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看見的光明,是雪后的暖陽。
塔斯克絲感覺身上蓋著什么。
雖然很冷,但似乎有著這一層“被”,塔斯克絲也不至于被凍僵,頭有些昏沉,掙扎著坐了起來,卻發(fā)現(xiàn)改在自己身上的不過是一大塊黑布,上面積著足足一尺厚的雪。
而此時,身旁的一個身影把塔斯克絲嚇了一跳。
一個男人單膝跪著,微微低著頭,陽光照亮了那掛著雪的睫毛,暗黃的面龐微微發(fā)黑,卻又蒙著一層白色,他微微地笑著,卻是已經(jīng)死去多時了,手上還攥著那一柄鐮刀,沾滿了鮮血,又結(jié)上了冰,破爛的斗篷,還在風(fēng)中飄蕩著。
火堆已經(jīng)滅了。
他的身后,是另外兩具已經(jīng)被雪埋了下去,只露出了腿的尸體,那也許是他的同伴,塔斯克絲努力地回憶著發(fā)生了什么,卻只能想得起男人說的最后一句話。
緩緩地站起身,塔斯克絲久久地盯著那為了自己而死去的男人,微微頷首,塔斯克絲流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張開冰涼的手臂,擁抱了這個男人,傳達(dá)著他已聽不見的心跳聲,在男人的額上輕輕地吻了一下,從地上拔出終末之吻,披著那塊黑布,塔斯克絲便離開了,頭也不回地。
話說,也真是奇怪啊,他殺了艦船那么多人,手法變態(tài)而血腥,把樂艾格開膛破肚,既然要把自己帶到敵人那里去,又為什么舍棄隊友和他自己的性命,保下了自己。
塔斯克絲不明白。
這個男人很有意思,他也許不是一個好人,也許他的皮囊并不光鮮,但也許,他的靈魂很有趣。
好一個癡人。
……
有的人,活得就像一首詩。
沒有過多的定義和解釋,也不需要。
這樣的人很少,也很少被人所理解,因為這樣的人喜怒無常,陰晴不定,有的人十六七歲卻有三四十歲的老成,有的人五十七八卻也如同幼兒一般的天真,但這些人無論心緒如何變化,都有一些不會改變的,可以稱之為執(zhí)念。
稱之為傻也未嘗不可。
這樣的男人,也許會因為一個姑娘而終老不娶,這種人我們可以稱他為傻子,但人生難得傻幾回呢?
執(zhí)念和奇跡,也許是因果關(guān)系,但有時也非必然。
塔斯克絲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抱著那樣的執(zhí)念,換句話說,也許她到現(xiàn)在也不明白自己的執(zhí)念是什么。
塔斯克絲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如果自己回到月影的初衷是要為阿爾蕾婭報仇,那為何自己現(xiàn)在又在反攻阿爾蕾婭的國度,自己的家鄉(xiāng)、要知道,在這東之國的南部,曾經(jīng)有一段不朽的傳奇,叫利玻爾。
她真的不知道。
因為眼前的雪路,太長了。
深一腳,淺一腳,不是塔斯克絲不想飛起來,因為實在是太冷了,再給風(fēng)一吹,恐怕身體僅存的一點熱量都要被從身體中剝離。
懷里抱著終末之吻,塔斯克絲不停地顫抖著,她甚至都感覺不到平時能在終末之吻上感到的絲絲涼意,因為她現(xiàn)在的體表溫度比刀鞘要低得多,懷里抱著,竟還有幾分取暖的意味。纖瘦的腿在雪地中顯得更加無力,塔斯克絲每走一步膝蓋都要彎一下,而走著走著,每彎曲一下都會有一陣刺骨的疼痛,破爛的襯褲褲腳,早就濕透了,塔斯克絲都開始擔(dān)心自己會不會折騰出關(guān)節(jié)炎來。
大概走了兩個小時,塔斯克絲找到了一大塊有凹槽的石頭,塔斯克絲伸出一只手,只見那石頭的凹槽在變得越來越大,最后變成了碗狀,就像捏陶土一樣,塔斯克絲把自己抱得更緊了些,蜷進(jìn)了那凹槽里。
這個時候,給塔斯克絲兩塊石頭,她就能生出火。
可是……
沒有燃料?。?p> 塔斯克絲微微皺眉,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呼了出來,最后,脫下了襯褲和襯衣,當(dāng)然了,還有那塊黑布。
塔斯克絲整個人都劇烈地顫抖了起來,都說雪后寒,而此時她在雪后只穿了一套內(nèi)衣,這聽起來似乎是作死,但不這么做,恐怕她真的就要被凍死了。
把衣服鋪在地上,趕忙從地上摳下兩塊石頭,往空中輕輕一拋,只見兩塊石頭先是各自朝著兩個方向飛去,又劇烈地碰撞在一起,火光迸發(fā),便把衣服點燃了。
一開始的火星很小,塔斯克絲小心翼翼地護(hù)著它,把另一塊沒被點燃的衣服搭在火苗旁,大概過了三四分鐘,火才整個燒起來。但是塔斯克絲知道,這么做無異于飲鴆止渴,這火燒不了多久,而且沒了衣服,自己接下來的路只會更加難走,唯一的辦法,就是先把自己身體烤熱些許,再一口氣飛回去。
一想到要在這種天氣下飛行,塔斯克絲就感到心里一陣發(fā)毛,幸好塔斯克絲記得了來的時候的方向,否則,恐怕就真的回不去了。
這樣想著,塔斯克絲又靠近了些那團(tuán)火,用大腿擺出一個O字型,圍住了那團(tuán)火,這個動作有一點奇怪,但只有這樣,塔斯克絲才能更快地烤熱自己的腿,當(dāng)然了,這樣也是冒著燒到自己的危險的,但看著塔斯克絲那通紅的,失去知覺的小腳,也沒人會再強調(diào)這一點。
火很快就小了,這也是在塔斯克絲預(yù)料之內(nèi),站起身,其實剛才烤的那點溫度,塔斯克絲站起來被風(fēng)吹一下就散失差不多了,更雪上加霜的是,雪又開始下了。
邁出一步,塔斯克絲抱著終末之吻,走出了凹槽,突然騰空而起,塔斯克絲覺得自己所有頭發(fā)都要像鋼針一樣豎起,卻見她開始飛速地往原本艦船所在的方向飛去,以塔斯克絲的計算,這大概需要一個小時,她只能對自己說一句盡力。
戰(zhàn)艦被毀,成員慘死,自己失蹤,恐怕樂艾格也快要崩潰了。
實際上
樂艾格恐怕來不及崩潰。
……
第四軍急救營
一名綠衣的醫(yī)生摘下了被鮮血染紅的手套,又把口罩也摘了下來,轉(zhuǎn)過身,一臉為難地對著正在一旁喝咖啡的泠子蕭。“先生,樂長官的傷口已經(jīng)縫合好了,只是……”
“只是?”泠子蕭翹著一條腿,神情前所未有的冰冷,緩緩地睜開眼睛,那寒光閃射的雙眸,讓那名醫(yī)生不禁咽了咽口水,但還是開口了:
“傷口似乎是被一種慢性毒素入侵,因為我們在樂長官的血液中檢測到了異常數(shù)值的圣殿力,混沌不堪,這種毒素短時間內(nèi)應(yīng)該不會致命,但長期以往恐怕會逐漸消磨樂長官的圣殿力,同時由于樂長官的身體長時間受冰性圣殿力的影響,傷口極難愈合……”
“沒事,我最近離她遠(yuǎn)點就行了?!便鲎邮捤坪踔泪t(yī)生想說什么,便打斷了他。
“不,屬下不是這個意思。”
“嗯?”
醫(yī)生的臉色突然變得難看“恐怕樂長官從今天起六七年都不能再次使用天月冰槍,也不能大幅度使用圣殿力了,否則……”
“否則?”
“否則……屬下不敢妄言,只能說是禍福難料?!笨粗鲎邮捘潜涞纳袂椋t(yī)生哪里敢直接說明樂艾格的下場?
“哦?!?p> 泠子蕭合上了眼,也不再去多問什么。
外面紛飛的大雪,泠子蕭只要稍微運轉(zhuǎn)自身的圣殿力,就不會感覺到這點寒意,而外面的數(shù)萬將士,可就未必了。
“惹媽的,冷死老子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把一個煙頭扔在地上,又跺著腳,踩扁了?!昂貌蝗菀状蚱饋砹?,還設(shè)施這么簡陋,大雪天讓咱們睡帳篷!”
“閉嘴吧,加比斯,我們也冷,多做點俯臥撐什么的?!币粋€大胡子脫光了上衣,在一旁做著俯臥撐?!奥犝f總艦?zāi)穷^出事了,好像是糧艦給人炸了,還是什么的,總之最近吃飯也要省著點,至少要等到下一波物資到吧……”
“下一批物資什么時候來的?”
“一個多星期吧?!?p> “你個拉倒吧,咱們這里就還有二十份盒飯,一帳十一二個大老爺們。”
“誰讓你每次都吃兩盒?!?p> “冷啊。”
“冷了就做俯臥撐?!贝蠛右廊缓艿?。
“拉倒吧……”
軍帳里就這兩個人,其他人也不知道去哪了,當(dāng)然了,像這樣的軍帳,一個師有上千個。
……
翻卷的鐵皮,就像是三朵巨大的花朵,茫然地開在雪地上,又像是三個巨大的傷口,刺痛了塔斯克絲的雙眸。手腳的存在,已經(jīng)感受不到了,頭發(fā)已經(jīng)結(jié)了冰,只剩下空蕩蕩的眼神,看著這破敗的艦船尸骸,塔斯克絲再也無法控制住僵硬的身體,塔斯克絲就這樣筆直地墜了下去。
冰冷的甲板上,塔斯克絲微微地仰起頭,卻只能看見灰茫茫的天空,繼續(xù)落著雪。
……
“哦——可惡,誰胡亂開的槍!”子彈在耳邊劃過,一名巡邏的士兵憤怒地道,而當(dāng)他回過頭看向他的隊友,卻發(fā)現(xiàn)倒了一地的尸體。
“敵——”突然意識到不妙,那士兵幾乎是下意識地高呼起來,猛地拉開了身上的榴彈,而還沒等他的聲音傳出,卻見一顆子彈從他太陽穴的一段刺入,又在另一端開出了一朵極盡絢爛的花朵。
是因為只有一次,所以極盡絢爛。
……
“什么……多少?六千?六千七?你……我……”樂艾格剛剛恢復(fù)意識,就接到了緊急通訊,結(jié)果不到半分鐘就又暈了過去,駐扎在西北方的部隊遭到了炮火和刺客的襲擊,第四軍的三個師一下子就變成了兩個半,其中被偷襲的八四七七師僅剩三千余人,師長被殺,副師長羞憤難當(dāng),自盡了。
大戰(zhàn)未開,卻三艦盡失,再加上此次遇襲,部隊的士氣幾乎是一落千丈,而且策劃這一次襲擊的人也刁鉆得很,占領(lǐng)了第四軍的北面,等于就是隔斷了第四軍與月影之間的運輸線,此時的第四軍如果一戰(zhàn)失利,便會陷入彈盡糧絕的絕境,到時候作為前線沖鋒的第四軍團(tuán)將不攻自破。
樂艾格之所以直接又暈了過去,還有因為第八四七七師中有多達(dá)十幾位圣殿力強度和帕拉丁先生一般強悍的虎將,全師的圣殿力強度普遍高于四十級,卻一次損失過半,御龍使的損失就是月影的損失,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讓泠子蕭和帕拉丁先生回一趟月影,讓物資的補給提前一個星期,同時先不上報傷亡,然后,祈禱敵軍不會乘人之危。
樂艾格也只能想那么多,隨后就被極度的疲憊和無奈所淹沒了
……
“先生,今日可真是難得的興致啊。”
風(fēng)雪中,只見雙人對坐,一人斟酒,一人飲茶,風(fēng)雪雖大,卻近不得二人的身,帕拉丁先生又下了一顆黑棋。面對眼前人調(diào)侃的語氣,帕拉丁先生輕輕哼了一聲,又開口道:“可不是嘛?!?p> “四少爺那邊什么動作?”
“缸中之腦,能有什么動作?”
“我不是問這個。”
“我知道?!?p> “嘶——”金發(fā)男子微微偏了偏頭“這步棋……”
帕拉丁先生抬起了頭。
“走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