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素到底是眼盲心不盲的敏銳細致之人,感受到蘇瑞的目光,便開口道:“你想用這龍涎香來抵?”
蘇瑞笑著起身,走了過去,搖了搖她的肩:“好阿素,這也是為了案子嘛?!?p> 虞素被她哄得一笑,正好手上的火候到了,便素手一翻,蓋滅了爐火,將那香倒入模具之中,隨著它們一點點冷聚成型,一股沁人心脾的暗香彌散開來。
那香味并不濃烈,卻自然地讓人毛孔張開,使人心曠神怡。
虞素拈起一枚小香餅,對那侍女道:“依你看,幾枚香餅,夠抵得上那犀角杯呢?”
那侍女低頭捧過那香餅,不用深吸,就品到了它無以倫比的香味,她吐掉一口濁氣,又聞了一下,才道:
“當真是仙姑調(diào)香,竟有山河壯闊之感,又有守神合一之靜,更有明月流云之雅!依奴婢之見,只此一枚,便可抵得過那犀角杯了!”
虞素一笑:“你也未免夸獎得過了,就三枚如何?”
那侍女便高聲喊道:“長留山,龍涎香餅三枚!”說著,她小心翼翼地捧著那香餅,往樓下略灑了一點。
不過片刻,似乎那清雅的香味便已經(jīng)無處不在,場中一時寂靜下來,果然再沒有人敢和虞素競價了。
蘇瑞湊近虞素小聲道:“天哪,阿素,之前我可沒發(fā)現(xiàn)你是這么個能賺錢的人??!”
虞素知道蘇瑞必然是在調(diào)笑自己,便也笑起來:“小瑞何必拿這個玩笑。我不過是一時興起?!?p> 蘇瑞果然笑起來,嘴上卻還不饒她:“我可要和阿素打好關(guān)系,若有朝一日缺錢使了,便求你調(diào)香贈我一點?!?p> 虞素知道,若是自己不回應(yīng)她,這調(diào)笑必然是要繼續(xù)下去了,便難得地做出一副輕飄飄的語氣來:“好說好說,小瑞若是窮途末路,我必然收留的?”
她這話一出,在場眾人不免都笑起來。
且不說蘇瑞背靠的朱雀門以及黃山派,便是她自己,也是江湖上有名的女俠,武功卓絕的,哪里會落到什么窮途末路的境地。
他們這邊嘻嘻哈哈完畢,已經(jīng)有侍女們捧著那犀角杯上來了,那侍女取了三枚香餅遞給她們,她們便放下那犀角杯道禮而去。
折知瑯和謝衡一起上下打量了這犀角杯幾下,細致地查看它的花紋,質(zhì)地,末了又遞給陳俊卿:“您看看?”
陳俊卿摸了摸它,點了點頭:“便是此物了。”
蘇瑞皺眉道:“那就有些奇怪了……”
她看這海上樓拍賣的架勢,雖然有不少奇珍異寶,卻沒什么違反朝廷律法的東西,這與她的暗哨所說的“半個黑市”符合。
而這地方卻收入了一只實際為贓物的犀角杯,這到底是有意,還是無心呢?
何況依目前的情況來看,單從財力而言,這海上樓的財力的確是舉世無雙的,既然如此,那這里的主人又何必在意那些稅銀呢?
這些幾乎想的讓她頭痛,可下一秒,樓下那拍賣人報的話更讓在場的所有人都驚訝不已:“這第十六件珍寶,也是本場的鎮(zhèn)場之寶,便是那大宋皇帝御筆的《孔雀登高圖》!”
趙瑗臉色一變,陳俊卿也面色鐵青。
這里所說的大宋皇帝,自然不是指當朝皇帝趙構(gòu),而是指被金人俘虜?shù)乃位兆谮w佶,他的畫和書法都是天下一絕。
而他的御筆自然是珍藏在畫院之中,即使因為戰(zhàn)亂流散于民間,也沒有放到這樣的市場上大肆拍賣的道理。
這簡直就是對皇室的一種褻瀆。
蘇瑞臉色也變了,可她從未處理過如此情況,開口想要說些什么,卻不知道要說什么好。
說這里公然拍賣皇帝御筆畫作是無心?說江湖本就是天家的法外之地?說他們對皇帝并無不敬之心?
可這臺中爭先恐后的競價之聲,讓她想做的所有解釋都蒼白無力起來。
她還沒想好自己的說辭,就聽到虞素平和的聲音再度響起:“姑娘,且來看,剩下這七枚香餅,可夠這幅畫的價格?”
蘇瑞嘆口氣,伸手拍了拍虞素的肩,虞素仿佛感應(yīng)她心中所想般一笑:“到底是皇室之物,不可讓它流落民間,我們買下來,重新獻給皇室,便也罷了?!?p> 謝衡頷首,拿扇子支著下頜道:“何況這些爭先恐后的人,估計不少抱著以此物獻忠于皇家的念頭呢?!?p> 蘇瑞長吁一口氣,她也毫不意外地看到陳俊卿和趙瑗的臉色都緩和了下來。
能不緩和下來么?明明看上去大不敬的舉動,被虞素和謝衡這樣輕輕的兩句話就扭成了對皇室的獻媚。
雖然是對皇室有所圖謀,但至少也比藐視皇室,把皇帝的畫作當做普通畫師一樣玩賞,這樣的大不敬罪名要強上許多。
大概是因為她所制的香餅十分貴重,那侍女等著那些人喊了又喊,直至有人喊到了“二十萬兩”,才開口喊道“長留山,龍涎香餅七枚!”
滿座都已領(lǐng)教過長留山這里的龍涎香是什么樣的寶物,自然再沒有人出的起比它更高的價錢。
這最后一件寶物賣出,這拍賣會已然結(jié)束,拍賣人退了下去,那歌姬又登場唱起了送別的曲目。
在一片絲竹笙簫之中,蘇瑞甚至還能聽到周圍窸窸窣窣的,有人陸續(xù)走出的聲音。
那副孔雀圖最終還是被恭敬的侍女們送到了他們這里,折知瑯雙手接過,直接遞給了趙瑗。
趙瑗展開這幅色彩斑斕的畫作,還沒能就它發(fā)出什么感嘆,就找到了一處不對:“這幅畫是偽作!”
那侍女被驚訝到了:“公子這是說什么呢!海上樓何曾賣過假貨?”
趙瑗站起身來,似乎更加氣憤了似的:
“為畫孔雀,他曾養(yǎng)過一園子的孔雀,說過,‘孔雀登高,必先舉其左腳’,而這幅畫,卻是舉其右腳。這么明顯的錯處,難道你們看不出么?”
折知瑯怕他暴露身份,打著馬虎眼道:“我家公子與畫作主人很有故舊,你們瞞不過他的?!?p> 那侍女卻怒極反笑:“便是天潢貴胄,也不能憑空混淆黑白吧!”
唰啦一聲。
眾人齊齊回頭向發(fā)出聲音的方向看去,卻是謝衡把一直握在手中的折扇展開了。
他問道:“不加考證而隨意指責,海上樓就是這樣教導(dǎo)你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