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diǎn)明燭光，我端著蠟燭走回桌前。房間不暗，但我仍需一些光亮去打探女子。
女子長發(fā)披肩，額間有些細(xì)碎的發(fā)絲，眉如遠(yuǎn)峰，眼如美玉，讓人想起雨后含苞的蘭花。薄唇微抿，卻是國色天香。
打量片刻，我說：“你的名字?！?p> 她看了我一眼：“何歇歇，雨歇的歇。”
我點(diǎn)點(diǎn)頭。
何歇歇盯著我，突兀間說道：“我知道你是誰，你是孟婆，傳說中賣湯的孟婆?！彼行@訝，“沒想到你如此年輕?！?p> 我笑了：“我是孟婆，專門給你解夢。”
何歇歇四處打探：“沒想到陰府與凡間如此相似，并不與凡間傳說般陰暗?！?p> “陰間本就是另一個凡間。歇歇，來吧，把手給我?！蔽疫f去含珛鏡，意識她把手放在把端的花型血槽中。
她接過含珛鏡，仔細(xì)凝視，忽然道：“真是好鏡?！崩w手撫到鏡把末的曼陀沙華，突然一怔，“你為何有前朝政和王妃的鏡子，你是孟湯？”
我淡淡道：“神仙也是人，天庭上的諸位誰沒歷過一場劫呢？”
她看著我好生愣了一會，突兀地笑了：“那，臣女向皇天普恩慶孝王妃請安了?！?p> 時過竟遷，仿佛又回到在政安王府的日子。
回過神來，我道：“你規(guī)矩學(xué)的不錯?！?p> 她盈盈的笑：“這東西可使我受了不少苦?！?p> 我嗯了一聲。
“若這把鏡子真能使我解開心結(jié)，我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不會在意，可是，”她嗤笑一聲，“你是神仙，你最清楚。在這人世間，最難解的便是執(zhí)念，如果執(zhí)念那么好解的話，就不會有那么多人不愿意喝你的孟婆湯了?！?p> “看來我還真應(yīng)該感謝執(zhí)念這個東西，如若沒有他，我怕是要餓死了，”我呵呵的笑出來，何歇歇也笑了起來。
她笑起來很美，簡簡單單，純凈如初云，但卻明媚如晚霞。
待笑夠了，我直視她:“這世間已過了數(shù)萬年，無數(shù)的滄海桑田，斗轉(zhuǎn)星移。說簡單道不過一個‘破’字。所謂皇權(quán)爭霸，又說縱馬天下，不過是看不透的俗夫的欲念罷了，”我輕聲說道：“我可以幫你化解執(zhí)念，無關(guān)職責(zé)。我有能力，自然是去幫那些需要我去幫助的人。若連這些都做不到，我又何須為仙？”
何歇歇默視著含珛鏡，微微垂著頭，一綹青絲斜斜垂落，聲音低落，漫不經(jīng)心道：“你和我以前聽說的神仙不太一樣。”
“神仙也有差別啊，你所知道的神仙未免太少了，而且大多都是捏造的。天上的神仙都奇怪著呢?！蔽艺f著說著不免想起三生來。
“不管怎樣，你一定是眾多神仙中最特別的一個?！焙涡器锏目粗?。
我有些無奈……好吧，我確實挺獨(dú)特的。
“嗯……你很聰明?！蔽腋砂桶偷馁澝懒艘痪?p> 她一笑，剛要說話，卻被我打斷。
“但你活的太累?！蔽揖従彽恼f，“你這個人，一旦下定決心的事，就不會改。我想我應(yīng)該沒有猜錯?！?p> 良久，她點(diǎn)點(diǎn)頭：“你說的很對?！?p> “太聰明的人往往都會活的很累，因為要想的太多?！蔽艺f這話，心中微微一動。
何歇歇盯著我說：“你似乎很有體會。”
我心虛的笑笑，撫掌:“歇歇，再累再難過的事，總會有正視與放下的一天。永遠(yuǎn)不要以為死了就可以完全逃避掉，上天永遠(yuǎn)不會這么就饒過你?！?p> 燭火一蹦，爆出一朵熱烈火花。我轉(zhuǎn)身，去取了那蠟燭來，拔下古樹木簪，挑撥燭火。任由它如灼陽般燃燒。火光紅艷，映的何歇歇臉上如三月冰雪初融的桃花般奪目。我將含珛鏡遞由她，在她略微不解的目光中溫和道：“世人都認(rèn)為男女相好都應(yīng)如這被火焚燒的木頭，炙熱而溫暖，但其實，沒有永遠(yuǎn)炙熱如初的愛情，只有細(xì)水流長的溫情。這道理，你可懂得？”
何歇歇默然點(diǎn)頭，青水般的瞳孔中含了一抹淡淡的悲傷：“這道理，我又怎能不懂？我有時，也想像平常女子般，有一個普通的家庭。年輕時有年輕時的轟轟烈烈，中年時有中年時的柴米油鹽，老年時有老年時的平平淡淡?！彼Z音陡然低沉下去：“我既不是平常女子，不能去實現(xiàn)我的念想，那我自然也不會去計較。我有得那就必然有失。相比我所失去的東西，我還是更在意我所擁有的，而且，這很公平?！?p> 我有些驚訝，沒想到她竟看得如此透徹，我一笑，道：“真好，很少有人如你一般看的透徹?！?p> 何歇歇嘆了一口氣，是似不欲與我多說：“你到底需要我干什么？沒想到傳說中的孟婆如此嘮叨?！?p> 聽她這么不客氣的說，我反倒心安理得了許多，道：“含珛鏡是天界至寶，是整個洪荒中唯一一件。它既是打仗的好武器，又是熟讀人心的良藥。只要你的一滴血，我便可以進(jìn)入你的前世，看到你的過往。從而來為你配出專屬于你的孟婆湯?！蔽铱嘈?，“我可是很辛苦的，說這么多只是為了讓你能略解心結(jié)，配合我去幫你?！?p> 她低下頭，拇指輕柔撫摸鏡把：“其實我也明白你的苦心。我希望去放下，卻又不想放下。”
“對啊，”我感嘆道，“每一個凡人喝孟婆湯，誰又是完全釋然的呢？好歹也來到這世上走一遭，無論愛恨，要一瞬之間忘掉，誰會那么灑脫。但無論如何，你終是其他人中執(zhí)念最深的一個人，若非如此，你不會來到我面前?！?p> 何歇歇恍然，良久，她咬破手指，抹在鏡把。又問道：“你在凡間一世，你喝了孟婆湯嗎？”
我正倒數(shù)三個數(shù)，到第三個數(shù)時她準(zhǔn)時暈倒，而我卻啞然一笑，將她搬到床上。我看著她，心中默默的想，那一碗孟婆湯，是我在人間一切的終結(jié)，我比你堅強(qiáng)，也比你可悲。我的孟婆湯，永遠(yuǎn)只是呼嘯的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