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那個自稱虞奴的女子，從石屋里款步而出，十七晃了晃神。
與初見時的驚愕無措不同，此刻的她雖神情澹澹，但眸中多了不怒自威的凌厲。
“這些人，是大人要的人，不知’劫’字何來？”辛茯直視十七的雙眼。
十七迫于無形的氣勢，出口再無先前的咄咄逼人，“這些……不過編駒山普通的奴隸，大人何故會要了他們?nèi)ァ谴笕擞H示，否則我爹……族長也不會同意?！?p> 辛茯早先料到十七的身份特殊，果然是族長之女，“大人的意思，便是我們侍奉之人也不敢隨意妄加揣測。十七姑娘倒似乎很了解大人的心思？”
十七驚恐地后退了半步，“十七不敢！只是……戰(zhàn)時被俘之人，依族規(guī)應(yīng)是不留活口。便是三山九部所有部族，亦是如此……”
“姑娘的意思，需親見大人，方可放人？”辛茯暗自尋思，若修蛇所言不虛，騶虞當(dāng)時眼下唯一轉(zhuǎn)還的法子。
可如何能尋到騶虞？若是滾滾，辛茯尚有把握。只是它早已不是那只與自己形影不離的德牧，不但不是，還十分兇巴巴地?fù)狭俗约阂蛔Α芊駨乃媲盎钪哌^去都是問題。
十七神色里既疑又懼，“正……正是。”
“好，我去。麻煩十七姑娘引路，送我去你們將我捉來的那片山林?！毙淋虼驍嗨?，既無退路，便賭上一賭。
離開前，辛茯望向角落中的純兒，純兒正憂心地沖她搖頭。辛茯心中一暖，回以安撫的眼神。
鑿齒部落的龐大，遠(yuǎn)超過辛茯的想象。原本就是走斷腿的節(jié)奏，偏偏之前在閶闔中的毒似乎又有復(fù)發(fā)的跡象，小半邊身子麻痛不已……顯然之前修蛇所說，他的藥只能壓制毒性一時，不是誑她的。
站在那邊山林的邊緣，辛茯不免為自己唏噓嗟嘆了一回。當(dāng)初被裝在麻袋里，拖了這么遠(yuǎn)，仍能留了條小命在，上天也算是待她不薄了。
身后的陣勢很大，族長親自帶著一眾族人前來，一路步伐齊整，震得樹葉紛紛而落，委實(shí)氣派而壯觀。此刻眾人皆屏息候在身后，等待騶虞的出現(xiàn)。
辛茯自然無法錯過身后敬畏而熱切的目光，她的心里卻是輕松不起來。
如何能讓騶虞出現(xiàn)，她怎么知道？
面前的山林靜謐無聲，也難怪，以鑿齒部落這種撼天動地的走路方式，方圓十里也不會有鳥獸敢隨隨便便的停留。
辛茯示意眾人待在原地莫動，自個兒前行了一段，爬上一塊巨石，一本正經(jīng)做了個連自己都不認(rèn)識的手勢，口中念道：“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心之憂矣，如匪浣衣……靜言思之，不能奮飛……”
詩經(jīng)里，辛茯能記得的句子不多。為何偏偏記著這幾句，她也無暇去細(xì)想。眼下能唬住身后的鑿齒族人才是最緊要的。
顛三倒四胡亂念叨了一陣，身后的眾人仍屏息耐心候著，辛茯自己卻失去了耐心。
她壓低聲音喚道：“滾滾……乖，快出來……你不愛吃布丁，我卻逼你吃了這些年，是我不對……回頭我吃給你看……幫個忙，露個臉……一下下就行……”
身后有些動靜，顯然有些族人已經(jīng)開始起疑。
焦急之下，辛茯吹了幾聲口哨，那是平素與滾滾玩耍時，召喚它的方式。滾滾向來聽見這哨聲，就會從藏身的地方躥出來，與她扭打成一團(tuán)……
然而眼前的山林仍執(zhí)著地寂靜著，那哨音回旋了一陣，終是消散無蹤。
“她是假冒的！”身后響起十七怒氣沖沖的聲音，“她根本就不是虞奴！她是奸細(xì)！”
“奸細(xì)！奸細(xì)！”族人附和著，暴起的吼聲驚得四下樹葉簌簌而落。
耳聽著身后箭矢破空之聲，辛茯竟沒想到躲閃，此番恐怕連累了純兒和阿棠，心中正煩亂難當(dāng)。
怔忪之間，只覺眼前有什么極迅速地掠過，兩腿一痛，自己竟被硬生生撞下了那巨石。身后的箭矢走空，直沒入山林中去。
辛茯摔得甚是狼狽，半天爬不起來，卻驚覺身后鑿齒族人一片死寂，再無動靜，不覺抬頭看去。
眼前是一頭虎，尋常山林間的猛虎，卻并非騶虞。
方才將自己撞下巨石的，應(yīng)該就是它了。此刻它凜凜威風(fēng)地立在自己的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自己，一臉的不屑。
看在它救了自己的份上，辛茯覺得暫時不和這一臉的不屑計(jì)較，手腳并用地爬起來。這才注意到不遠(yuǎn)處還有另一只虎，正虎視眈眈瞪著身后的鑿齒族人。
這兩只分明不是騶虞，緣何身后的族人卻噤若寒蟬一臉驚恐？
“二位，那個……多謝……”辛茯低聲道，“騶虞？你……這是分身之術(shù)？”
正欲繼續(xù)寒暄搭訕，眼見著兩只虎忽然雙雙轉(zhuǎn)身，沖著那山林處恭敬地垂首而立。
辛茯順著看去，林間閑庭信步走出的，正是一身雪白皮毛間雜墨色紋路的騶虞。
身后噗通一聲巨響，鑿齒族人早已齊刷刷在地上伏成一片。
這個陣勢，作為騶虞的侍奉，自己應(yīng)該做出個什么姿勢，辛茯有些猶豫。
但讓她也這么趴在地上，她實(shí)在不太情愿。作為在動物園圍欄外逗弄調(diào)戲猛獸的一員，如此俯首稱臣，委實(shí)有些丟面子……
好在后面鑿齒族人皆匍匐在地，并無人敢抬頭，所以她眼下是個什么姿勢，倒也沒那么重要了。
眼瞅著和后面的族人距離足夠遠(yuǎn)，辛茯壓低聲音誠心感謝道：“謝謝了啊……哦不對，大恩不言謝……回頭一定報(bào)答……”
眼前忽然有些模糊，她起先覺得是不是自己激動得有些熱淚盈眶，接著發(fā)現(xiàn)這模糊更厲害了些。再細(xì)看，自那林間竟涌出團(tuán)團(tuán)濃霧，很快游走到四周迅速向后蔓延而去。將那些鑿齒族人遮擋得連身形都看不出了。
辛茯正納悶，有人湊到腦后，“你方才說的，一字不差我都記下了?！?p> 她轉(zhuǎn)過頭，正對上他的雙眸。雖已變做飛揚(yáng)的少年模樣，那里頭仍有彼時滾滾的熱切與依賴。
辛茯沒忍住，轉(zhuǎn)身踮起腳抱了抱他，微笑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