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瓶二鍋頭,還有半打啤酒,這讓沒怎么見過世面的蘇秦很是震驚,而且真正神奇的是,從第一杯下肚開始,朱婉秀就已經(jīng)是這副模樣了。
眼神迷離、面色通紅、步履虛晃、最最重要的是她還說話大舌頭……
話語開始變的粗獷,動作開始變的豪放,可是偏偏在蘇秦以為她已經(jīng)快要醉倒的時候,顯露出那么一絲清明……
那頓飯,吃了有一個多小時,蘇秦和陸雪凝理所當然的要把她送回家,可是秀秀偏偏借著她似醉非醉的狀態(tài),拖著兩個人陪著她生生的走回了家。
沒讓任何人攙扶……
走在路上的朱婉秀晃啊晃,有時候那個傾斜度都快要摔倒了,可就在蘇秦要去扶的時候,卻又詭異的直了起來。
這讓一雙手伸在空處的蘇秦顯得啥時尷尬,訕訕的收回手,有些尷尬的問道:“你是練過醉拳嗎……”
“練過啊~”
朱婉秀像是聽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一樣,忽然彎著腰捂著肚子笑個不停,罷了,回頭看著蘇秦笑道:“醉拳還有口訣呢,你聽過嗎?”
“…………”
口訣?蘇秦有點懵,自己就是這么一說,怎么還冒出口訣來了么?
“沒聽過吧,我念給你聽~”
于是,略顯昏暗的路上,老式路燈的照耀下,陸雪凝和蘇秦再加一只白羽鸚鵡,就靜靜的跟在了似醉非醉的朱婉秀身旁,聽著她哼唱著那一首口訣。
我顛顛又倒倒,好比浪濤~
有萬般的委屈,付之一笑~
我一下低,我一下高~
搖搖晃晃不肯倒~
酒里乾坤,我最知道~
人生路上斑駁,不曾把心交~
千斤的重擔(dān),我一肩挑~
不喊冤,也不求饒~
區(qū)區(qū)斗米折了腰~
只不過,惡犬一條~
朱婉秀的聲音很低,和剛剛酒桌上的豪情萬丈不同,惦著小步走在路上的朱婉秀,更像是哼著一支傳街小曲兒。
可那曲調(diào)消散時,回過頭來面帶笑容的朱婉秀,卻已經(jīng)淚流滿面。
“雪凝,好累啊……”
“是啊,好累啊……”
陸雪凝嘆了口氣,輕聲附和。
“可還是要活著啊……”
“嗯,還是要活著……”
朱婉秀未曾拭去淚水,只是輕輕抬起頭,靜靜的望著天空,月兒彎彎掛云邊,可誰曾真正注意過那點點星辰?
細若螢火,被城市的光芒淹沒到幾近窒息,卻仍然在努力的閃爍著它微弱的光芒,哪怕再艱難,也未曾放棄。
其實朱婉秀比誰都清楚,遙遠恒星的光芒是永恒不變的,那個努不努力沒有任何關(guān)系,但是她還是會這么想。
因為她怕,她怕有一天連欺騙自己的勇氣都沒有了,她又該去什么地方去尋找活下去的勇氣?
死很簡單,活也很簡單,可是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想要活著,真真正正的作為自己,去用迎接死亡的覺悟來活著。
這是,名為弱者的世界。
沒有上一代的累積,也沒有時間的沉淀,他們根本就一無所有。
但是,就算是一無所有的人,也可以獻出生命,不是嗎?
用燃燒生命換來的光明,對于身處黑暗中的他們來說,怕是再沒有比這更加耀眼的救贖了。
所有人都注重結(jié)果,可注定了所有人都要去經(jīng)歷,這是沒辦法,也不可能逃脫的事情,品嘗失敗,然后努力。
“滋滋——”
那似乎是老舊的電燈響起的聲音,老化的線路終究是抵不住這日復(fù)一日的剝削。走到了它生命的盡頭。
也就是說,從今以后,這里的路會比以往更加的昏暗,這本來會是一件值得懊惱的事情,但朱婉秀的臉上卻涌現(xiàn)出一抹驚喜,她感覺路燈暗下去的那個瞬間,星星好像更亮了一點……
“秀秀……”
“嗯?”
“你的考試,也是明年吧?”
“嗯,明年五月?!?p> “有把握嗎?”
“沒問題,全部吃透了!”
“那就好……”
陸雪凝低了低頭,似乎在掩飾著什么,過了很久才再一次看向朱婉秀,卻發(fā)現(xiàn)不知道什么時候,她已經(jīng)擦干了淚水,俏生生的看著陸雪凝。
“對不起啊,讓你們看到這么丟臉的一面,請把它們?nèi)纪舭?!?p> “可能有點難……”
蘇秦有些無奈的回答道。
陸雪凝想了想,則是再一次開口說道:“我還是覺得有必要問一下,你知道張濤參加成人高考的原因嗎?”
“大概,知道吧……”
秀秀有些調(diào)皮的反問道:“你說,他們男生是不是都是死悶葫蘆大笨蛋?。坑惺裁丛拸膩聿徽f就在自己心里憋著,不難受嗎?”
“肯定會難受,但是一群血氣方剛的大白癡,咱們又能奢望什么呢?”
“也是啊……”
朱婉秀看向了蘇秦,意味深長的點了點頭說道:“不得不承認,你們這群白癡男生全都是大豬蹄子!”
“emmmmm”
默默的告訴自己不要和一個喝醉酒的女生計較,蘇秦一邊煞有介事的計算了一下這個地圖炮的面積——
那叫一個無邊無際啊!
“嘿!你好!大豬蹄子!”
“閉嘴!再廢話烤了你!”
白羽鸚鵡的亂入先扔到一邊,現(xiàn)在仿佛清醒過來的朱婉秀,沖著兩個人輕輕的招了招手:“我到家了,家里太亂就不請你們上去了,謝謝你們送我,而且剛剛,你們什么都沒看到!”
“嗯嗯,沒看到?jīng)]看到……”
蘇秦點點頭表示自己真的沒看到。
結(jié)果被狠狠地白了一眼。
又一次沖著兩個人招了招手,朱婉秀便轉(zhuǎn)身走進了老舊樓道,蘇秦和陸雪凝兩個人站在樓下,看著幾個樓層的燈光接連亮起,最后看到五樓陽臺邊招手的少女后,才又擺了擺手轉(zhuǎn)身離開了。
五樓,陽臺。
看著蘇秦和陸雪凝走出這個老舊的單元胡同,朱婉秀才臉色一變沖到了廁所里,手指用力一頂喉嚨,強行把今晚吃的東西全部都吐了出來……
終于,惡心的仿佛快要把膽汁也要吐出來之后,朱婉秀有些脫力的按下了沖水,皺著眉頭,看著那些混作一團的食物旋轉(zhuǎn)著被沖進了下水道。
“有點太晚了……”
朱婉秀喃喃道,漱了漱口之后,又從藥箱里找出了兩種藥吃了下去,慘白的臉色這才開始逐漸好轉(zhuǎn)。
坐在床邊,朱婉秀拿出手機,通訊錄停在張濤那一頁很久很久,最后卻撥出了另外一個號碼,沉默了很久。
“彤,小鵬死了?!?p> “…………”
“小鵬已經(jīng)死了?!?p> “是嗎……”
電話的另一邊,那個被朱婉秀稱作『彤』的女孩假裝鎮(zhèn)靜的回答道,可是她顫抖的聲線,輕而易舉的出賣了她。
“你還不打算回來嗎?”
“我已經(jīng)回不去了??!”
童彤還是哭了,朱婉秀平靜過頭的語氣,瞬間便擊潰了童彤薄弱的心理防線,電話的另一邊,痛哭流涕。
“我現(xiàn)在自己都覺得惡心!從身體到這顆骯臟的心?。∥覝喩砩舷乱呀?jīng)沒有一處干凈的地方了你知道嗎?。?!”
“我沒必要知道!”
朱婉秀淡淡的說道:“我這是最后一次問你,是回來!還是不回來?!”
“我還能回去……嗎?”
“能,只要你想。”
“…………對不起?!?p> 童彤掛掉了電話,沉默了許久,她才編輯了一條短信,輕輕按下了發(fā)送。
『對不起,讓你們擔(dān)心了』
看到了『已發(fā)送』的提示,童彤關(guān)掉了手機放在了床頭柜上,轉(zhuǎn)身走進了衣帽間,在那一面面特殊定制的衣架上擺放的,是琳瑯滿目的品牌奢侈品,無論哪一樣都足夠她奮斗好幾年……
童彤打開了右手邊的衣柜,把里面的一件件衣物撥到了一邊,在那下方的暗匣中,童彤取出來一個木盒,那里面有不到六百塊錢,一部老式按鍵手機,一張辦理了延期的電話卡,還有一身陳舊衣物,一件被洗到發(fā)白的連衣裙……
風(fēng)清涼,月清明。
童彤穿著那件連衣裙,走在微寒的夜色中,她想回去,更想把脫下去的衣服一件件再穿起來,可現(xiàn)在還做不到。
走了很遠,童彤再回頭望著那一片已經(jīng)模糊的霓虹燈火,她有些疑惑,疑惑那個曾經(jīng)心比天高的姑娘,究竟是怎樣一步步邁進了這個看似輝煌的魔窟?
明明小到大都是最聰明的她,為什么那時會做出最笨最笨的一個選擇?
重新開通了延期的電話卡,童彤撥通了一個都快要忘掉的號碼,電話那一頭響起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小彤?”
“嗯,我是小彤?!?p> “小彤啊……”
“老師,抱歉這么晚了打擾您。我的資格證,現(xiàn)在還有用嗎?”
“有用,但按分期走,你多半會被調(diào)劑到偏遠山區(qū)去,可以嗎?”
“可以,山里挺好的,干凈?!?p> “是嗎,那就好,那就好啊……”
電話另一邊,一個華發(fā)皚皚的老教授,握著電話的聽筒,老淚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