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屏的冬天,是用一個“冷”字和一個“雪”字可以概括盡的,除了“冷”,除了“雪”,似乎什么都沒有了。
走在清屏的大街上,你舉目四望,看見的不是滿目的積雪,就是光禿禿的樹干,不是低矮破舊的樓房,就是步履維艱的汽車,看著看著,你也就看夠了。如果再多看一陣子,你也許就會有了那種很壓抑甚至無所適從的感覺……
撣了撣衣服上的灰塵,又抻了抻衣領(lǐng)和袖口,尤源這才邁開步子,朝靈源二中方向走了過去。
這一路走來,他始終凝著眉,若有所思,他眉宇間流漏的,還是那閱盡世事的滄桑和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沉重……
要說起幾分鐘前的那一場雙雄對決的戲碼,用“險象環(huán)生”這個詞來形容他的處境,也不為過。
當尤源親手打開那個藍色封皮的文件夾時,他一搭眼就看見那上面的一行黑體字——靈源市第二高級中學(xué)“1019案”物證報告。
一剎那間,他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涼氣,也猛然感覺全身被電流一擊,麻酥酥地,幾乎失去了所有知覺……
一切來得太突然,突然得讓他反應(yīng)不過來……他必須強自鎮(zhèn)定,不讓自己現(xiàn)出任何緊張的狀態(tài)來。否則,他將直接全線潰敗。
然而,一等他認認真真地把這份物證報告看完,他才把游離出身體的靈魂拉了回來。因為,心細如發(fā)的他在一目十行的閱讀過程中已經(jīng)敏銳地發(fā)現(xiàn):他不過是虛驚一場,警方的這份報告的甚至還沒有觸及到他所有秘密的冰山一角,更別說觸及那海平面下巨大的冰山主體了……
這份物證報告里明確寫到:警方在靈源市第二高級中學(xué)校長辦公室里提取到若干枚除校長田久遠之外的指紋。其中二十三枚指紋系靈源市第二中學(xué)高一語文老師尤源所有,且均散布于一份用A4紙打印出來的名為《莫讓“以人為本”的教育理念形同虛設(shè)》的教育科研論文上面……
看到這里,尤源忍俊不禁,一時又頗為放肆地笑了起來。
隨即,他就把這份物證報告輕輕地合上,然后抬起眼皮,沉著鎮(zhèn)定地迎向了李東漢那質(zhì)疑的目光。
“警察同志,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篇教育論文上面,除了有我的指紋,還應(yīng)該有我同事陳平凡指紋的吧?我只是好奇你們?yōu)槭裁礇]把他一起帶過來,卻單單抓了我?這好像有失公平了吧?”
聽這話,李東漢感覺耳根肌肉驀地收緊了一下,他瞇起眼睛盯了尤源一會兒,眼神犀利得如一把尖刀,良久,他才收回了他那咄咄逼人的眼神,看似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尤老師,你先解釋一下,你為什么會知道那文件上面還有陳平凡的指紋,然后呢,我可以考慮一下,是否回答你剛才的問題。”
這時,尤源知道他已經(jīng)成功地化被動為主動,掌握了他與對面警察的談話節(jié)奏,便稍稍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不緊不慢地說道:
“這事兒要說出來,其實就是一層窗戶紙,一捅就透的窗戶紙!我想你們警察可能跟我們這些教書匠不一樣,我們要往故紙堆里鉆,要絞盡腦汁地寫各種論文,如果你們也寫論文的話,你們一定會知道在這個領(lǐng)域有一種傳幫帶的制度,也就是說,年輕人寫完論文,想要發(fā)表,必須先找老教師幫著參謀一下,幫著把把關(guān)!而我想,你們警方可能至今還沒有調(diào)查清楚,那篇教育論文的作者就是陳平凡,而我——,則是那個幫陳平凡審稿把關(guān)的人。如果我這么說你們還不相信的話,你盡可以去調(diào)查,直接找陳平凡求證也可以!我問心無愧!”
“陳平凡是這篇文章的作者——?怎么可能,它下面的署名明明是——,明明是繆志強啊?”一說出這句話,李東漢就已經(jīng)隱隱察覺到了這里面的門門道道,但他還是有點兒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測,還是想從尤源那里好好求證一下。
尤源忍不住笑了,笑得有點兒輕狂,還有點兒無奈與苦澀,“對,警察同志,跟你現(xiàn)在所想象的一樣,有人在用不太光彩的手段,竊取他人的勞動成果!這個人不用我說,你也知道是誰了。說到這兒,我倒是很想跟你建議一下,你們警察抓賊,也應(yīng)該拓展一下業(yè)務(wù)范圍,把這樣的賊也抓起來,那樣才大快人心!”
聽尤源說得風(fēng)趣,李東漢也忍不住笑了,“尤老師,你說的這個,還真不是我們的業(yè)務(wù)范圍!不過你放心,關(guān)于本案中你反映的這些新情況,我們會馬上核實的,如果事實真如你所說的那樣,那今天就是一場誤會,我們會第一時間讓你返回學(xué)校,你看這樣行嗎?”
尤源輕輕點了點頭,“那最好不過,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們的核實工作能越快越好,今后這樣的誤會也越少越好……”
事實證明,清屏警方的辦事效率還是很高的,打了兩通電話,他們就分別從陳平凡和繆志強那里得到了他們想要的答案。
一經(jīng)研究,認定尤源確實沒有說謊,他們便還給了尤源一個清白和一個自由……
也許是不打不相識,臨了,尤源又與李東漢閑聊了兩句。當然,嚴謹如李東漢,他是不會向尤源透漏這案子任何內(nèi)幕信息的,對尤源的好奇心,他能滿足且只能滿足一個,那就是關(guān)于陳平凡的。
他告訴尤源,在案發(fā)當天,陳平凡在學(xué)校門口的值宿室值班,他有時間證人,又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自然不會被我們警方列入嫌疑人的范圍。
……
此刻,披著刺眼而冰冷的陽光,重獲自由的尤源卻一點兒都高興不起來,因為他心里跟明鏡兒似的,今天這事兒只是個開始,絕對沒有完。
現(xiàn)有的種種跡象都可以說明:田久遠已經(jīng)戒備上他了,甚至已經(jīng)騰出手要對付他了。
今后,他要慎之又慎,絕對不能再圖一時嘴癮而惹禍上身。而就當下的緊張形勢而言,他應(yīng)該做出的最正確的選擇就是——耐心等待,耐心等待那個時機的到來,然后——,一招制敵!
整個下午,陳平凡都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當尤源事件裹挾著巨浪洶涌而至,他本人又突然接到警方的電話時,他就將靈源二中的現(xiàn)狀看得清清楚楚:靈源二中表面上波瀾不驚,實則暗流涌動,絕對是一個利益糾葛的小江湖……
那么他自己呢?是去與那些人糾葛一番?還是選擇退出這個江湖呢?這是一個問題。
臨放學(xué)的時候,陳平凡突然接到了政教主任王春江的電話。
電話里,王春江沒了平時那種嘻嘻哈哈的姿態(tài),相反,倒顯得特別地嚴肅認真,“陳老師,這樣!你馬上帶你班的甄金婷來政教處,聽好,我說的是馬上,千萬別耽誤時間?!?p> 事發(fā)突然,陳平凡被弄得有些發(fā)懵,可是還沒等陳平凡去問個究竟,王春江那邊就已經(jīng)把電話掛了……
帶著一時無法解開的疑惑,陳平凡推開了班級的門,直接把甄金婷叫到了他現(xiàn)在所處的走廊上。
剛到走廊站好的甄金婷還有些莫名其妙,一臉戒備又開門見山地問道:“老師,我又犯什么錯了嗎?”
陳平凡攤攤手,“說實話,我都不知道是什么事兒,是政教處王主任那邊兒急著要找你,還讓我親自帶你過去。聽他的語氣,好像是真有事兒,你要有一個心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