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慰庭騎著矮小的蒙古馬緊隨騎著高頭駿馬的燕王而行，兩人一高一低的情狀讓保持一段距離跟隨于后的護(hù)衛(wèi)們覺得有些奇異。
見寒風(fēng)又起，燕王道：“今晚會有冰凍。”張慰庭回道：“定是如此。”燕王聽到張慰廷如此說后，就不再說話，直到快到碼頭時，燕王才與張慰庭說在這路上的第二句話，他吩咐：“涼國公還是功的，沒必要斬盡殺絕。”見張慰庭應(yīng)諾，也見已到碼頭，燕王并翻身下馬。
在碼頭送燕王離去時，張慰庭看到父親也在燕王剛剛上去的那艘廣船中指揮調(diào)配，父親從未有過的神采飛揚(yáng)讓張慰庭心中不由得一震。張家威注意到兒子目光后，向兒子微微點頭，就陪著龍行虎步的燕王走進(jìn)了船艙。
船隊消失于夜幕中，連船燈都看不見后，張慰庭才往回走。感到腳底打滑時，張慰庭就將馬兒讓碼頭上的軍士好好照顧，說待冰凍消失他再派人取回。
回到家中自己屋里，張慰庭先是拿起桌上的餅子啃了幾個，再泡了碗熱茶。他邊喝邊想自己該如何在此時自處。皇上明年三月上旬命自己去北平，是不是預(yù)示著涼國公的事情會在明年三月前解決？
張慰庭的記憶里就“藍(lán)玉案”本身，從蔣瓛彈劾到最終定案的時間不到一個月。從這個時間來看，皇上下手的時候應(yīng)該是明年的二月份，看來皇上是準(zhǔn)備讓涼國公最后再過個好年。而燕王的話意思是再明白不過的，現(xiàn)在涼國公也只有他的大公子藍(lán)鬧兒與他女兒藍(lán)妍在京師，張慰庭知道燕王的意思應(yīng)該是放沒有作亂能力的藍(lán)妍一馬。至于其他的命運會如何，張慰庭有些不寒而栗。
自己走到今天這一步，讓前世只是打工的張慰庭有些慌。之前他天真地將前路危險告訴父親，希望父親能帶領(lǐng)全家走出這個兇險萬分的局中。但相助父親的那些叔叔輩們愿意放棄這個之前苦苦希望的局面嗎？如果只是他一家子，他們又能走到哪去？
而且今晚見父親那般有興致，張慰庭覺得就父親那種不甘于平庸力爭上游的性格就絕不會因為兇險而放棄這種人上人的生活，兇險對父親這種通過白手起家的大商人來說如同家常便飯一樣。
自己若是還是前世那種小人物心態(tài)來處事，別說會不會誤事，自個被嚇?biāo)赖目赡苄跃筒坏?。而且張慰庭敢肯定即便能走成，能過上安穩(wěn)的日子，自己將來一定會后悔。這么想后，張慰庭徹底地接受了皇上的賜名。
第二天早上起來，張慰庭與海東青一人一應(yīng)出門時，步子邁得太大的張輔腳上一滑，摔倒在地?？粗鴦偙P旋于半空中的海東青，張慰庭又連忙看了看四周。見沒有人，他緩緩地站了起來。待海東青重新落在他肩上后，張慰庭才慢慢地向前院走去。
吃完飯，張慰庭就帶著他那一幫弟兄緩緩地出了門。盡管在青石鋪筑的路上大家都走得都比較小心，但還是有人腳滑摔在地上。開始的時候還不斷傳來笑聲，但隨著摔倒的人越來越多，笑聲就隨之漸漸減小。來到千戶所時，張慰庭發(fā)現(xiàn)不少人都已是鼻青臉腫。
坐在屋內(nèi)，張慰庭正在發(fā)愁今天的差使，見毫發(fā)無損的劉才笑吟吟地從他屋內(nèi)走了過來。劉才見張慰庭面有難色，“哦”了一聲，道：“早上忘了告訴大哥，昨天指揮使司命令咱們年前在衙門原地待命?！?p> 見屋內(nèi)沒有別人，張慰庭問道：“三妹大概什么時候來應(yīng)天？”劉才找了位子坐下后，回道：“算算路程，大年三十前到應(yīng)天是沒問題的?！?p> 見張慰庭點頭，劉才道：“最近柳升有些魂不守舍，看來是真看上涼國公之女了。”張慰庭稍微一想，說：“也許柳升現(xiàn)在有了抱美人歸的可能了?！币妱⒉乓荒槻豢伤甲h，張慰庭轉(zhuǎn)移話題地問道：“千戶所近來除了我們弟兄外，其他人怎么看上面讓我們待在千戶所待命？”
劉才回道：“雖然沒說開，但所有人都知道這是針對涼國公。我剛才還聽說昨晚南鎮(zhèn)撫司的人已控制住涼國公府?！?p> 張慰庭想了會，道：“估計這事除了最后會出動北鎮(zhèn)撫司，其它的事情會跟北鎮(zhèn)撫司無關(guān)了?！眲⒉拍肓肆季?，才點頭附和，道：“皇上將錦衣衛(wèi)一分為二時間并不長，但現(xiàn)在北鎮(zhèn)撫司明顯壓過南鎮(zhèn)撫司一頭，是該讓南鎮(zhèn)撫司漲漲士氣了?！?p> 見張慰庭默然，劉才就自個想起了心事。不久劉才忽然笑出聲，見大哥奇怪地看著他，他道：“也不知道那些上朝的大臣今天去紫禁城的路上吃了多少苦頭？”
張慰庭與劉才臉上皆流露出古怪笑容時，劉才嘆道：“現(xiàn)在我倒是真羨慕那些一覺睡到自然醒之人?！?p> 張慰庭見劉才若此，道：“若是你真過著那樣的生活，卻會羨慕你此時的生活。人這一輩子多數(shù)時候的不自在都是去跟別人比較而來，不然怎么會有如此多之人朝著這兇險萬分的人上人之路而行。”
劉才感慨地說：“也是。雖然能一覺睡到自然醒，但真要遇到什么事，就得求爺爺告奶奶的?！?p> 張慰庭道：“所以即便大臣們摔倒在地，但之后也會甘之如飴。無他，在滿足吃穿后，人之所以還追求其他，在本質(zhì)上就是想高人一等?！?p> 劉才想了會，贊同地說：“是這么個理?？磥砣艘娣偷猛短サ交适?。”張輔搖了搖頭，道：“皇室成員確實有著我們難以想象的優(yōu)渥生活，但他們跟我們的圈子不一樣，他們不是跟我們比，而是跟他們那些做得更成功的兄弟們比。”
張慰庭停了會，繼續(xù)道：“除非你愿意投胎到皇室女性身上。她們倒是一嫁到夫家，整個生活圈子就會以她們?yōu)橹行?。”見大哥如此說，劉才正欲接話，但在想到郡主與大哥之事后就將口中的話收了回去，嘿嘿地笑了起來。
張慰庭見此回過神來，尷尬一笑，道：“當(dāng)然你將來的嫂子不一樣。”轉(zhuǎn)而又道：“咱們熱熱身，待會練下拳腳?！?p> 朱玉馨早上起來梳洗番后，并準(zhǔn)時準(zhǔn)地跟著姐妹們一起吃早餐。在早餐時間內(nèi)，朱玉馨跟她的姐妹們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響。她們在很小的時候，皇祖母就如此要求她們，每日的生活除了學(xué)習(xí)還是學(xué)習(xí)。
在沒有那次意外之前，朱玉馨基本就跟長姐那樣在安寧和睦的生活氛圍下做到了貴而有禮，富卻節(jié)儉。整日都是端正莊重模樣，也沒覺得生活無趣；但在遇到慰庭，在失憶的那段日子她體會到一種相對來說無拘無束的生活后，她對郡主這種生活感到有些煩了。
整天不是背誦《孝經(jīng)》、《女則》、《列女傳》，就是做女工（刺繡、編織等手工勞動）的生活讓朱玉馨有著一種被壓抑的感覺。女工之事是皇祖母在世倡導(dǎo)的，雖然祖母逝世多年，但在無所不管的皇祖父的重壓下，皇室所有女眷一直是如此。
所以她能理解長姐為什么對慰庭大手大腳花錢不贊同，也知道自己的那些妹妹們對慰庭這種生活有些不以為然，盡管她們對慰庭的印象很好。
朱玉馨有些為自己將來這些姐妹的將來而擔(dān)心，她知道慰庭這種生活方式在他那個圈子中算得上是節(jié)儉的了。雖說溫良賢惠是美德，但如果這種美德讓過慣富貴生活的丈夫不習(xí)慣時，這種美德對自己的姐妹來說未必是好事。盡管朱玉馨知道以后自己姐妹的丈夫是得去遷就的這一方。
就如慰庭幾次來燕王府感到拘束，那是她告訴他自己姐妹的性格后下的結(jié)果。她知道慰庭之所以拘束，是因為他認(rèn)同這種美德，但又不想犧牲自己的生活來成就這種美德。
就拿皇祖父看上的袁容來說，其生活質(zhì)量就遠(yuǎn)超于慰庭。而皇祖父在兒孫的婚事上更是一言九鼎，斷然沒有更改的可能。試想一下皇祖父這種控制欲望極強(qiáng)之人，哪容得兒孫自己去在婚姻上做主？
就朱玉馨所知，皇祖父對他的子孫們要求細(xì)化到跟誰說會話都不行，每個后人只能跟著皇祖父亦步亦趨。她認(rèn)為只有找一個認(rèn)同勤儉美德的郎君對長姐才是好事。但是她知道皇祖父一旦做出決定，任何人都無法讓皇祖父回心轉(zhuǎn)意。所以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微微地嘆了一口氣，朱玉馨放下手中的針線活，走到屋外。
見寒風(fēng)仍然凌冽，地上之冰非但沒有融化的可能，反而會越結(jié)越厚，朱玉馨想兄長下午應(yīng)該不會去慰庭家。
午時過后，朱玉馨見兄長來找她，一見面，兄長就道：“昨晚我見王府內(nèi)有結(jié)冰，就吩咐府里的鞋匠們做了些防滑的鞋子。上午讓轎夫們抬著轎子在王府庭院中走過，沒有任何問題?！?p> 見兄長說完見笑著看著自己，朱玉馨道：“那我們現(xiàn)在就去文弼家里去慰問？”朱高熾笑道：“是哥哥陪妹妹去?！币娦珠L如此，朱玉馨覺得兄長有些缺乏膽量時，朱高熾正色地道：“你去幫哥哥問下，麗璇對哥哥印象怎么樣？若是麗璇覺得哥哥還行，哥哥準(zhǔn)備晚上去見皇爺爺?！?p> 聽完兄長此話后，又見兄長自信滿滿，朱玉馨就將打算要人把慰庭喚回家的打算打消了。沒必要讓慰庭趕回來尷尬。
昨晚她與兄長回到母妃屋內(nèi)后，得知皇爺爺似乎有意將光祿少卿馬全的女兒馬恩慧嫁給兄長。朱玉馨也知道張麗璇對兄長有些意思，但她認(rèn)為兄長無法讓皇爺爺改變主意。
“似乎又要多一個悲劇?！敝煊褴霸谛闹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