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夢桐上了羞花堂里的二樓。這才發(fā)覺。原來比較起一樓的古樸素雅,這羞花堂的二樓卻可以說得上是別有天地了。
二樓卻是完全是西洋店面的作派了,就連頂上的吊燈,也不是一樓鋪面里那種有些古香古色的宮燈樣式。卻是那種極為精致的水晶吊燈。柜臺的陳設(shè),也幾乎是有些開放式的。
雖說一時林夢桐尚且還不能完全認(rèn)識出,這些大大小小,擺放得那些看似有幾分隨意,其實(shí)卻相當(dāng)精巧的胭脂水粉盒子,都和一樓有些怎樣的差別。但是不消細(xì)說,她也知道,這些應(yīng)該就是羞花堂里,構(gòu)成最大利潤的來源了。
而這二樓的店員卻也比一樓少了不少,只有三個年輕伙計(jì)。穿得長衫卻都一例是清清爽爽的。能看得出來,面容和神色,都比樓下普通柜面里的伙計(jì)要強(qiáng)出幾分。
林夢桐知道,這種差別化的消費(fèi)觀點(diǎn),原來真的不僅是百年之后的購物中心里才有的。在民國初年間,在這個江南小鎮(zhèn)的胭脂水粉鋪?zhàn)永铮斆鞯牧旨胰藚s是早就洞悉了這個商業(yè)原則:帶來最大利潤份額的卻往往是那一小部分人了。
“大小姐,請問您有什么要問的么?”看到林夢桐在自己負(fù)責(zé)的貨柜前駐足了會,一個年輕清秀,面容中還略帶幾分稚氣的小伙計(jì)便恭敬地走了過來。
這時,站在一旁的秀鳳便輕聲對林夢桐說到:“他叫顧家鎖,是鋪?zhàn)永锷显虏耪羞M(jìn)來的新伙計(jì)。是在省城里也念過中學(xué)的。王掌柜說,他能識文斷字,就特意破了先例,直接讓他到二樓做伙計(jì),連打雜這一關(guān)都沒有經(jīng)過?!?p> 林夢桐聽了秀鳳這般說,她也能看得出來,這個年輕伙計(jì)的確像是讀過些書的樣子,剛才對自己說的話,雖是短短幾句,卻是溫文而雅,不卑不亢。
她便對著這個小伙計(jì)說到:“我因?yàn)轲B(yǎng)病在家,有些日子不曾到鋪?zhàn)永飦砹?。我想問下,你覺得最近這段時日里,我們羞花堂,尤其是二樓,生意行情和以往,有不同么?”
聽了林家小姐這樣說,一直垂手端正站立著這個顧姓的小伙計(jì),卻并未像其他的店鋪里的伙計(jì)一般。聽了她的話,便有些急于回答,或是有些不好意思。
他卻只是略加思索了下,方才慢悠悠地說到:“大小姐,鋪?zhàn)永镆粯堑那闆r我不清楚。如果單就我們二樓的生意來說,這段日子是貨款較之前提升了不少。不過......”
說到此處,他的表情有些略微的猶豫,好像在考慮著接下來如何開口一般.
“家鎖,在我面前不用顧慮太多.只要說出來,對我們羞花堂里有益,但說無妨,說錯了也沒事的.”
林夢桐卻并不緊張,她知道,這個看起來很有主意的年輕伙計(jì)應(yīng)該說的,是對自己有用的話。所以,她便以輕松的笑容,來默默鼓勵著這位初出茅廬的店里新人了。
“大小姐,我覺得這些天來,雖說二樓這些貴價貨品賣得不錯,不過,有個年輕女客人有些讓我看不太懂。我總覺得,她不是單純來買東西的?!鳖櫦益i小心地說著,剛才林夢桐那樣放松的眼神和話語讓他有了說下去的勇氣,盡管,這只是他的一廂猜測而已。不過,林大小姐反正剛才是說過了,只要對羞花堂里有益處的事,但說無妨。
“我知道,前此天我也聽阿寬說過?!币慌缘男泺P聽了,卻也像是想起了什么,對林夢桐笑著說:“小姐,沒什么奇怪的,就是說最近一段時間里,經(jīng)常有個衣著洋派的,好像有錢人家小姐模樣的年輕姑娘,隔幾天就要到我們羞花堂里來下,一般來說,她都不太愛在一樓轉(zhuǎn)下,直接就到二樓來了。聽說好象是她每次來都在二樓細(xì)細(xì)逛下,但都不會空手而歸,都會帶樣貴價貨回去。而且,每次都不太重樣的。好象再來個幾次的話,我們二樓里的每樣?xùn)|西她就會買遍了。”
秀鳳說著,臉上卻是遮不住的淺笑:“小姐,這一定是外地哪家的有錢人家小姐,聽說我們羞花堂里的胭脂水粉最好,所在一有空就過來逛逛,出手也大方。她上回來時,我正好路過鋪?zhàn)永?,看她手里拿的卻是這里最貴的玉容膏呢?!?p> 說到這,秀鳳年輕的臉上露出一抹有些羨慕的神色:“誰都知道我們羞花堂里的玉容膏用的是家傳密方,要三個銀元一小瓶,都抵得上我半個月的工錢了?!?p> 林夢桐聽了,心里不由長長地舒了口氣。原來,她還以為是什么不一樣的事呢。不過是店里最近來了個土豪敗金女罷了。如果宜城里再多些這樣的富家女子,羞花堂的生意豈不是更上一層樓?
本來,胭脂水粉店就是賺女人的錢的,尤其是有錢的女人。這樣想來,這卻也并無奇怪之處啊?看來,是這個叫顧家鎖的年輕伙計(jì),有些想多了。
“大小姐,我覺得不那么簡單。”顧家鎖一臉沉思地開口?!皫状握写^察下來,我倒覺得,這位小姐,好象不是單單為了買些胭脂水粉自家用?!?p> 林夢桐默默聽著,她雖初涉這類店鋪里的事務(wù)。但她也知道,萬事都要小心為重。所以,她便抬眼對這個猶帶思索的年輕伙計(jì)說到:“何以見得?”
“大小姐,你知道,我們鋪?zhàn)永锏碾僦?,多半是取法天然,買了回家,如果不用的話,放置久了就會變質(zhì)變色。而這位小姐,卻不過是在短短的不到一月之際,就買了不少。她難道真的是買回去自己用么?”顧家鎖慢慢說到。
“或許她是覺得這些胭脂水粉包裝精美,捎帶著給家里女眷,也未可知呢?”林夢桐細(xì)想一下,覺得他說得也有幾分道理。不過,橫豎這位奇怪的小姐,是給自己鋪?zhàn)永飵砹耸找妗T趺凑f也不是壞事?。?p> 就算她是個有錢加任性的富家千金,買了回去就隨手丟開,那也只是她自己的事啊。
“大小姐,你可能不知道。我也悄悄打聽過。這位小姐是宜城新搬來的蘇南江家的千金,江家之前是在蘇南那邊開過一家胭脂水粉鋪?zhàn)?,?jù)說做的還不錯。只因后來要回我們宜城來繼承他家紗廠的祖業(yè),才無奈丟下那邊生意,舉家遷到我們宜城來的。聽他紗廠的伙計(jì)說過,好象那個江老爺把紗廠轉(zhuǎn)給其它人了,最近,應(yīng)該是考慮也在宜城重拾舊業(yè)。還買下了隔街的一個大門面,準(zhǔn)備開家胭脂水粉店?!鳖櫦益i一口氣說了這樣一番話,能看得出來,他有些為羞花堂里擔(dān)憂了。
而心性聰慧的林夢桐,靜靜聽完這些,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眼前這個叫顧家鎖的年輕伙計(jì),果然是多讀過幾年書的人。做生意人不僅用腦,也用心。
如果今天他不曾提醒到自己這些,林夢桐想,自己還真以為這祖?zhèn)鞯男呋ㄌ?,是在宜城永遠(yuǎn)會立于不敗這地呢。
“家鎖,謝謝你提醒我。看來,這位江家小姐根本就是來者不善,是有心要了解我們羞花堂的經(jīng)營狀況,順便買走我們的東西回家,再請她家的師傅好好分析。不過,我倒覺得,這卻并沒有什么不好。”林夢桐輕言淺笑地說著,好象這在她看來,卻并非只是個壞消息。
“小姐,你覺得這是好事么。現(xiàn)在江家開始到我們鋪?zhàn)永飦戆底杂^察,應(yīng)該不久就也開店了。到時候,我們不就有了生意對手了么?”秀鳳卻有些聽不下去了。
在年輕單純的她眼里,羞花堂的胭脂水粉生意,向來在宜城是一家獨(dú)大的,哪里能再讓外人來分一杯羹。況且,這樣的難事,卻不早不晚,偏偏趕到自家小姐剛剛身體康復(fù)就出現(xiàn)了。
怎么此時,林夢桐反倒說是好事呢?這個在秀鳳看來,聰慧有加的林家大小姐,到底又是如何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