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肖天明的心中只有一個關(guān)鍵詞，那就是——鬧心！控制不住地鬧心！他順手拿起底朝天立在桌角的一只玻璃杯，口朝上往原位置一放，提水壺就往里面倒水。很快，水漫金山。
肖天明賭氣似地喝光了杯里的水，可由于喝得太急，一下子就嗆住了，嗆得直咳嗽。好半天，情況才算是有所好轉(zhuǎn)。
水桶狀中年婦女忙不迭地幫肖天明拍后背，“你瞅瞅！你瞅瞅！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下回喝水可不能這樣了！”
“胖姨，你不知道，我憋屈，我這都憋屈多少年了！您也不是不知道，在這左鄰右舍之間，在我同學(xué)之間，哪有一個人的老爸像他肖桂平這樣的？又喝又賭，不務(wù)正業(yè)，還自私成性！咱不說別的，就說從小學(xué)到高中，我所有的家長會，他當(dāng)?shù)娜ミ^幾回？難道不是次次借口打麻將沒時間，讓我媽去的嗎！這你讓我上哪兒說理去？”
一時之間，肖天明想起了許多不堪的往事，情緒也跟著上來了，眼里竟閃動起了晶瑩的淚花。
“行啦，行啦，我的大外甥，你說咱普通老百姓過日子，誰家能沒有點兒糟心事兒？要是人人都像你這樣鉆牛角尖兒，那可不都得憋屈死！聽姨的，人活得沒心沒肺一點兒，就能更快樂一點兒！真！這是秘訣！除了你，別人我還不告訴呢！”水桶婦女一說到這兒，就自嗨式地地笑了起來，笑得她下巴上的贅肉，都堆積了到了一起，像梯田一樣，一層疊著一層。
肖天明暗道，我的姨呦，你以為誰都能像你一樣沒心沒肺嗎？那樣的話，跟村東頭二傻子有啥區(qū)別??？
“對了，胖姨，我媽呢？這么晚了，她早應(yīng)該下班了，怎么現(xiàn)在還沒到家呢？”肖天明突然意識到了問題的嚴(yán)峻性，也不禁疑竇叢生，迫不及待地要問個究竟。
“天明，哎——，你媽，你媽她——”胖姨欲言又止，話里話外都表現(xiàn)出很為難的樣子，連她那一張胖臉都憋得通紅。
肖天明突然意識到了不對頭！他知道他這位胖姨心直口快，有啥說啥，如今卻面露難色，欲言又止，那肯定是有事兒！“胖姨，如果你還把我肖天明當(dāng)你外甥的話，那你就快跟我說，我媽去哪兒了？她是不是出啥事了？”
面對著肖天明那急切的眼光，胖姨搖了搖頭，然后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嘆氣道：“哎，算了算了，天明，我都跟你說了吧，要不然我也憋得慌。其實也沒什么大事，就是你爸你媽因為點兒雞毛蒜皮的事兒吵了架，又吵得稍微有點兒過了頭兒。你爸那臭脾氣你還不知道嗎？大嗓門子瞎嚷嚷，就把你媽給氣著了。你媽一氣之下就跑了，當(dāng)時她走的急，跟誰也沒說要去哪兒，不過我猜，八成是去你姥姥家了。”
“我媽走幾天了？是不是被我爸打了？”肖天明的眼睛里陡地有火燒了起來，而且越燒越旺，大有吞噬一切的氣勢。
胖姨冷不丁被肖天明的樣子給嚇住了，“三天吧，我要是沒記錯的話，好像是三天，打沒打的，我就不知道了。哎——哎——哎——，我說你這歪孩子，咋盡把我往溝里帶呢？沒打！沒打！反正我是沒聽說有這事兒！”
還沒等胖姨說完，肖天明自己已經(jīng)有了答案。他起身就走，一個箭步?jīng)_出門外，直著奔沖向他爸肖桂平。
立在院中的幾個人，包括肖桂平在內(nèi)，都被眼前這一幕驚呆了，他們眼中的肖天明哪里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小伙子啊，分明就是一頭發(fā)了瘋的野獅子！
“小兔崽子，你這是要干什么？”肖桂平吆喝了一聲，下意識地把手里的笤帚噶子攥得更緊了。
這時的肖天明已經(jīng)急停在了肖桂平的對面兩步不到的地方，且用銳利帶著些許邪性的眼神逼視著肖桂平，“肖桂平，我問你，你是不是打我媽了？”
“我——，我打你媽干什么？誰告訴你我打你媽了？”肖桂平色厲內(nèi)荏，嘴上逞強，心里卻有點兒發(fā)虛，眼睛一個勁兒地往肖天明身后的胖姨身上看，似乎想從她身上看出問題的癥結(jié)所在。
胖姨卻只攤了攤手，表示自己很無辜。
“你沒打我媽？那我問你，依我媽那種好脾氣，她怎么無緣無故就走了？你當(dāng)我不知道嗎？每次你倆吵架，其實都是你在吆五喝六的，她則能忍就忍，最多是在聽不下去的時候，到外面躲一會兒清凈。但這次不一樣，她都三天沒回家了，三天吶！這說明什么問題？啊？這說明什么問題？！這說明你肖桂平當(dāng)初做得太過分了！這也說明你肖桂平心里根本沒有她，否則你早去找他了！所以肖桂平——，你就這樣吧——，你就這樣吧！”肖天明氣撞頂梁，說話一點兒不繞彎子，把一把把鋒利帶刺的小刀子直接捅向了他爸肖桂平的心窩子。
“小兔崽子，我和你媽之間的事兒，你管的著嗎？我是不是把你給慣出毛病來了？慣上天了！”
“你慣我？！哼——，你可從來都沒慣過我！要說起來，這么多年，你慣過的人，只有你自己！試問，天底下還有比你更自私的人嗎？我媽跟你在一起，只能給你當(dāng)仆人，天天給你洗衣做飯，供你差遣驅(qū)使，哪過過一天好日子？對，一天！就一天！有那么一天嗎？一天都沒有吧？好吧，過去就過去了，我也不追究了！不過從今天開始，你要是再對我媽不好，哪怕是損我媽一句，我鐵定會讓她跟你離婚，我倆也鐵定要離你遠(yuǎn)遠(yuǎn)地，從此山高水長，各安天命！”
一瞬間，周圍人都不可置信地看著肖天明，他們也許都忘了，他們眼中的孩子已經(jīng)長大了，而他們自己也都老了，起碼是不再年輕了。
詫異之情不少于任何其他人的肖桂平聳動著喉結(jié)，咽下了一口唾沫，這才想起他的丟什么不能丟面子的處世原則，于是又圓睜雙目，對著肖天明怒吼道：小兔崽子，不管怎么說，我都是你爹，難道你還要當(dāng)不孝之子嗎？
“孝——？也得看對什么人！你好好想一想，我對我媽，怎么沒像對你這樣？有對比就會有發(fā)現(xiàn)！不是嗎？”說著，咄咄逼人的肖天明突然嘆了一口氣，“其實這個問題的癥結(jié)在哪兒，是在你身上還是出在我身上？你肖桂平最清楚，比我都清楚！那么好，話說到這兒了，我也不跟你繞彎子了，跟你之間，我就剩下這一句話——你要想讓我孝順你，也行！前提是你要戒賭！要正干！要對我媽好！要把這個家扛起來！否則——，這輩子，我只孝順我媽一個人！”
“你——，我跟你說——”一時之間，肖桂平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可是，此時的肖天明卻已經(jīng)懶得搭理他了，更不給他耍老子威風(fēng)的機(jī)會了。他俯身撿起地上的書包，拍了拍上面的灰塵，向后凌空一甩，直接搭在了他右側(cè)肩膀上，隨之邁步往大門方向走去，留給肖桂平的，只有一個倔犟不屈的背影……
胖姨見狀，有些不放心，徑直追了上去，“天明，這么晚了，你去哪兒？聽姨話，咱有話好好說，回屋坐下來說！”
肖天明止住了腳步，卻沒有回頭，“胖姨，你放心，我哪也不去，我就是回學(xué)校。在學(xué)校宿舍睡覺，我踏實！比在家里踏實！您趕緊回去吧，天冷，別凍著！”說完，肖天明就大步流星往前走去，很快，就消失在了那伸手不見五指的夜幕里。
在這黑漆漆的夜里，在這蒼茫的天地之間，一個行走在崎嶇路上的十七歲少年，終于體會到了比眼下這天氣還要冰冷十倍的苦悶與孤獨。然而，無數(shù)的生活經(jīng)驗告訴我們，這未必就是一件壞事。換一個角度來說，那就是所謂的艱難困苦玉汝于成！一個男孩如果沒有經(jīng)歷過痛苦的洗滌，沒有嘗過這人世間真正孤獨的滋味兒，那他就很難破土而出，蛻變成一個不屈不撓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不是嗎？
第二天晨讀的時候，陳平凡按慣例到班級進(jìn)行晨檢。結(jié)果剛走到班級門口，他就接到了肖天明的一條微信：陳老師，我生病了，需要請假兩天，望準(zhǔn)假，謝謝！
這大冬天的，天寒地凍，冷氣透骨，人確實容易傷風(fēng)感冒，學(xué)生呢，因病請兩天假也屬正?，F(xiàn)象，所以，陳平凡也沒多想，就直接準(zhǔn)了他的假。放好手機(jī)，他稍稍調(diào)整了一下狀態(tài)，邁步就走進(jìn)了班里。
再過幾天，就要期中考試了，三班的同學(xué)們也早沉浸在緊張的備考氛圍里了，比如此時，他們每個人都在忘我地背誦著英語單詞，一個比一個發(fā)奮賣力。那此起彼伏的念誦聲，就像襲上海灘的一波波海浪，刺激著人的耳膜，也給人帶來一種難以言說的亢奮感受。
見此情形，陳平凡放心了不少，臉上也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沒錯，作為一個年輕班主任，他特別渴望自己班能在這一次硬碰硬的較量中，力壓群雄、拔得頭籌，一展傲人風(fēng)采！如果這個小小夢想能夠成真的話，那該有多振奮人心，多鼓舞士氣！真是想想都帶勁兒！
然而，對手實力不明，考試這東西變數(shù)又太大，誰又能說得準(zhǔn)結(jié)果呢？那么，也正是這樣：預(yù)見得了成功那一刻的華彩批身，也得做好失敗那一刻的心理準(zhǔn)備……，即所謂得之淡然，失之泰然，爭其必然，順其自然。
這時，陳平凡的手機(jī)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他掏出手機(jī)，摁亮屏幕，不禁皺了一下眉。是的，那來電的居然又是一個陌生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