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軍訓的第三天中午,沈舒望著中午耀眼的太陽出神,軍訓在他心里的妖魔化已經(jīng)不亞于小時候被爸媽用來嚇唬他的那個樓下四處亂竄的瘋子,他覺得自己要是再在這里軍訓下去,遲早會心理和生理雙重崩潰,然后氣絕身亡。
這時,他的左肩被拍了一下,他下意識地往左邊望去,但眼前只有一片因為看太陽太久了而產(chǎn)生的光暈,根本看不清對面站著的人的臉。
他試探性地打了個招呼:“你好?!?p> 對方是個女生,聲音很清脆,還帶著絲絲笑意:“你怎么在這里發(fā)呆?”
沈舒不停地睜眼閉眼,希望能夠快點看清站在對面跟自己說話的究竟是誰。但盡管如此,遲遲晾著人家不回答,總會讓人覺得不禮貌,于是他勉強笑笑道:“看……太陽。”
“看太陽?”那女生似乎也昂起了頭,盯著看了一會兒,疑惑地問道,“今天的太陽有什么特別嗎?”
正是在她抬頭望太陽的這段時間,沈舒慢慢認清了面前的人,正是自己同班的女生,侯嘉卉。
“沒什么特別的?!鄙蚴鎸擂蔚負蠐项^道,“你怎么在男生宿舍樓下?”
侯嘉卉笑了笑道:“哦,我準備去趟醫(yī)務(wù)室,但是好像找不到地方了?!?p> “怎么了,不舒服嗎?”
侯嘉卉搖搖頭,依然保持著微笑道:“李桐有些不舒服,我去幫她開點中暑的藥?!?p> “你去開藥怎么行?”沈舒有些不解,“你陪她一起去,醫(yī)生看了才知道怎么下藥啊。”
侯嘉卉皺了皺眉,仿佛思忖了一會兒才決定要不要說,于是小聲道:“我告訴你,你不要說出去啊。李桐她有點不太敢去,怕如果醫(yī)生那邊要她休息,她就沒法去參加領(lǐng)隊的訓練了?!?p> 沈舒聽得有些驚訝,白維正和魏安上對于領(lǐng)隊隊伍的向往他能夠理解,無非是對于每天站軍姿的枯燥生活的厭煩和一種急于逃離的心態(tài),但李桐為何如此執(zhí)著,他實在是理解不了。
“所以,她要你幫她去醫(yī)務(wù)室開藥,”沈舒猜測道,“然后留你的名字?”
“嗯,對?!焙罴位苎劾锓褐唤z驚奇道,“你怎么知道?”
“瞎猜的。”沈舒面上微笑道,心里卻有著十萬八千個疑問。
侯嘉卉看著他道:“你怎么了,看你好像有心事。”
“哎,既然你不瞞我,我也實話實說吧,”沈舒攤了攤手,嘆了口氣,一臉無奈道,“我手機被教官拿了?!?p> “你也帶了手機過來?”侯嘉卉問道。
“你沒帶嗎?”
她搖搖頭道:“我們宿舍就希婷一個人帶了,我們都沒帶。”
沈舒在心里嘀咕了一句“都是好孩子啊”,然后繼續(xù)說:“教官大概是看我白天站軍姿老犯困,覺得我晚上凈玩手機來著,就把我手機給收了。而且,我還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來拿走的。”
侯嘉卉仿佛對犯困這個問題更感興趣,問道:“那你真的那么困嗎?”
“挺困的?!鄙蚴婵隙ǖ攸c點頭道,“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反正每天早上起來都挺遭罪的?!?p> 侯嘉卉也不明所以,只是建議道:“那你可以早點睡,多睡一會兒應(yīng)該會好一點。我小時候有段時間發(fā)夢魘,老是睡不好,第二天上課就打瞌睡,后來每天就早一點睡覺,第二天精神就好很多了?!?p> 沈舒很真誠地接受了她的建議,然后給她指了去醫(yī)務(wù)室的路。
但下午軍訓剛開始十五分鐘的時候,他就又犯困了。他在意識還模糊的時候,腦子里閃過的都是教官、魏安上和侯嘉卉的影子,但真的困到不行的時候,腦子里就什么都沒了,直到教官從后面喊醒他,然后把他叫出了隊伍。
教官把他帶到陰涼的地方,上下打量了他兩圈,一臉不可思議地問道:“我都把你手機收了,你怎么還這么困?”
“報告教官,”沈舒一臉無奈道,“我犯困不是因為手機,是真的沒睡醒?!?p> “你是……”教官憋了憋還是把那個字憋了回去,很是沒脾氣,“……嗎?”
“我也不知道是為什么,從小就特別愛睡覺?!鄙蚴婊卮鹫f。
教官嘆了口氣道:“我尋思你也沒騙我,不過同學啊,你這不是那什么什么……什么嗜睡癥吧?”
沈舒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只能如實回答說:“我也不知道,不過有可能?!?p> 教官徹底被他刺激得沒了脾氣,擺擺手道:“你回去吧,盡量讓自己清醒點,別渾渾噩噩的?!?p> 沈舒抱著這樣的想法,覺得下午的精神較前兩天來說的確好多了,至少意識能夠完全保持清醒。
傍晚吃過飯之后,他們依舊搬著小板凳坐在訓練場邊上看領(lǐng)隊方陣的訓練。
魏安上看了一會兒,敲了敲沈舒的肩問道:“你看那領(lǐng)隊的方陣,在前面領(lǐng)隊的,是不是孟崢凡她們宿舍的李桐?”
“是的?!鄙蚴骖^也沒抬地回答道。
魏安上看他答得敷衍,回頭一看,發(fā)現(xiàn)他正看著自己手里攥的帽子出神,疑惑道:“你盯著個帽子看什么呢?”
“我在想,”沈舒一本正經(jīng)道,“我要怎么才能讓自己不那么困?!?p> “很簡單,”魏安上笑著說,“明天早上哥帶你去晨跑?!?p> “晨跑?”沈舒瞪大了眼睛問道,“你開玩笑吧?我本來睡眠時間都不夠,你還那么早把我叫起來晨跑,你是不是存心的?”
“這你就不懂了,”魏安上很自信道,“你以為你是睡得太少了才困嗎?你看看你自己,每天睡得最早,起得最晚,還不運動,很明顯,你困,是因為你太萎靡。明早上,哥叫你,哥帶你晨跑,絕對讓你容光煥發(fā)!”
沈舒看了看自己,雖然每天嗜睡,但距離萎靡應(yīng)該還是差著十萬八千里吧。
魏安上和侯嘉卉,兩個截然相反的意見,他竟然有些不知道該聽誰的。
第四天中午,孟崢凡和郭希婷在洗碗池對面看見沈舒和魏安上,兩人沒想之前一樣打打鬧鬧、有說有笑,反而在自己洗自己的飯盒,覺得頗為蹊蹺。孟崢凡掃視了兩人一眼,道:“今兒你倆怎么不鬧騰了?”
魏安上抬頭看了看孟崢凡,滿眼幽怨,什么話也沒說,重新低下頭去洗自己的碗。
沈舒也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滿臉絕望,也什么話都沒說,繼續(xù)洗自己的碗。
孟崢凡一臉看戲的表情,和郭希婷眼神交換了一下,道:“怎么了,你倆被教官訓了?”
“我被教官訓了?!鄙蚴鎼灺暤?。
孟崢凡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那你呢?”
“他被教官訓了?!蔽喊采弦矝]抬頭,沉著聲回答道。
郭希婷笑著看了看兩人,道:“他被教官訓了,你難過個啥?”
“我沒難過?!蔽喊采限q解道,“我只是……”
“他只是有點失落而已,”沈舒橫了他一眼,“他覺得自己神醫(yī)的招牌砸在我手上了。”
孟崢凡越發(fā)好奇道:“怎么回事?江湖郎中?”
沈舒仍舊是滿臉無奈地看了看兩個女生,嘆了口氣,收拾了自己的飯盒走遠了。魏安上也重復了一遍相同的動作,什么話沒說,跟了上去。
郭希婷回頭對孟崢凡道:“你覺不覺得,咱們班這幾個男生都怪怪的。他們跟那個白維正是一個宿舍的,我看啊,他們宿舍就沒有一個正常人?!?p> “白維正?”孟崢凡回過神來,問道,“是哪一個?”
“就是那個早上嫌棄豆腐乳是紅的,中午嫌棄綠豆湯是紅的,每天恨不得囤一倉庫零食的那個男生?!惫f靡贿呎f一邊比劃,“我給你學啊,就這樣。”然后一邊學著白維正嫌棄的眼神和動作一邊自己笑得不亦樂乎。
其實她這么一番解釋以后,孟崢凡依然對他毫無印象。于是,她只是附和著郭希婷笑,聽郭希婷繪聲繪色地描繪白維正和小賣部的故事。
等她們倆回到宿舍,才看見李桐從外面進來。兩人驚道:“你們不會中午也要練吧?”
“那倒沒有,”李桐拿起水喝了一大口,道,“我自己上外面練了練正步?!?p> 孟崢凡拉著她坐下,神色有一絲擔憂道:“桐兒,你怎么那么執(zhí)著呢?不就是一個領(lǐng)隊嘛,你們本來訓練得就要比我們多,哪還用你再自己繼續(xù)練???你看你上次都中暑了,還不敢自己去醫(yī)務(wù)室,這是何苦嘛!”
李桐看了看孟崢凡,點點頭道:“我知道,我會注意的?!彼肓讼胗盅a充道,“我們閉幕式那天,會有宣傳組的同學來拍照吧?”
郭希婷點點頭道:“會的。我一個高中同學就在宣傳組,她們現(xiàn)在好像每天都在給你們領(lǐng)隊方陣拍照呢?!?p> 李桐爽朗地笑道:“現(xiàn)在拍的都沒用,要等到閉幕式走方陣的時候拍,那時候拍著多帥?。 闭f著還站起來,昂首挺胸地走了兩步。
孟崢凡看著她笑道:“快睡吧,都快一點了,一會兒要集合了?!?p> 郭希婷忽然問道:“嘉卉呢?”
“你今天又去醫(yī)務(wù)室?”沈舒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侯嘉卉,問道。
侯嘉卉淺淺地笑仿佛春日里溫暖的陽光,讓人看了心底里也很是舒服,她搖搖頭道:“中午看你沒精打采的,我昨天給你的建議沒用嗎?”
沈舒無奈地笑了笑道:“不但沒用,還南轅北轍了。我不光沒聽你的多睡,反而大清早五點鐘就被魏安上拉起來去訓練場晨跑,結(jié)果上午軍姿直接睡過去了,被教官當成典型案例說教了一通。”
侯嘉卉聽了笑道:“那你就可以試試多睡會兒了,看來晨跑對你沒效果?!?p> 沈舒聽她強調(diào)說“對你”兩個字,于是疑惑道:“你晨跑嗎?”
“我每天早上都晨跑,”侯嘉卉點點頭,“不過倒不是因為犯困。我是從高二堅持下來的習慣,高二的時候,我家搬到了一個綠化很好的小區(qū),早上空氣很好,所以就開始晨跑,一直堅持到現(xiàn)在。”
沈舒看著她,仿佛看到了一股清新。他在心里膜拜道,原來好的氣質(zhì)都是清晨的空氣養(yǎng)出來的。
“其實早上的空氣挺好的,北方干一點,在南方早上空氣里還有露水的水霧,夏天的早上也特別清涼?!焙罴位苄χa充道。
沈舒點點頭,無奈地笑笑:“不過我是重慶的,夏天的早上,也很熱?!?p> 侯嘉卉捋了捋耳邊的鬢發(fā),笑道:“我沒去過重慶,要是有機會,可以去感受一下?!闭f完看了看手表,道,“一點都過了,我先回去小睡一會兒,免得下午打瞌睡,你也回去睡會兒吧,今天的太陽跟昨天的太陽差不多的,沒什么好看的?!?p> 沈舒覺得面前的這個女孩兒不光有一股清新的氣質(zhì),還自帶一種溫暖的感覺,就像此刻灑在她身上的,從葉縫間穿出的絲絲陽光,雖然是夏日的陽光,但也并不炙熱而只是溫暖。
侯嘉卉轉(zhuǎn)身走遠,在宿舍樓的墻邊轉(zhuǎn)過去便不見了蹤影。之后,她在墻邊停了一會兒,抬頭看了看太陽,然后燦爛地笑著。走回宿舍的時候,她的眼前是一片因為看了太久太陽而產(chǎn)生的光暈,她甚至看不清路,但卻依然笑得很開心。
讓沈舒稍微有些欣喜的是,從早上開始,訓練科目就不再是站軍姿配合簡單的蹲姿、坐姿訓練,而是開始了訓練的第一項——齊步走。但齊步走也總有停下來的時候,尤其是在教官一組一組糾正動作的時候,他站在綠蔭地里,睡得垂頭耷腦,被教官當成晚上不好好休息白天打瞌睡影響訓練的典型,好好地教育了一通。
下午訓練的時候,白維正有些奇怪地問他:“你既然每天那么困,那你中午不睡覺,在外面看什么呢?”
“你不是睡了嗎?”沈舒聳聳肩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看什么?!?p> “馮思鴻說的,”白維正笑道,“那哥們兒現(xiàn)在每天離了游戲就不行,每天都窩在宿舍樓門口打游戲呢?!?p> 沈舒回頭看了看馮思鴻,馮思鴻低著頭用腳在地上畫圈,雖然不算精神抖擻,但到底跟他這樣每天困得發(fā)慌還是很不一樣的。他有些納悶兒,最終只能把這解釋為人的個體差異。
齊步走動作規(guī)范糾正到最后一排的時候,鬧了個大笑話。站在魏安上旁邊的哥們兒,是全班最高的男生,身材很瘦,但很愛笑,之前他跟魏安上小打小鬧也很引人注意,但真正把他推進大家視野里的還是齊步走的時候的順拐動作。
沈舒學著馮思鴻那樣無聊地用腳踢著沙土地訓練場里的石子玩,白維正碰了碰他的肩道:“你看魏安上旁邊那人,同手同腳?!?p> 沈舒一看果然是,沒繃住笑了笑。教官擺擺手道:“退回去重走!”
于是最后一排的八個人又只好退回去重走,但第二遍,那個男生依然同手同腳,魏安上從一開始便給他使眼色,到后來直接上手打了他兩下也無濟于事。
這樣重走了五六遍之后,教官才很無奈地組織其他人休息了,把他單叫出來,拉到稍遠的地方去單獨訓練。
沈舒不經(jīng)意地問道:“這哥們兒好像跟思鴻一樣也是河北的。他叫什么來著?”
“好像叫石波?!卑拙S正回答說,“我也不是很確定?!?p> 他們甫一坐下,送開水的車就從訓練場東北角開了進來,開始在每個飲水點加灌熱水。沈舒拿著他的老干部保溫杯就沖開水車跑過去打水了。自從上次被白維正教育了之后,他也深刻地意識到,在這里令人窒息的軍訓基地,大概除了被子和枕頭不需要跟別人搶,但凡用得上的都沒有能輕易得到的。
他剛一在排隊打開水的隊伍后站定,就有一個女生站到了他面前來。
沈舒一看是楊雪晴,就滿含著無奈地笑了笑道:“好巧。”
“不巧,”楊雪晴笑著搖搖頭道,“我是專門來找你的。”
“等我?”沈舒一臉詫異,“你找我有事?”
“最近你那個室友找我找的挺勤的,”楊雪晴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臉上仍然保持著恰到好處的微笑,“你知道嗎?”
“我知道啊?!鄙蚴娌幌敫谶@個問題上多說。
“每天早上發(fā)早安,中午午休也發(fā)消息找我聊天,晚上就說什么要喝牛奶,早點睡覺,反正無微不至……”楊雪晴說著,但臉上卻看不到小女生臉上洋溢的那種幸福。
“你說這些要說明什么?你又不缺誰跟你說早安晚安?!鄙蚴娌恍嫉?。
“我當然不缺。咱倆一個高中的,私下里也算是熟識,我的生活你也了解,平時對我做這些的男生多了去了,真情的也有,虛偽的帶有目的性的也有,我統(tǒng)統(tǒng)都接受了,為什么?”
沈舒搖搖頭:“我不想知道為什么?!?p> “既然他是你朋友,”楊雪晴看沈舒不耐煩的樣子有些氣惱,但她壓住心里的不愉快,繼續(xù)道,“我希望你能憑你所知道的,告訴他,他應(yīng)該把自己放到一個什么樣的地位上。但凡他是其他人我就無所謂了,但尷尬的是,他是你的室友,我怕最后他要是對我恨之入骨了,咱倆的關(guān)系會十分尷尬,我知道你當然不會在乎,不過畢竟你從小到大幫了我很多,我還是得提醒你,如果你愿意和他做朋友的話,我不敢保證我的行為會不會傷害到你們的友誼?!?p> 沈舒也有些惱火,他壓著聲音問道:“楊雪晴,你這樣有意思嗎?你把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間,你就那么自信自己不是別人眼中的一只螻蟻?”
“我縱然是別人眼中的一只螻蟻,”楊雪晴徹底平息怒火,恢復了之前的禮貌微笑,“也與你無關(guān)。你能夠管的,只是幫我提醒你的室友,不要用情太深,也不要把自己看得過于重要,這樣對他、對我、對你都好?!?p> 沈舒還想說什么,但楊雪晴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開了。沈舒不可抑制地想到了初中時候的楊雪晴,他不知道楊雪晴這三年在他視野以外都接觸到了什么人,才能一天一天地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他甚至無法想象,面前這個皮笑肉不笑、把所有男生對她的好感和殷勤視作理所當然并不加理會的輕浮女子,是那個小時候跟在他身后屁顛屁顛兒的硬要分他口袋里兩顆糖吃的小女孩兒。
馮思鴻的一句話打斷了他的回憶。馮思鴻從后面跑過來,一邊接開水一邊道:“沈舒,你發(fā)什么呆呢,快接水吧,教官說兩分鐘后開始訓練了?!?p> 沈舒這才利落地接完水,跟馮思鴻一起回到休息區(qū)。后來的訓練過程中,他一直在腦子里盤算著要怎么把這話說給魏安上,以致于根本沒有心情去看已經(jīng)被教官單獨訓練了十多分鐘卻仍然同手同腳的石波。
楊雪晴的話雖然讓他覺得很不齒,但有一點說對了,別的男生他也可以不管,但魏安上不可以。他跟魏安上就算不做朋友,也得至少做兩年的室友,如果在這期間,魏安上因為用情太深結(jié)果被楊雪晴拒絕而對她恨之入骨的話,誰又能保證他不會對自己有抱怨甚至遷怒呢?他這樣想著,就越發(fā)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下午訓練結(jié)束之前,教官把他們集合到一起,說道:“咱們這次軍訓,不光有白天的訓練任務(wù),每個人還有一次需要守夜值班。每天晚上四個時間段,每段兩小時,兩個人一起守,就在宿舍樓門口。今天輪到咱們連了,我來確定一下今天晚上守夜的人?!?p> 沈舒這才知道,自己昨天中午對著太陽看了半天發(fā)的感慨幾乎都是在扯淡,當更大的壓力來臨之后,你能做的除了默默承受著以外并沒有什么特別的,而默默承受也不會讓你最終崩潰,甚至嚴重到氣絕身亡的地步。這想法一直持續(xù)到他被魏安上叫起來守夜,都在他腦子翻來覆去,讓他不得安寧。
按照規(guī)定,守夜的順序是按照學號排的,魏安上和白維正分到了兩點到四點的崗,而沈舒和馮思鴻則緊隨其后,守四點到六點。
本來剛確定這個順序的時候,沈舒還很慶幸地覺得這個時間段是四個時間段里最好的,只是少睡一個小時不說,外面天也漸漸亮了,氣溫升起來,也沒有半夜那么冷。但真的被魏安上叫起來的時候,他才知道這個時間段帶給人那種深深的絕望——就好像是當你半夜醒來看著時間發(fā)現(xiàn)剛四點半時候的心情,跟你發(fā)現(xiàn)時間已經(jīng)距離鬧鐘響鈴不過兩分鐘的時候的心情,是很不一樣的,并且后者在前者的襯托下顯得更加讓人絕望。
沈舒抱了本書、搬了凳子在宿舍樓前坐下,馮思鴻坐在另一邊,手里拿著手機打游戲。
清晨的空氣很清新,他靠著墻淺淺地睡著,覺得在這樣清新的空氣里不用跟著魏安上去跑步實在是太幸福的一件事了,不由得笑出了聲。
馮思鴻心事重重地放下手里的手機,問道:“沈舒,昨天中午來找你的那個女孩,是你女朋友嗎?”
沈舒腦子有點沒轉(zhuǎn)過彎來,驚訝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道:“哦,不是,那是咱班的一個女生,叫侯嘉卉,你不認識嗎?”
“不認識?!瘪T思鴻搖搖頭道,“我看她這兩天中午都來找你,還以為……那下午跟你說話的那個女孩呢?”
沈舒也笑笑道:“那個也不是,那個是我高中同學。怎么了?”
馮思鴻尷尬地點了點頭,道:“其實也沒什么,想問你點事情。”
“什么事情?”沈舒揉了揉眼睛,盡量讓自己看上去精神一些。
“之前……之前我跟你們說我有女朋友……”馮思鴻猶猶豫豫道,“那個女生,她其實不是我女朋友……”
沈舒覺得有些難懂,于是問道:“什么意思?你女朋友,其實不是你女朋友?”
“不是,我的意思是,”馮思鴻慌忙解釋道,“我們倆還沒有正式成為……只是……”
沈舒也不催他,只是靜靜地聽著他說。
“其實我跟她,更多的是朋友關(guān)系,或者說是那種很聊得來的朋友,平時上學放學出去玩都在一起,已經(jīng)好多年了。我也不知道我這感覺算不算喜歡,但是想讓她做我女朋友也談不上,最近她突然提到這個問題,就是在軍訓那天早上走的時候,我當時沒法回她,也不知道該怎么回她。我那天借了白維正的手機,本來想跟她說的,但我又不知道該怎么開口。你……給我點建議嗎?”
“你為什么認為我能給你建議?”沈舒有些好奇地問道。
“感覺吧?!瘪T思鴻撓頭笑道,“感覺你心思挺細膩的,應(yīng)該能說出點什么來,魏安上和白維正應(yīng)該都給不出什么建議?!?p> 沈舒想了想道:“那你何不問你之前的朋友?”
“我之前的朋友也大都認識她,我還不想讓他們知道太多我和她之間的事情。而且現(xiàn)在我沒有手機,也聯(lián)系不上他們?!?p> 沈舒點點頭道:“也是。不過,你下次再選個好點的時候才講給我聽吧,我試試看能不能給你點建議,但我沒什么經(jīng)驗,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主要是我現(xiàn)在,沒睡醒,腦子一團漿糊。”
馮思鴻喜笑顏開,仿佛心里的大石頭找到了安放的位置。
沈舒越發(fā)覺得這詭異的軍訓基地的生活真是讓人窒息,如果說突如其來的守夜讓他打斷了準備進行侯嘉卉所建議的多睡覺計劃還能讓他默默承受的話,魏安上和馮思鴻的感情問題的雙重夾擊卻著實讓他覺得有些煩亂和傷腦筋,再這樣下去,心理崩潰和生理崩潰指日可待。
尤其是他想到之后還有十天并且將會越來越辛苦勞累的軍訓,便覺得蒼天有淚,人生無望,徹底讓生活兩個字遠離了它本該具有的新鮮和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