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西走荒涼,別說住店,就連村莊都極少見,這一路,王玄策和滿胄只得露宿荒山。睡覺尚好說,兩個男人隨地一躺就成,吃飯卻成問題。王玄策帶的干糧半道上就吃完了,山里的野兔山雞機(jī)靈著呢,哪是他抓得住的,遇上的困難完全超出自己想象。幸好滿胄有點技術(shù),抓得住小動物,畢竟是在野外流浪數(shù)年的人,還有烏鴉們也來幫忙,撿些野果回來。
天色已黑,今夜又得露宿了。王玄策點起火,把野兔架了火上。沒多久,焦味與香味一同飄出。他扯下小塊,先喂竹籃里受傷的烏鴉,其它烏鴉見狀立刻聚攏,哇哇叫著爭食。
“你養(yǎng)的鳥真有靈性,以前我養(yǎng)過許多鳥,全是珍禽,它們笨得要死,沒一只能聰明到這地步?!睗M胄邊嚼肉邊說。
王玄策解釋千遍不是他養(yǎng)的鳥,恐怕沒人會信,索性認(rèn)了?!拔覜]教它們。就像人一樣,有聰明人,有笨人,鳥應(yīng)該也這樣。這些鳥確實聰明得快成精了?!?p> “說得對,不過人是可以改變的,動物只講天性。我十六歲以前,吃飯都得仆人喂,哪想過自己還能打兔子了,更別說吃肉,以前我都吃素的。流浪在外,不吃不行,不吃就得餓死?!睗M胄自嘲,看了看自己長滿繭的雙手,“等回到天竺,他們會不會說我是冒牌貨?因為我完全變了個人?!?p> “很有可能哦!”王玄策笑道,“可是也有好處,學(xué)了那么多語言,西域諸國的語言你全會了吧?”
“不能說全會?!睗M胄謙虛地笑,其實心里挺為自己驕傲,“都是逼出來的,把你放在語言不通的地方,不出一個月,你也學(xué)得會?!?p> “那就教我??!”
滿胄一愣,“王小友,不是開玩笑?”
王玄策點頭,“我認(rèn)真的,我真的想學(xué)。大唐境外的語言,回鶻語、突厥語、吐蕃語,還有你們天竺的梵語,都教給我。這里是雙叉嶺,前面就是兩界山,過了山就不是大唐了,不會點兒外面的語言怎么行?”
滿胄贊同,“王小友說得對,既然這么好學(xué),我就教你。”
“一言為定!”王玄策高興地抓起兔肉。
夜風(fēng)吹來,篝火搖動,盡管在火旁,野外的夜依舊讓人感到寒意。
“風(fēng)不對??!”樹上烏鴉小聲說。
“妖風(fēng)!沒錯,是妖風(fēng)。這里有妖怪。”
“這里是誰的山頭?”
“我記得是只老虎精,自稱寅將軍;還有頭熊精,叫熊山君;以及一頭野牛精,叫特處士?!?p> “哼!小角色!有我們在這兒,他們不敢造次?!?p> 王玄策只感到特別冷,又往火里加柴,“滿胄大哥,今晚得多蓋床被子?!?p> “被子全在這兒了,想多蓋也沒有。覺得冷只有忍著。”滿胄遺憾地說,把被子打開鋪好。
“又不是下雪天,怎這么冷?”王玄策搓了搓手臂。忽然,對面有人影?!笆裁慈??”他立刻警覺叫道。
“你確定是人?”滿胄回頭看。
還真是人,他們對面不知何時起,立著個人。這人很瘦,衣著單薄,面色發(fā)青,頭發(fā)零亂。
“你是誰?”王玄策警惕地問,“你從哪兒來的?”
那人只是站在十步之外,不說話,也不動。四周的黑暗使他看起來不真實,如同幻影。
接著,王玄策目光斜瞥,側(cè)面也出現(xiàn)了個人,同樣陰郁立著。
“王小友!那邊!”滿胄提醒。
王玄策四處留意,黑暗中出現(xiàn)了十多個人影,他們來自不同方向,圍住篝火,把自己和滿胄包圍了。情況不妙,王玄策和滿胄立即抽出防身用的刀。
“他們看起來像饑民。”滿胄對王玄策說。
“可我們來時并未看到有饑民的跡象?!蓖跣叽嬉?,他再次向那些人問,“你們是什么人?有什么需求好好說話!”
“是倀鬼!”烏鴉們瞪圓黃豆大的眼睛,豎起脖子,都警惕起來。
“我們餓了……”那些人總算開了口,聲音如在冷風(fēng)中顫抖。
滿胄哼哼兩聲,“餓了沒辦法,我們也只有一點兒食物,剛吃完,你們只能自己找吃的。不過火到可以借你們烤烤?!?p> “滿胄大哥,情況不對,我覺得這些人……并不是人……”王玄策低聲道。
“我知道,已經(jīng)遇上了,隨機(jī)應(yīng)便。”滿胄額頭已布滿冷汗。
“看你們就覺得好吃,尤其是那個小的,細(xì)皮嫩肉。”
“昨天抓到的和尚跑了,大王正發(fā)火,抓他們倆回去,大王定然消氣?!?p> 鬼魅般的人逐漸縮小包圍,向他倆逼近。這些人如同餓鬼,睜著凹陷雙眼,舔著長滿尖牙的嘴。
“這些家伙是吃人的妖怪!滿胄大哥,我們只有殺出去才有活路!”王玄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以前聽故事,聽到蛇妖山精之類設(shè)局吃人,就覺得毛骨悚然,沒想到自己還能撞上。
“還用說!現(xiàn)在就殺!殺——”滿胄也是嚇得手腳發(fā)抖,大吼一聲,為自己壯膽。
他揮刀沖出,王玄策立即跟進(jìn),面對前方的人形怪物奮力一劈。怪人胸前劈出條斜口,然而傷口未出血,很快合攏了。怪人嚎叫,似被激怒,向他們狂涌過來。
樹上的烏鴉都不忍看,倀鬼不過是依附老虎的鬼怪,低等的邪靈而已,但凡人之軀還是不能對付。
竹籃里的烏鴉哇哇直叫,呼喊同伴。
“要不要幫忙?”樹上烏鴉討論。
“這個嘛……我們跟寅將軍井水不犯河水,犯不著為兩個凡人,與同為妖族的寅將軍結(jié)仇?!?p> “是??!是啊!我們靜觀其變。”
王玄策和滿胄三兩下就被倀鬼擒住,倀鬼打算將他們帶回洞府供主人食用,因而未傷他們性命。
見同伴不出手,竹籃里的烏鴉叫得更急。倀鬼發(fā)現(xiàn)這兒居然還有只活蹦亂跳,不能飛的鳥,天降零食啊,把它連同竹籃一起抱走。
“喂!喂!抓人也就罷了,怎么把我們的鳥也抓走了?”烏鴉們叫起來。
“欺鳥太甚!知道我們是誰的手下嗎?寅將軍話得不耐煩了!”
“找他去!砸翻他洞府!”
烏鴉們大聲叫囂。
王玄策只感到自己被這幫鬼怪扔進(jìn)地穴,天旋地轉(zhuǎn),然后重摔在凹凸不平的石地上,全身痛得起不了身,滿胄也在身邊“哎喲”直叫喚。
惡臭撲鼻而來,王玄策皺緊眉,這種臭氣如同市場里肉攤發(fā)出的血肉之腐氣。此地有火把亮光,他抬頭張望,旁邊角落放了堆血淋淋的衣物,血尚未干,蒼蠅爬滿其上。正前方坐著三個似人非人的家伙。說他們似人,他們身形如壯漢,四肢健全;說他們非人,長的卻不是人類腦袋,一個長了顆虎頭,一個長了顆熊頭,一個長了顆牛頭。再細(xì)看,指甲尖利如猛獸,渾身長滿長毛。
王玄策哪見過這些兇物,心想自己落入妖怪巢穴,兇多吉少,該怎么辦好?
倀鬼報喜,“大王,小的們抓著了兩個活人!”
“拖來我瞧瞧。昨天抓著的和尚本打算留在今晚吃,你們看管不嚴(yán),讓他跑了。要是這次抓得好,就不怪罪你們。”虎頭妖怪說道。
“謝大王!大王請看,這小孩細(xì)皮嫩肉,一定可口?!眰t鬼揪住王玄策,拖到虎妖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