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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家生死簿

32.燈與長白

張家生死簿 清焰與風(fēng)燈 4102 2018-07-24 23:46:15

  熱騰騰的芝麻元宵上桌。

  “嘗嘗,這也算是我們招牌?!憋L(fēng)華拿過勺舀了一顆,細(xì)心的吹了吹,喂到子桑越嘴邊:“喏?!?p>  “這么多人在?!?p>  “沒關(guān)系啊,這又不是南山,不會有人說咱們的,張嘴?!?p>  子桑越垂下眼不敢去看風(fēng)華,不過還是乖乖地張開了嘴。皮兒很薄,不黏。咬開,芝麻香溢了滿口。甜而不膩,里面還有花生的酥香。

  “喜歡嗎?”

  “嗯。”

  “喜歡就好,那就多吃點(diǎn),我去幫掌柜的干活,正好讓他歇歇,你先吃,不用管我?!憋L(fēng)華拍了拍子桑越的頭,然后把掌柜的換過來,自己端著盤子挨桌上菜去了。忙里忙外完全駕馭得住,有催菜的應(yīng)付得很好,遇到點(diǎn)菜的就開啟三寸不爛之舌模式,從北邊的白斬雞說到南邊的酸菜魚不帶打磕巴。他對客人的笑也是真誠的笑,而非令人尷尬的陪笑。

  總之真有少當(dāng)家的感覺。那時的子桑越看著他竟然有點(diǎn)陌生:南山的規(guī)矩和無趣的生活壓抑風(fēng)華太多了。不過更多的是驕傲,子桑越吃著湯圓,目光卻一直追隨著風(fēng)華,連嘴里芝麻的甜味都顧不上了:那個能說會道,笑起來特別好看的少當(dāng)家,是我的人。

  六年前的滋味還在心頭,甜蜜和自豪觸手可及。

  風(fēng)華好容易得空去柜臺擦擦汗,算錢的姑娘就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風(fēng)華有問必答,和姑娘有說有笑。他斜靠在柜臺旁邊,一直看著子桑越的方向。

  風(fēng)華眨了眨眼,咧開嘴笑了:嘿,我在看你。

  子桑越也笑,唇角上揚(yáng):嗯,我知道。

  “道長在看臭小子?”坐在對面的掌柜開口打斷了兩人的對視。他抹了抹手掌,還有點(diǎn)局促不安。

  也是,一個棱角被磨平的中年男人在看正值青春的少年時總歸會有點(diǎn)自卑。

  “嗯。”子桑越忙收回目光,給掌柜倒了杯茶:“剛才失禮了?!?p>  掌柜擺了擺手:“嗨,我一個粗人哪里配什么禮節(jié)?!?p>  子桑越斂了斂表情,放下了湯勺,也不吃飯了。掌柜的看了,趕忙問:“道長怎么不吃了?不合口味?”

  “不是,只是我是晚輩,理應(yīng)您先吃?!?p>  “道長不愧是那位仙人的弟子,比臭小子好多了?!?p>  “哪里,風(fēng)華遠(yuǎn)在我之上?!?p>  “道長就別夸他了,他什么準(zhǔn)兒我心里頭有數(shù)?!闭乒窠o子桑越夾了很多肉,笑道:“他能上南山是他修來的福氣,去一趟我就知足了,也沒指望他下來真成什么大俠。再說整天跟妖魔鬼怪打交道太危險,他啊,以后接了我這館子,平平安安的,就行了。”

  “其實(shí)風(fēng)華一直掛念您,他苦練劍術(shù),也是為了讓您以后不再擔(dān)驚受怕?!?p>  掌柜有些渾濁的眼睛里亮了亮:“他啊,哎……其實(shí)他也挺不容易的?!闭乒裾泻袅藗€小二拿了壺酒來:“道長喝嗎?”

  “多謝掌柜,只是我不能飲酒,抱歉?!?p>  掌柜擺了擺手,自顧自地喝:“這酒叫榜上花,臭小子最喜歡喝這個酒,小時候老說要去科舉,結(jié)果上了學(xué)堂還不是不老實(shí),不過識字了倒是挺好,比我這目不識丁的強(qiáng)多了?!?p>  “他很有才,寫的詩很好?!?p>  “哈哈,這種文人東西我欣賞不來,不過說句實(shí)話,臭小子寫的東西,不會差。”

  子桑越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當(dāng)真是為人父母的自豪與自信。

  “其實(shí)我慶幸啊,臭小子能結(jié)交道長你這樣的朋友,怎么說以后也有個人看著,護(hù)著,我就是不在了,也安心。”

  子桑越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掌柜,掌柜則不緊不慢地開吃了。他的虎口有疤,手也粗糙,皮膚干皺,還有洗不掉的油光。

  “道長和臭小子是在一起的吧?!?p>  “……您怎么知道?”

  “你倆看對方的眼神。”

  “……”

  “而且臭小子可從不會喂別人吃飯,我以前讓他喂隔壁老王家小姑娘他都不愿意?!?p>  子桑越更不好意思了。

  “您不會覺得難以接受?”

  “這有什么難以接受,從小我就教他跟心走,心向哪兒,就怎么做,無論喜歡什么,喜歡就行,開心就行?!?p>  原來是這樣。

  “我老伴去的早,孩兒也病死了,我就開了個館子,想著后半輩子就這樣得了,結(jié)果有一天正好碰上這臭小子偷我東西?!闭乒竦囊贿吅染?,一邊回想:“大冬天的,他就穿著身薄薄的破衣服,我看著怪可憐的,就給帶回來了。那時候他才五六歲,但根本沒法管。那詞兒怎么說,頑劣,就是說他。怎么教都教不好,說什么都不聽,氣的我想把他扔大街上去。鄰居也勸,可我不能就這么看著一個孩子毀在偷上。俗話說棍棒底下出孝子,我就經(jīng)常打他,不指望他孝順我,就想著他懂點(diǎn)兒事兒。我沒啥錢,當(dāng)年東湊西湊送他去了學(xué)堂,他書沒怎么讀好,倒是乖了挺多,至少基本道德觀有了,也就值了。所以他上南山,我不指望他學(xué)什么法術(shù),就盼著他能學(xué)點(diǎn)你們大門派正道的規(guī)矩。這世道,心正了,比什么都強(qiáng)?!?p>  風(fēng)華朝這邊探了探頭,估計在想掌柜的是不是在說他壞話。

  “我這一把年紀(jì)了,活也活不了十幾二十幾年了,就趁著現(xiàn)在再多賺點(diǎn)錢,到時候把館子給他,他是接了還是賣了我都隨他,他想干嘛干嘛,開心就行,”掌柜看了看子桑越:“有伴就行?!?p>  掌柜的眼睛里已經(jīng)有淚了,子桑越卻說不出話來安慰。

  “喲——干嘛吶,說我壞話呢?”風(fēng)華靠過來搗亂了:“菜都上完了,我這么勤奮,你得給我加工錢吧?”

  “你去南山曠工這么多月我沒扣你的不錯了,去去去邊兒呆著去?!?p>  風(fēng)華無賴搬了個凳子湊到了子桑越旁邊:“我不,我要吃飯?!?p>  “就知道吃。一會兒睡一覺養(yǎng)養(yǎng)精神,今兒晚上有燈會,人家道長難得來一趟,晚上帶人家去看看。”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對了,跟你說個事?!?p>  “說?!?p>  風(fēng)華拉住了子桑越的手。

  “我還以為嘛事兒,你老爹我早就知道了。”

  “是是是,老爹你最厲害啦,不過我就是想告訴你這件事,怎么說也得讓你祝福祝福。好了,喝醉了吧你,不能喝酒就別喝,回屋睡覺去?!憋L(fēng)華一把扶起掌柜的,攙著他回后院去了。

  老爹,一個掌柜只有喝醉了才敢說的自稱。

  這么多年了,卻畢竟不是親生,哪敢如此輕易。

  “這么多年了還是只有喝醉了才敢把我當(dāng)他兒子,真是?!憋L(fēng)華埋怨道:“我早就把他當(dāng)我爹了?!?p>  “真好?!弊由T秸f。

  “好啥好,等你以后來了我家就知道有一個摳門的爹是什么感受了?!憋L(fēng)華翻了個白眼:“對啦子桑,跟你說個事?!?p>  “嗯?”

  “這個客棧比較小,而且正好沒空房了,你就……咳,和我睡一起吧?!?p>  “嗯。”

  “嗯?這么快就同意的嗎?”

  “不然我還能睡哪里呢?!?p>  “那你去睡會兒吧,正好適應(yīng)適應(yīng),蘭陽干燥,你記得多喝點(diǎn)水?!?p>  “你呢?”

  “我去幫著后廚刷碗。”風(fēng)華彈了彈子桑越的腦袋:“去睡吧,晚上帶你去看燈會。”

  ……

  傍晚,炊煙四起,街道上掛起了燈籠。午后下了雨,路縫里還有積水,青石板上倒映著光,水一動,燈光晃晃悠悠,就像是有人在攪動溶了墨的水。街邊小販擺開了小玩物,又加了許多紙燈,各式各樣,應(yīng)有盡有。

  可風(fēng)華卻并不打算讓子桑越待在這門前一條小街,他換了道袍,帶著子桑越去了城中央:長情湖上的月神廊。

  蘭陽燈會天下聞名,若說天下“燈意”三分,蘭陽占兩分,剩下的一分則在東南沿海的燈境小城。天燈風(fēng)燈孔明燈,馬燈煙燈祈福燈,色彩斑斕,看得人眼花繚亂。不過最出名的還是解愿燈,而放解愿燈最靈的地方,就在長情湖的月神廊下。

  穿過人群,兩人來到長情湖邊的街道。街口有一座高門,紅漆磚瓦,白匾黑字:清明道。門下向遠(yuǎn)延伸,一眼看過去只能看到人頭攢動,看不到腳下的路。摩肩接踵之中,夜風(fēng)都吹不過來。抬頭看,空中已經(jīng)開始有燈了。燈火背后,偶有燦爛奪目的煙花。

  “蘭陽熱鬧吧!”

  “嗯?!?p>  “有沒有什么想吃的?”

  子桑越想了想:“嗯……蘭陽有什么好吃?”

  “蟹黃湯包,鴨血粉絲,都很好吃。不過最好吃的現(xiàn)在吃不到,要秋天才能吃的到?!?p>  “嗯?”

  “桂花糕啊傻子,蘭陽一絕,等下次來我?guī)愠浴!?p>  “下次不知道什么時候了?!?p>  “大不了這次就不回去了,就在蘭陽留著,一直到秋天。”

  “不行,規(guī)矩不能破,要回去必須在四月中回去。”

  “瞧你,來玩還這么嚴(yán)肅,這兒就你和我,你和誰守規(guī)矩?!憋L(fēng)華又拉住了子桑越的手,子桑越想躲,風(fēng)華卻緊緊的拽著。

  “躲什么,丟了我就找不到你了?!?p>  “大街上,這樣……”

  “你看人這么多,有誰會注意你和我。再說蘭陽這種地方,這樣也不足為奇啊。而且就算有人看咱們,告訴他們你是我的,宣告主權(quán)也未嘗不可呀?!?p>  “油嘴滑舌。”

  “是你太好,我舍不得把你丟了?!?p>  換了平時說這話風(fēng)華都得起一身雞皮疙瘩,但人群太鬧不會有人聽到,而子桑越明目如星,眼里滿是他的面容,平日聽來肉麻油膩的話,都成了“耳鬢廝磨”的甜蜜。

  月神廊很熱鬧,一條長廊橫亙在長情湖之上,檐下掛滿花燈和風(fēng)鈴,花燈上“薄紙粉花淡綠葉,菡萏鯉魚明月懸”。風(fēng)一吹,風(fēng)鈴就丁零當(dāng)啷響,好像要把喧鬧一同帶到風(fēng)的盡頭。廊下一排攤位,首飾玉器、面具竹馬,琳瑯滿目。

  當(dāng)然也有糖人攤。

  糖人攤離不了悟空八戒,也離不了錦鯉白龍。不過這個糖人攤倒是很特別,“爛大街”的做的精美,少見的小玩物也別出心裁:長翅膀的飛魚,禿了的仙鶴,吃草的鳥……來買的不僅小孩兒,許多大人也被古靈精怪的造型吸引來,紛紛掏出幾個銅板,買走自己心儀的“甜”。

  “子桑,挑一個吧?”

  子桑越很快拿了一只仙鶴。

  “怎么挑這個?”

  “我曾經(jīng)來過這,和一個帶著仙鶴的人?!?p>  “是那個在后山的那個……嗯……徐白鷺?”

  “嗯。”

  “可你不是沒下過山嗎?”

  “……我偷偷下來的。”

  “回去就告訴長老,看他怎么罰你。”

  子桑越當(dāng)然不為所動,繼續(xù)往前走。

  廊中央就都是燈了。和糖人頗有異曲同工之妙,燈上許多畫也不是傳統(tǒng)山水畫,而是天馬行空的奇思妙想。人群中,有衣著華貴的富家少爺帶著別家的千金小姐,也有粗布麻衣的平凡夫婦,偶有一兩對俠侶并肩而行,也有孩童穿梭于其中歡呼雀躍。

  “走,我?guī)闳ベI解愿燈。”風(fēng)華拉著子桑越就要走,子桑越卻站住了。

  “這不就有解愿燈?!?p>  他在旁邊的攤上隨手拿起了一個普通的燈,燈和孔明燈差不多,唯獨(dú)燈底下多了祈福條,仔細(xì)一想,也就是許愿樹和孔明燈的結(jié)合。子桑越付了錢,拿起筆在紅色的祈福條上寫了一行字。寫完之后神神秘秘地捂著,不讓風(fēng)華看。

  “寫的什么呀還不讓我看,我也寫一個。”

  風(fēng)華很快寫好了。

  “你寫的什么?”

  “你都不讓我看,我才不讓你看?!?p>  “……”

  風(fēng)華當(dāng)然藏不住,子桑越?jīng)]說,他就自己拿給子桑越看了。只見長長的祈福條上很簡單的寫了白話:想掌柜長命百歲,想和子桑越一直在一起。

  真是簡單又真誠。

  “你看過我的了,我也想看你的?!?p>  “那就給你看吧?!?p>  子桑越的祈福條也是云紋襯底,柔軟的布上,字工工整整。

  愿與風(fēng)華共赴長白。

  “長白?你想去長白山?這離長白還有一段距離呢。”風(fēng)華不解。

  “長白,長相廝守,白首不離?!?p>  “……”

  身后一個孩子匆匆忙忙跑過,不小心撞了一下子桑越。子桑越一個趔趄差點(diǎn)摔下湖,風(fēng)華一拉,兩人手里的燈同時脫了手。

  也巧,那就一起飛了吧。

  

清焰與風(fēng)燈

關(guān)于掌柜。   在古時候,同性并沒有現(xiàn)代這樣不為大眾所接受,譬如小倌的存在就是最好的證明。但小倌畢竟是達(dá)官貴人大戶人家的享受,他們可以隨意取樂,反正有足夠的錢來支撐他們成家娶親傳宗接代。一個開館子還要到處借錢才能供風(fēng)華上的起私塾的人是沒有能力去供風(fēng)華‘玩樂’的,而且一般像這樣的家庭會有“玩不起”的心理,所以接受同性的概率非常小,甚至可以說根本不可能接受。但掌柜的接受了,所以我認(rèn)為很特別,很難得。也許這是一種凌駕于時代之上的“奇跡”,也許仔細(xì)想想會有夸張、服從劇情的嫌疑,但生活總是需要奇跡的。   ps:時代設(shè)定為架空,除了之前的滿漢全席涉及到清朝之外,剩下的部分最晚到宋明。   多謝大家的收藏和喜愛,有意見或者建議可以評論提喔(??ω??)?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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