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追龍
阮子融把她送到離“宅基地”網(wǎng)吧最近的一個品質(zhì)酒店,坐在副駕駛位的陳穗看了眼街邊的一個窗明幾凈的大型運動連鎖店,心念一動。
下午2點半,她坐在網(wǎng)吧的一個靠角落的位置,這里雖然有個遮擋,但視線卻還能看到大部分外面的情況,剛到三點,陳秧就出現(xiàn)了。
他比之前更瘦了,可以用形銷骨立來形容,臉頰都凹陷了,皮膚粗糙,頭發(fā)也變稀疏了,身姿也佝僂著,他進(jìn)來四處張望了會,看到幾個熟悉的隊友終于露出點笑容,老練的掏出煙,散給別人,對方指指禁煙牌,他卻不管不顧,自己點了根煙叼在嘴里。
不到一分鐘就有工作人員出來制止,他什么也沒說,把手指捏在煙頭處,抬眼死死的瞪著對方,用力嘬了一口,然后輕佻的全部吐在對方的臉上,要多惡劣有多惡劣。
陳穗看得悚然,這還是她弟弟嗎,以前她拆快遞包裹,因為盒子太大塞不進(jìn)去,她就放在垃圾桶旁邊,陳秧還說了她幾句,把盒子壓扁,折疊,重新扔進(jìn)垃圾桶里。
到底是什么把他變成這樣?
幸好這個工作人員很有素養(yǎng),看著他抽完,沒再點就沒計較,便走開了,其他人也怕發(fā)生沖突,拉他坐下來練幾盤熱身。
剛好阮這時也走了進(jìn)來,有一個男生顯然認(rèn)識他,拉著他介紹給其他人,一群男人簡單的打了會招呼,阮問了一下旁人,確認(rèn)后走到陳秧身邊,跟他說了幾句話,陳秧面色為難,但最后還是點了頭。
游戲過程有幾個男生罵了幾句,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鼠標(biāo)和鍵盤的聲音,陳秧聚精會神,眉頭緊鎖的樣子,打得很認(rèn)真。阮子融也參與其中,不過從他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緒。
一行人掉入游戲的虛擬世界,一番廝殺,終于獲勝,歡呼起來,陳秧也笑著,露出和年紀(jì)相仿的動作,雙手舉過頭頂,拍掌宣泄內(nèi)心久違的歡愉。
有男生走到阮身邊,用力拍他肩膀,比了個牛的手勢,也作勢要就剛才激烈的戰(zhàn)況討論一番,阮輕輕推開,朝陳秧歪歪頭,陳秧看向了陳穗的方向,沉默了會,和阮子融走了過來。
阮見陳秧站在離陳穗有點遠(yuǎn)的位置,推了他一把,遞了個眼神給陳穗,自己便轉(zhuǎn)身離開。
陳穗吸取上次的教訓(xùn),故作輕松的聳聳肩,勉強笑了下,把放在桌下的紙盒抱出來,
“喏,限量版的,花了你老姐我三分之一的工資。”陳穗說著,把球鞋遞了過來。
陳秧看著鞋盒里躺著的一雙黑白相間,還散發(fā)著新鞋氣味的限量版球鞋,心中滋味一時難辨,垂著眼也不接,陳穗只有自己放在桌子上。
“玩夠了吧,比賽也贏了,不想回去吃外婆做的滑肉湯嗎?”
陳秧眼皮一動,深吸口氣,終于抬起頭望向陳穗的眼睛,“姐,你回去吧,別再搞這些事了,我早就不是過去的陳秧了。我現(xiàn)在待在這挺好的?!?p> 聽他還肯叫自己“姐”,陳穗眼淚不自覺的留下來,上前握住陳秧的肩膀,捏了捏,就剩一把骨頭了,“小秧,姐也不問你發(fā)生什么事了,你不想說就不說,你不愿意再讀書我也不逼你,反正你聰明,送外賣啊打電競啊,只要是份正經(jīng)工作,姐姐也可以支持你。只是你不能這樣沒頭沒腦的推開家人,你看看你瘦成什么樣了?要是外婆看到了,得心疼成什么樣?”
陳秧聽得動容,嘴唇微抖,克制壓抑著,陳穗抱住他,“回去看看外婆,哄哄她,把退學(xué)的手續(xù)辦一辦,再回香港或澳門打工都可以,聽說這邊工資比較高呢,是吧?”
就在陳穗以為她找回了這個弟弟,猛地被他推開,他明明眼角帶著淚,眼里的眷戀那么深,嘴里卻還是不留情面的說:“我求你了,別來找我了!就當(dāng)我死了不好嗎?!就當(dāng)我死了!”
陳秧激動起來,雙手揮舞著,手臂上的青筋爆起,網(wǎng)吧開了暖氣,他只穿了件T,瘦骨嶙峋的胸骨時不時透過薄薄的T顯露出來,陳穗不明就里,實在想不通他到底在逃避什么,她對他的棄學(xué)和毫無緣由的遁世都包容不再追究,他為何還跟躲瘟疫一樣躲著她。
她憐惜的目光在弟弟身上游走,剛打游戲打得太激烈,他把袖子全擼了上去,此刻她留意到他細(xì)白的手臂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針眼,她心臟猛地收縮,沖上前使勁捏住他雙臂,湊近一看,全都是針眼,有新的,有舊的,無不昭示著他消失的原因。
“你吸毒了,陳秧,你吸毒了嗎?啊?!”陳穗顫抖著聲音發(fā)問。
真相一被揭開,他如被放氣的皮球,也變回那個想成為路飛的大男孩,無顏的抱著頭蹲了下來,終于放肆的哭了起來,頭埋得快貼近胸膛,消瘦的肩胛骨微微的聳動著。
陳穗抬起沉重的腳步,還是走了過去,也蹲下來,抱住了這個犯了大錯的弟弟。
2個小時后,在阮子融的幫助下,他們?nèi)藖淼揭粋€高級診所,香港有很多這樣私密,昂貴,冰冷,專業(yè)性足夠的私家診所。
醫(yī)生簡單的推了點藥,打了吊瓶,暫時安撫了陳秧體內(nèi)的躁動,他安靜的睡著了,陳穗坐在一邊,握著他的手。
“從‘追龍(嗅吸)’到靜脈注射,應(yīng)該有一段時間了,剛剛用了點美沙酮,效果不好??催@個狀態(tài),也戒過,但又復(fù)吸了?!贬t(yī)生在一旁跟阮子融反饋病人情況,好像他不知不覺成了主心骨。
“總有辦法戒的吧?!”阮問道。
“不好說?!贬t(yī)生給出了這三個字,還拍拍自己的手臂,“靜脈都脆了,再來晚點,他就開‘天窗(注射大腿根動脈處)’了”
陳穗也聽見了,眼淚堆積在眼眶,還未落下,就被她迅速擦去,她輕輕對躺在病床上的陳秧說:“是姐姐來晚了,小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