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當(dāng)晚,寧國公相述忠料理完劫匪的事情趕回府里,相夫人和他大概講了兒子的身體健康狀況后,便滔滔不絕地開始分享自己下午剛探得的八卦。
相述忠早在書信中就已知自己多了個兒媳婦,換好家居服便往相舒宇的院子走:“我去找他談?wù)劇!?p> 相舒宇躺了這么些天,此時正在院子里遛彎活動筋骨。下人剛來秉老爺要來,他就看到了父親的身影。
挺拔健壯的身軀,一身深青色的家居服讓他看起來更像個儒將,步伐矯健但不匆忙,一年不見,父親還是那個威武得能提起他的父親。
相述忠已從妻子口中得知大兒子身體無大礙,此時看到他在院子里散步,臉色也并不難看,就將擔(dān)心兒子身體的心完全放了下來。
“來書房?!卑馄鹉樎湎乱痪湓?,相述忠就向院子里的書房走去。
啊,又是這熟悉的態(tài)度,相舒宇早已對父親外冷內(nèi)熱的性格習(xí)以為常,乖乖地跟在后面進(jìn)了書房,囑咐下人們不要打擾,便合上了門。
“父親。”相舒宇端端正正地向坐在書桌前的相老爺行禮,這一年他了無音訊,父母的焦急可想而知,他作為長子卻讓父母如此憂心,心中十分愧疚。
相述忠看著自己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長子,微微嘆了口氣:“坐吧?!?p> 相舒宇乖乖搬來椅子,端正地坐好,洗耳恭聽。
“綁架你的那幫人是西邊沙塔教的烏合之眾,五年前我負(fù)責(zé)清繳沙塔教,沒想到還有漏網(wǎng)之魚。他們本想綁架你回大本營,以此來要挾報復(fù)我。這幫人善于隱藏行蹤,嘴更是撬不開,還吐露假消息,我只能循著蛛絲馬跡尋找你的下落,才會拖了這么久才找著你?!?p> 在外面受苦了吧,你可不要怪父親無能啊——來自悶騷老父親的內(nèi)心獨白。
“父親清繳沙塔教是為了天下的安寧。何況,我也并沒有受什么委屈?!痹谙喾蛉硕嗄甑某鲑u下,深知相老爺悶騷內(nèi)心的相舒宇簡單兩句話打斷了父親的自責(zé)。
老父親深感大兒子的懂事體貼,放下了內(nèi)心的自責(zé),想起了妻子之前在耳邊念了半天的八卦。
“那李姑娘是怎么回事?”
“娘應(yīng)該都跟你說了吧?!?p> 那你就不能再跟我說一遍嗎?!
“我和你娘都相信你的眼光,你能看得上的,那姑娘的人品和性情也不會差。如果你真的想好了和李姑娘過一輩子,那就選個日子再辦一次婚禮。”
這也是長輩們的想法,婚禮肯定是要隆重地辦一次,讓京城里的人都知曉的。
相舒宇正想應(yīng)下,又被相老爺打斷了話,“這事不急,你再好好想想?!?p> 說完妻子交待的話,相老爺揮一揮衣袖,神清氣爽地走了。
或許是這幾天睡太久了,這晚相舒宇久久不能入睡,腦海中反復(fù)出現(xiàn)他在鄉(xiāng)下和李一相處時的畫面。
想起他們那時面對村里惡霸和潑婦時,互相保護(hù)的樣子,雖然現(xiàn)在看起來像小孩子過家家,但是回想當(dāng)時的心情,真的是有一點相依為命的感覺。
想起他們的洞房花燭夜,想起臨行前兩天,李一悠悠地望著他,說著“下半生可都托付給你了”。
啊,心好像跳得有點快了。
第二天一早,相夫人去給相老夫人請安時,兩婆媳又聊起了李姑娘。
相老夫人雖然一直好奇李姑娘的故事,但是一直矜持著,而且這幾天的心思多在寶貝孫子身上,也沒精力和李姑娘聊聊。
這會寶貝孫子康復(fù)了她也沒心事了,相夫人又跟她八卦了好一會,她終于按捺不住好奇心,讓婢女去把李姑娘請來聊聊天。
李一到府里這么多天,還沒有被長輩正經(jīng)問過話,也不知道他們是什么想法,心一直懸著。這會聽到老夫人要見她,反而沒那么緊張了。
她請過安后垂首坐在相夫人下手,坐等兩位夫人發(fā)話。
相老夫人也不拿架子,很是和藹地說道:“這兩日府中事忙,都還沒好好感謝李姑娘一番,這一年里,舒宇可多虧了你們一家人的照顧?!?p> 其實她進(jìn)府當(dāng)晚就和相家人一起吃了晚飯,席上也是被多次感謝,但是在他們看來,相舒宇的一條命,感謝再多次都是不夠的。
“老夫人嚴(yán)重了,我和家人也沒做什么,是相公子福大命大。”
“李姑娘過謙了。江州那地方,我年輕時也去過,不知你們這一年都是怎么過的?可發(fā)生過什么趣事?可以給老婆子我講講嗎?”相老夫人望著李一,笑得一臉真摯,就像一個希望年輕人多講講話給她解解悶的老太太。
李一自是受不了她的攻勢,在相夫人和相老夫人有意識的引導(dǎo)下,說了不少她和相舒宇在鄉(xiāng)間發(fā)生的事情。
兩位熱衷于打探晚輩八卦的長輩,也終于了解了一點點他們的戀愛過程。
同時,李一得體的應(yīng)對也讓他們對這未來兒/孫媳婦有了加分印象,雖然人有些靦腆,但小家碧玉也是一種風(fēng)格嘛。
寧國公府雖然是良善之家,但是救命恩人和結(jié)親對象畢竟是不一樣的,她們總得看一下李一的人品和性格。
過了一會,相舒宇來請安,在相老夫人的示意下,又親自感謝了李一一番。
這番模樣的相舒宇,李一也是頭一次見,華貴內(nèi)斂的衣裳而不是洗到發(fā)白的麻布舊服,黑亮的頭發(fā)被一絲不茍地束起,發(fā)間插著一根價值不菲的玉簪子,而不是在鄉(xiāng)下破布隨便一扎。言行舉止間也是貴氣十足,進(jìn)退得體,說的笑話逗得相老夫人哈哈大笑,不似鄉(xiāng)間那個冒冒失失的小傻子。
相舒宇聽到祖母的話,正經(jīng)地對著李一行了一禮:“多謝李姑娘相救?!?p> 李一被這聲“李姑娘”砸暈了腦袋,感覺他倆之間像是瞬間多了一道鴻溝,定在那生生受了一禮,反應(yīng)過來后急急忙忙避開卻已來不及,相舒宇已行完了禮,正對著她善意地笑著。
她看出了善意,卻沒有愛意。
李一惶惶然,也不知說些什么,只低下了頭,當(dāng)作是接受了他這一番道謝。
又說了一會話,相老夫人也有些累了,他們這些人也很有眼色地告辭。
兩人順路,自是不可避免的一起走。
踩著回廊上平坦干凈的地面,目之所及也都是雕梁畫棟好不氣派,下人們早已被相舒宇打發(fā)走,兩人并排走著,誰都沒有說話,李一目不斜視地走著,覺得這是他倆認(rèn)識以來相處得讓她最不自在的一次。
相舒宇也感受到了尷尬的氣氛,作為男人他應(yīng)該先開口說點什么。
“李姑娘...”
還沒等他把醞釀好的話說出口,李一的話也已醞釀好了。
“你反悔了嗎?”話說出口,語氣帶著不自覺的顫抖。這種不好的結(jié)果她也不是沒有設(shè)想過,真的問出了口,她又像個等待被判刑的囚犯,害怕得都不敢直視審判者。
看她低著頭攥著拳的樣子,相舒宇不禁有些好笑,又有些憐惜。她一直是看似柔弱卻要強的女子。
“為什么這么問?”
“你...你叫我李姑娘?!币郧岸际恰耙灰?,一一”的喊著,現(xiàn)在卻是再生分不過的李姑娘。
這個回答倒是讓相舒宇一愣,真是女人心海底針,一個稱呼都能讓女人想這么多。
本想解釋卻又想逗一逗她,相舒宇裝作不懂,一臉疑惑地反問道:“那應(yīng)該叫什么?”
這話在李一聽來卻是相當(dāng)冷酷無情,相當(dāng)于翻臉不認(rèn)人了。
她終于抬起頭看著相舒宇,滿眼的不敢置信和心碎,又在感覺眼淚要落下來之前手忙腳亂地轉(zhuǎn)過了身,慌張地準(zhǔn)備離去。
相舒宇不懂她為何如此反應(yīng),及時地攥住了她的手腕,沒有讓她不明不白地走開。
“這是怎么了?”看到李一哭了,手忙腳亂的換成了相舒宇,明明理智上認(rèn)為自己不該因為女人的一滴眼淚而心慌,但是他的心和身體明顯不是這么認(rèn)為的。
想給她擦眼淚又怕被嫌輕浮,只能束手束腳地拉著她的手,不讓她轉(zhuǎn)過身去,“怎么就哭了呢?”
李一不答話,眼淚卻已經(jīng)積滿了眼眶,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
見她只掉眼淚不說話,相舒宇仿佛又變成了那個鄉(xiāng)間的傻小子,沒了端著的那份尊貴,放柔了語氣哄她:“我逗你的呢。當(dāng)著祖母的面,總不好叫的太過親熱。”
“騙人,借口?!崩钜怀槌橐?,卻堅持反駁道,“難道當(dāng)著你祖母的面,你父母還互稱公子小姐嗎?”
相舒宇想了想自己父母那表面嚴(yán)肅端莊,其實暗搓搓瘋狂膩歪的日常,竟無法反駁。
眼看著自己要是不說出個所以然來,李一是無法停止哭泣了,相舒宇想了想,決定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說出來,也避免了日后產(chǎn)生不必要的誤會。
“我還不太習(xí)慣。”
李一悠悠地望著他,他只好繼續(xù)往下說。
“在李家村的一年對我而言就像一場夢,但我知道一切都是真實發(fā)生的,這幾天也一直在回想這一年的事情,慢慢的也有了些真實感。我這一年就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子,但是我本人,你也看到了,并不是這樣子的,我知道傻小子是怎么和你相處的,但是不知道我現(xiàn)在該怎么和你相處?!?p> 李一的眼淚終于停下來了一些,撲閃著大眼睛望著他,眼神還是有點迷茫,他不確定地問道:“你懂我的意思嗎?”
似懂非懂吧,“你能再說仔細(xì)點嗎?”
相舒宇很有耐心地更深入地解釋了一番:“以前的林生萬事不懂,什么都問你,我感覺你更像是在教一個小孩子。”
“不是的?!崩钜粚Υ瞬徽J(rèn)同,“我一直都將你當(dāng)作同齡人,你的外貌特征太強烈了,很難把你當(dāng)小孩吧。而且,在你了解基礎(chǔ)常識后,我們也是一起聊天,互相溝通的?!?p> “總之,”相舒宇舒了一口氣,鼓起勇氣說道:“我想我是依然愛著你的,但是目前還不知道該如何和你相處?!?p> 嗯,就是這樣,終于把這話說出來了。
其實,在昨晚他回憶往事時發(fā)現(xiàn)自己會臉紅,會心跳加速,就知道自己雖然不是那個傻子了,但是愛的感覺延續(xù)了下來。早上在祖母房間見到她時更是確認(rèn)了這一點,但是還不等他理清對策,李一就察覺了他的不對勁,他只好丟盔棄甲的把自己的小心思坦白了。
相舒宇緊張地看著李一的表情,這算是真正的他的第一次表白吧,緊張的想竄上房頂。
而李一早對林生時不時的表露愛意搞習(xí)慣了,聽到這話也只是害羞了一下下,又從悲傷中恢復(fù)了神志。
李一仔細(xì)地觀察著相舒宇的神情,看著看著笑出了聲,“你雖然看起來不同了,但是急起來還是這個樣子?!?p> 相舒宇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是嗎?”
他從小到大受盡寵愛,很少著急,也不是很清楚李一說的是什么模樣。
想了想又反應(yīng)過來,“你這是拐著彎說我一臉傻樣嗎?”
她還真不是這個意思,但是兩人對視了一眼,都禁不住別開頭樂了。
兩人說完了話又繼續(xù)往住處走,相舒宇先送李一到客房門口,目送著她進(jìn)門。
李一將要邁進(jìn)房門時又停了下來,轉(zhuǎn)過身溫柔地說了句,“沒關(guān)系,我等你?!?p> 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相舒宇卻懂了。
也不等他回應(yīng),李一就閃身躲進(jìn)了屋,呼,臉有點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