若無紅音娘子,又何來今日的阿蓁?四公子是夫人唯一的骨肉,你說是不是當報?”
邊欞兒咬了咬紅潤的下唇:“那四公子生的妖里妖氣,一股風流樣,鸞姐姐如此待他,他自然也得規(guī)矩些,方不負姐姐的一番心意。”
邊秦月正色道:“阿蓁面薄,你在她面前,斷不可說這樣的話,包括今日去見四公子之事,以后也斷然不允,否則,姐姐便以家法處置?!?p> 邊欞兒眼圈霎時便紅了,負氣的別開臉,看也不看邊秦月。
邊秦月心下不忍,輕輕攬著妹妹的肩頭,柔聲道:“欞兒,這么些年,跟隨阿蓁,所到之處,我們?nèi)硕际切斡安浑x。你可知道,今日你現(xiàn)身,會讓人想到什么?”
邊欞兒依舊紅著眼眶,掩飾不住的驚駭亦隨之溢出。少頃才嚅嚅道:“報信社素來不涉朝堂之事,四公子亦不常在京都,想來也不會去揣測……”
“世上沒有報信社不知曉之事,有心之人自然也就知道報信社之事。有心人,自然會想到:這是阿蓁之意。阿南這一著棋,已是兵行險招,你又何必多生事端?”
邊欞兒險些哭出來:“姐姐,我的本意并非如此……”
邊秦月摸摸妹妹略有些凌亂的秀發(fā):“我與阿蓁,自然是知道你的心思,只是這世上許多事,都并非你本意。就像這次世子所求之事,他口口聲聲說是為了四公子,可是,誰又能猜透呢?畢竟,這是一場足以攪亂將軍府的風雨。”
“那鸞姐姐為何又要答應呢?”
邊秦月傾世的容顏上,流露出與美麗不相符的莫測來:“或許,這便是天意。阿蓁這一生,因為紅音娘子而再生,這段恩情,也不知道是福是禍……”
淡淡的梨花香忽的撲面而來,淹沒了邊秦月輕輕柔柔的話語,原來小舟已到岸邊,只見一大片潔白的梨花,迎風怒放,似白雪含香,寧靜而清雅。
邊秦月掏出碎銀,笑意盈盈的遞給蓑衣老者,老者雙手接過,而后又用雙手比劃著。原來是個聾啞人,邊秦月與邊欞兒也比劃手勢道過謝,才輕盈踏入梨園,沿著迤邐小路而去。
梨園很是寬闊,隨著山丘的起伏一路綿延。登高望遠,目之所見,皆是一片皚皚白雪般的花海。邊欞兒不由嘆道:“姐姐,這梨園,當真是極美。”
邊秦月微笑道:“是啊,梨花白,桃花夭,落音山的桃林,與南橋鎮(zhèn)的梨花溪,倒是可相媲美?!?p> 姐妹倆今日皆一襲白衣,輕盈而快速的穿梭在梨園,花不移,影已動。
梨園深處,一座雅致的院落坐落其中。在這萬畝梨園里,這院落顯得小巧而別致,卻也帶著明顯的江南氣息。一池靜靜的湖水中倒映著曲折的回廊,回廊上,設(shè)了一處亭子,亭內(nèi),一張紅楠木桌精致古樸?;乩鹊谋M頭,便是庭院。幾叢青翠欲滴的斑竹,環(huán)繞著幾座閣樓。正中一間懸著一塊牌匾,上書:“玉梨堂”。堂內(nèi),陳設(shè)簡單,卻是一祠堂。香爐氤氳,似淡淡梨花香繚繞其中。一副畫掛在正中墻壁上,畫的,是一個女子,手如柔荑,膚如凝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襲素衣白衫的柳棉正恭敬的跪在蒲團上,行祭拜大禮。細細一看,柳棉與畫中女子十分相像,原來,這里便是顏泓音的故居。
柳棉莊重的行完禮,正欲起身,忽聞一曲悠揚的琴聲悠悠而來,如怨如訴,似雨后梨花,含淚欲泣,正是一曲《湘夫人》。絲絲琴聲,點點入肺腑,勾起柳棉綿長濃厚的思念來。
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
登白薠兮騁望,與佳期兮夕張。
鳥何萃兮蘋中,罾何為兮木上。
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