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傳來又急又沉的腳步聲,李邵川聞聲以為是季先生回來了,趕緊將門打開。
只見五人從抄手游廊上行色匆匆地走來,當先一人是季先生,而他身后之人一身簡潔隨意的便服,腰間別了一把青銅色長劍,此時面色陰沉神情急切,走起路來猶如腳下生風,正是他的大哥李彧川。
李邵川頓時吃了一驚:“大哥,你怎會這么快?”
以書院到城里的距離,一來一回最快也將近一個時辰,而此時東方離與方廷靖還未歸來,他大哥怎么就來得這般及時?
李彧川停下腳步,微微側(cè)目看他,不欲解釋。
約莫半時辰之前,左邢親自找到李彧川,告知他蕭瑾的情況不好。那時李彧川正在城外的檀山寺與陸神醫(yī)大打出手。陸神醫(yī)平生最是痛恨江湖殺手,原本不答應(yīng)替他救人的,但不知為何后來卻是松口了。
季淮安撫李邵川:“此事不急,眼下慕川解毒要緊?!?p> 季先生長身修立站在門邊,拱手請一位身穿布衣須發(fā)花白的老者:“陸神醫(yī),勞煩了。”
李邵川又吃一驚,眼前這位就是譽滿天下的陸神醫(yī)?他竟然親自與大哥同來了?
陸凌一眼就看到了面色蒼白了無生氣的蕭瑾,目光稍一移動,落在那只熱氣騰騰的大木桶上。
“陸前輩,您看這藥浴還需繼續(xù)嗎?”有陸神醫(yī)親診,季先生本已紊亂的心神總算安定下來。
陸神醫(yī)在來的路上已聽李彧川說了個大概,此時聞著滿室的藥味,可以判斷出浴桶里的藥材,的確是好東西?!八幵】衫^續(xù)?!痹捯纛D了一頓,又道:“稍后老夫與小徒會親自給他施針,還請諸位到外面等候。”
李邵川瞧了瞧那陸神醫(yī)的小徒,又扯了扯李彧川的衣袖,面色為難:“大哥,這真的好嗎?慕川弟弟他,他……”陸老前輩作為大夫,且年近花甲,倒是沒什么方不方便的,可是,他的徒弟與自己年齡相仿,怎么想都不太合適。
李彧川猜到他心中所想,面色一凜,將他拉至一邊沉聲問:“你都知道了?除了你可還有別人?”
李邵川點頭,又立即搖頭:“只有我,沒有其他人,其實我也是猜的?!?p> 李彧川這才放寬心:“陸神醫(yī)知道該如何做,他的徒弟,實際上是一位姑娘?!?p> 李邵川不由得將目光瞥向那位面色平靜行止低調(diào)的少年。那少年體態(tài)輕盈,腰身纖細,眉眼尚未舒展開來,此時正聚精會神地聽著陸神醫(yī)的吩咐。
“此事你不可與他人多說,包括祖父祖母?!?p> 李邵川點頭應(yīng)是,不敢多問。他這位大哥脾氣古怪,喜怒無常,如果非得知道為何,他寧可硬著頭皮去問慕川弟弟,哦,不,應(yīng)該說是慕川妹妹。
東方離與方廷靖去了李府別院卻沒有找到李彧川,唯有去李府報了個信兒就匆匆往回趕。他們回到書院后得知人家早已及時趕來,東方離不免抱怨李邵川:“害得我們一頓好找,幾乎是尋遍了城中的各大花樓酒肆?!?p> 李邵川心底發(fā)虛,他忘了遣人相告,自知理虧:“改天我請你們喝酒?!?p> 方廷靖面無表情地瞧了瞧這二人,不想搭話。
東方離面色一喜:“這可是你說的啊,得去怡紅閣,不許反悔。”難得有此機會,他怎會放過李邵川這古板的呆子,得好好將這呆子帶壞才行。
李邵川甚是無奈,明知對方不懷好意,卻也只好硬著頭皮應(yīng)承下來。
“說來也奇怪,你家大哥是如何得知消息的,難道還有另外的人去送信?”
李邵川亦覺得蹊蹺:“我也不知,問了他也不會說。還是算了吧,我大哥那人吧,平日里就行蹤飄忽,說不準他早已知曉慕川弟弟的情況,那時正巧帶著陸神醫(yī)趕了過來呢!”
李彧川耳力甚好,這二人雖是竊竊私語,但他仍舊聽得清清楚楚。想來左邢必是在書院安排了人,消息來得及時他并不奇怪,但陸神醫(yī)突然松口愿意跟他一起走,卻不知是因何緣故。難道左邢與陸神醫(yī)相識?若是如此,先前他為何不早點將人找來替蕭瑾看???
一個時辰后,陸神醫(yī)仍舊沒有出來,李邵川在門外來回踱步,越發(fā)心浮氣躁。
李邵川平日里尊師重道,課業(yè)成績又好,為人更是謙遜溫和,季先生見他這般焦慮,不免多說兩句令他安定的話:“有陸神醫(yī)在,慕川不會有事的,放心吧。”
……
這一日,不厭城中翻起了不小的風浪。范陽王自以為在城中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但仍舊讓岳平堅逃脫了。暴怒之下,他親自審問府衙大牢里關(guān)著的兩名大梁士兵,其中一人抵不住嚴刑拷打,供出了趙明譽和顧尹的真實身份。
范陽王大驚,敵國趙大將軍之子竟然不聲不響地潛入了不厭城。震驚之余,他當即下了通緝令,并且在全城展開搜捕,逐家逐戶地查,任何角落都不放過。
岳平堅昨日在三里巷的時候就發(fā)覺自己被人跟上,那時他為了脫身,不得不耐著性子與范陽王的人周旋,他將計就計,帶著那些人在城中四處奔走。趙諒很快就找到岳平堅,但卻不敢輕易現(xiàn)身相救,只得暗中相助,二人相互配合,逃亡了整整一宿,天快亮的時候,才甩掉那幫人。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險的地方,白日他們藏身于三里巷當鋪,好生歇了大半天,趁著宵禁前城中巡邏士兵換防之際,才秘密地摸回城西。
此時雖是白日,但地窖里的光線不好。
顧尹聽到灶臺那邊傳來動靜,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趙明譽作了個噤聲的手勢。二人不由得屏息凝神,仔細聽那扣擊之聲。
顧尹確定是約好的暗號,立即翻身下床,去打開進入地窖的石門。
趙諒見他雙目通紅一副戒備的神情,便知曉他昨夜并沒有真正入睡。
“大公子,三公子,城中情況有變。此地不宜久留,得想辦法盡快出城?!?p> 顧尹聽罷,心中無比焦灼:“可是,我們?nèi)绾纬龅昧顺牵俊?p> 岳平堅知曉了趙明譽真實身份,亦不再藏著掖著,干脆實話實說:“夜里三更,將有一批軍糧會運送出城,到時接應(yīng)我們的人會多準備一車糧草,我們聽從安排,藏在糧草堆中即可。當然,出了城也有人接應(yīng)?!?p> 趙諒聽罷,朝著岳平堅點了點頭:“好,那今夜咱們見機行事。”
岳平堅輕咳一聲:“說起來,我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趙兄可否容我一說?!?p> 趙諒眉角抽了抽,他心知岳平堅是個穩(wěn)妥之人,此時乃關(guān)鍵時刻,他都說是不情之請了,那定然不是好辦的事情。
“岳兄不妨先說上一說,若是在趙某的能力范圍之內(nèi),自當盡力而為?!?p> 岳平堅得他這句話,便不再客氣:“事情是這樣的,對面有家房舍,住著一對孤兒寡母,孩子的父親早些年因我而死,臨死前拜托我一件事,若有可能的話,將他們母子二人帶回大梁。這幾年我對他們多有照拂,但卻沒找到合適的時機將他們送走。不知趙兄返程之時,可否順道將他們帶回?”
趙諒聽罷,有些猶豫了,眼下的情況非同尋常,多兩個人也許會多出兩分意外。
“這孩子的父親,可是我大梁軍中派來之人?”如果是的話,那定然不好推脫了。
岳平堅看他神色,也知道此事有些為難:“這倒不是,那孩子的父親年輕時走南闖北,因逃避家中婚事,這才來到齊國定居,據(jù)說是大梁南郡人。趙兄只需將他們帶回梁國即可,那孩子是極有主見的人,至于生計或者回家之事,他自有想法?!?p> 趙諒斟酌了一番言辭:“岳兄,你也知道大公子的身份,此事事關(guān)重大,恐怕要令你失望了?!?p> 岳平堅還想爭取一下:“我也知道此事為難,但那孩子的父親因我而死,而我所謀之事皆是為了大梁,如此說來,他也算是為國捐軀了吧。況且,眼下情形,范陽王很快便會查到我身上,他們家與我早有牽扯,難免不被懷疑?!?p>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趙諒有些氣急,言語之間也有幾分抱怨:“岳兄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還能說什么!”
“此事說來怪我!”一直在旁邊聽著的顧尹心中很不是滋味,此時忍不住開口,“若非是我堅持要來齊國尋找陸神醫(yī),書墨他也不會冒險隨我同往,也就不會連累到岳叔你們?,F(xiàn)在陸神醫(yī)沒尋到,卻是給大家?guī)泶说嚷闊脊治?!?p> 趙明譽連咳兩聲,掙扎著從床上起來,顧尹見狀連忙去扶他:“你傷口還沒好,莫要亂動!”
趙明譽擺擺手,聲音仍舊嘶?。骸安坏K事?!彼抗馄届o地望向趙諒,抿了抿唇,吐出幾個字,語氣不容反駁,“帶上他們一起?!?p> ……
陸神醫(yī)為蕭瑾施完一套針,毒性已解,但蕭瑾仍舊未醒,此時天色已完全暗下來。與蕭瑾相熟的同窗大都趕在宵禁前回了家,李邵川本是不想走的,但他抵不住大哥的威壓,只好不情不愿地回了城。唯有方廷靖與季淮尚在書院。
季家本家在邵都,季先生尚未有家室,他在秦風書院當先生,干脆就在書院住了下來,他的侄子季淮自是與他一起,皆住在書院的別苑。
而方廷靖素來勤奮好學,喜歡僻靜的地方,下課之后,若是不想回方府,便也會在書院的客房住下。也正是這個原因,他與季淮相處的時間更多,關(guān)系也比其他人更為密切。
季先生原本想留陸神醫(yī)住上幾日,好向他請教一些醫(yī)術(shù)上的問題,奈何陸神醫(yī)早有打算:“檀山寺的主持是老夫多年好友,老夫與他有約在先,就不多留了。”
季先生不好挽留,鄭重地向陸神醫(yī)道了謝,又親自送他師徒出門。李彧川不知從何處弄來一輛馬車,帶上蕭瑾也要走。
“如今城門已關(guān),不知李兄今夜如何打算?若不嫌棄書院的房舍簡陋,不妨在此住下?!?p> “多謝季先生好意,我在城外有一處房屋,與此地相距不遠,就不叨擾了。今日舍弟之事,多虧了季先生幫忙,改天我請季先生喝茶!”
目送他們走遠,季先生兀自嘆道:“虧我還讓泰叔準備了好酒好飯菜,現(xiàn)下人都走光了,廷靖,去東苑請洪先生來,阿淮,讓泰叔準備開膳。”
方廷靖抬眸看他:“洪先生說城防營有要事,戌時之前已經(jīng)進城了?!?p> 季先生笑道:“我還差點忘了,洪先生身兼兩職呢,這人身子骨還沒好利索,就想著那邊的軍務(wù)了。也罷,正好明天休沐,就你倆吧,你和阿淮,今晚陪我喝酒,不醉不休?!?p> 季淮腦子一清,他這個四叔可真是越來越能耐了:“小酌兩杯,倒是可以,大飲不行?!?p> 方廷靖老神在在,故意揶揄:“季先生,院規(guī)第二十三條,不得聚眾酗酒,若是院首大人問起,學生不知當講不當講?!?p> 季先生眼神兇悍,一敲他的腦袋:“自然是不當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