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此事憂慮,但其實此前并不覺得那些男人有什么錯,畢竟,在大景朝之前的很久的歲月里,男人們一直是這么做的,男尊女卑,自來如此,而他,也是男人。但是此刻聽到杜笑笑這簡單的幾句話,卻忽然仿似醍醐灌頂,豁然開朗,是啊,都是一樣的人生父母養(yǎng),甚至,他們身邊的母親和姐妹也是要遭遇這樣的苦楚和心酸的,為什么他們從來都沒試圖去了解過?安慰過呢?他一把年歲,還不如個小丫頭看的通透,也是羞愧,于是輕咳了兩聲緩解尷尬,然后正色道:“笑言說的是,是為兄淺薄了,世人總說重孝道,重親族,卻大多流于表面,不肯設身處地的為身邊人著想,也是可悲,就連我自己,也是如此,真是于心有愧。”
杜笑笑本是一時激憤,卻沒想到他這么鄭重,一時也有點不好意思,畢竟這種現(xiàn)象是社會現(xiàn)實造成的,又不是嚴術自己導致的,于是給了個臺階道:“不過是小子一時感慨胡言,倒也當不得真,嚴大哥醫(yī)者仁心,雖不述之于口,但是手下想必也救過不少因此受困的婦人性命吧,哪里像我紅口白牙,胡言亂語,嚴大哥你別跟我生氣才是真的?!?p> 嚴術見她似乎真的已經(jīng)放開,也不再堅持,只是心里到底留了心,決定以后力所能及的時候多研究些對這些內宅婦人有益的藥物,雖然一個大男人干這個似乎有點兒奇怪,但醫(yī)者父母心,在他們眼里是沒有男女之分的,他原來不擅長婦人病癥,雖然醫(yī)術在那兒,多少觸類旁通,像剛才那樣下個診斷不難,但不很感興趣,不像那些疑難雜癥更容易讓他下心思鉆研,從此之后,卻真是應該多想想了,畢竟,婦人生產,好比在鬼門關走一圈,其所受辛苦所擔風險實在巨大,弄不好就傷及性命呢。
杜笑笑不知道自己隨口一句話居然后來造福了很多女人,但只知道現(xiàn)在嚴術是沒生氣的,所以很開心,三人就又你一言我一語的聊了半晌,然后又吃了午飯,嚴術又去看了遍已經(jīng)醒來的朱大嫂,還把了脈留下了初步調理的藥方,才和林澤渠一起離開了杜宅。
這時候再去莊子上當天肯定是不夠往返的,因為第二天還要去縣衙,杜笑笑只好取消了計劃,這樣下午就沒有事兒了,想著好久沒去看霍氏兄弟了,就打算去他們家晃一晃。
霍家離著杜家不遠,杜笑笑沒坐馬車,自己帶著知蘭安步當車的走過去,到的時候未時初,杜笑笑本還想著家里人會不會正在睡午覺,卻不想一進門就聽見后院的呼喝之聲,間或中間還夾雜著兵器互擊的清脆金屬聲,杜笑笑一愣,隨即快步向后院走去,以為是有什么爭端呢。
沒想到,到了后院卻看見在交手的居然是霍林和羅瑞錦,兩人都穿著利落的短打功夫衫,一黑一白,正在一個之前布置好的練武場正中間閃轉騰挪,打的不可開交,霍林使得是棍子,羅瑞錦使得是短刀,表面上看起來,霍林的棍子一寸長一寸強,是占優(yōu)勢的,但是即使杜笑笑不懂武,也能看出來,兩人之中羅瑞錦是主導的,他氣息穩(wěn)定,游刃有余,比起霍林看起來剛猛的攻勢,他的守勢穩(wěn)中有進,步步后退的表象下是誘敵深入的企圖。
果然,沒一會兒,霍林手被羅瑞錦用刀背打中了手背,他吃痛,手里的棍子“砰”地一聲落了地,隨后,頸部就被羅瑞錦的刀抵住了。但羅瑞錦只是示意了一下,馬上就把刀收了回來,隨即一拱手道:“少爺承讓了?!?p> 霍林聞言,慌忙讓了一步,然后搖手道:“先生何出此言啊,明明是您在費心教導我?!闭f完,順手從一旁的架子上拿了一個擦汗的巾子遞了過去,“小子駑鈍,這些時候辛苦先生了,先生請用。”
羅瑞錦伸手接過,卻仍然守禮的一欠身,才開口道:“少爺過謙了,您最近的進步很快,我這些年走南闖北,也算有些見識,但說真的,少爺您的天賦仍然算是上佳,再加上您肯吃苦,假以時日,必成大器?!?p> 霍林被夸,臉上瞬間笑出一朵花來,但嘴里還是謙虛道:“是先生教的好,我······”
他正想再說什么,頭一偏的空隙卻看見了笑盈盈站在練武場旁邊回廊里的杜笑笑,語聲一頓,然后就開心的迎了上來道:“你怎么來了?來多久了?怎么不出聲兒?”
后面的羅瑞錦也跟著回身看見了杜笑笑,卻沒跟著走過來,只是遙遙的一抱拳,臉上掛著一抹溫煦的笑容,杜笑笑笑瞇瞇的還了一禮,然后才回答霍林的問話道:“剛到?jīng)]一會兒,看你和先生忙著,就沒打擾。怎么樣,最近忙么?你們兄弟的身體怎么樣?我最近也是雜事多,沒注意你這邊?!?p> 霍林道:“都好,都好,就是冬兒有些想你,昨天晚飯還念叨你呢。只我知道你最近事多,怕他過去叨擾,攔著沒讓他過去找你?!?p> 杜笑笑道:“冬兒懂事,哪里就會打擾了,你也太小心了。啊,對了,我今兒過來找你,原是有些事要跟你商量的,你現(xiàn)在時間方便么?”
霍林道:“即使不方便,你來了也得方便啊,更何況我現(xiàn)在白丁一個,閑的不行,哪里能沒有時間呢?”說完,也不等杜笑笑回答,直接轉身跟羅瑞錦囑咐了兩聲,自己帶著杜笑笑回了書房,路過門廳的時候遇上了家里買的那個小丫鬟十一,吩咐了上茶。
杜笑笑和霍林在書房里坐下來,沒一會兒,小丫鬟就送了茶過來,杜笑笑端起抿了一口,才開口道:“其實不是什么大事兒,就是后天我打算去城郊莊子上走走,想問問你有沒有時間一起去,若是得空,就給逸安和冬兒也告?zhèn)€假,咱們兩家人一起去走走,再者,可以把羅師傅還有林大哥,哦,還有他的一個朋友,姓嚴的郎中一起叫上,這時節(jié),春暖花開,正是有野趣的時候,我聽之前那位老管家說過,那邊靠山,若是愿意,還可以去行獵呢!”
霍林沒想到是這么個好事兒,當即喜笑顏開道:“這當然好,我沒什么不便的,你自去安排就是,只是既然決定要去,為何不盡早定在明天呢?是有什么需要準備的么?跟哥說,哥去辦。”霍林為人本就豪氣仗義,到鳳凰鎮(zhèn)這段時間接觸的又都是仗義舒朗的人物,就更加不拘小節(jié)起來,以前還偶爾還學文稱自己“為兄”,現(xiàn)在就干脆放飛自我改叫哥了,左右他確實比杜笑笑大,杜笑笑又經(jīng)常男裝出現(xiàn),偶爾,他自己甚至會忘掉杜笑笑的性別,真當她是個投契的兄弟。
杜笑笑也不在意,知道霍林是拿自己當自己人的,所以也不跟他客氣,實話實說道:“不需要做什么準備,莊子上的舊管事還沒走,他們是做事做老了的,一切都能安排妥當,我明兒一早會讓朱總管直接過去通知那邊就好。我明天不去,是因為我明天和別人有約走不開。”
說完,又把之前在鴻佛寺遇見縣令夫人和女兒的事情簡單講了一遍,這事兒她本來就沒打算瞞人,如果方便,其實她還想前線搭橋讓霍林去混個臉熟呢,畢竟要在鳳凰鎮(zhèn)長期生活,跟本地的最高長官搞好關系總是好的,只是,她現(xiàn)在認識的都是后宅女眷,不好給霍林引薦,若是后面有機會見到那位傳說中的宋大老爺?shù)脑挘傧朕k法讓兩人見面吧。
這時候,她并不知道,不久之后,她不僅見到了這位宋大老爺,甚至還和這位名聲在外的好官兒產生了一些奇妙的交集,最后,這和宋家人之間的情誼甚至影響了她之后一輩子的命運,當然,這都是后話了。
現(xiàn)在,她還想的是明天見面的話,自己該備些什么禮,雖然早已經(jīng)讓朱大成采買了些平時大家互相拜訪時候常用的伴手禮,可是到底淺薄些,雖說這次她是被邀請的,名義上更是有救命之恩的恩人,禮不必過重,但太平庸了也不好,尤其對方是官眷,若是錢多了,有賄賂逢迎之嫌,若是少了,又難免讓人瞧不起,還真有些難辦。
不若讓郝娘子幫忙準備兩個精致些的披帛?自己在做些點心什么的吧,不貴重,但勝在心意,杜笑笑出了霍宅一邊往家走一邊盤算,然后又想到剛剛知她明日要赴縣令夫人宴請后匆忙催他她回家準備的霍林,不由失笑,這少年似乎是那時候才忽然想起,自己面前那個談笑風生,坦蕩自然的家伙原也是個和知縣家大小姐一樣的嬌嬌女兒似的,手忙腳亂的忐忑。
不過他自忐忑她的,杜笑笑卻沒受影響,照樣按照計劃等郝娘子回來后請她來商量禮物的事兒,郝娘子一直想報恩,卻無奈沒什么能使上力的地方,正犯愁,聽杜笑笑求禮,立刻把自己壓箱底的幾樣好物拿了出來,卻不是杜笑笑要求的披帛,而是一幅繡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