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亞特，我們要去哪里？”亞倫問道。
“殿下，你困嗎？”
“我已經(jīng)很困了，菲利亞特。但在馬上顛簸，我總是睡不著?！?p> 菲利亞特勒住馬，他扭頭看看身后，自言自語道：“我們已經(jīng)飛奔很長時間了，今天晚上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林間道路如此漆黑，如果不是這匹馬，我們肯定跑不到這里，它的毛皮是黑的，可是它卻有著比同類都要敏銳的眼睛?！?p> 菲利亞特放開韁繩，那匹馬慢慢的溜達(dá)起來。
“你冷嗎？殿下。”
“我很有些冷，菲利亞特，雖然你的黑袍子一直裹著我，但這匹馬兒跑起來卻像風(fēng)一樣快?！眮唫愋ζ饋?。
菲利亞特也笑起來，“等到前面那條小溪旁，我們就下馬，吃些東西，再點(diǎn)上火休息一會兒。這匹馬也要休息一會兒了，我都能感覺到它身上的汗珠?！?p> 黑馬搖搖頭，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菲利亞特，我們要去哪兒？”當(dāng)菲利亞特抱著亞倫下馬的時候，他尚有些興奮的問道：“你說過我們要玩一個游戲，說實話這還是我第一次離家這么遠(yuǎn)！”
菲利亞特輕拍下馬臀，黑馬溜到溪邊喝起水來。
菲利亞特找來些枯木點(diǎn)燃，然后從背包里拿出一只煮熟的鵝腿遞給亞倫，亞倫接過大口的啃起來。
“殿下，”菲利亞特若有所思的看著他道：“您不會相信我會加害您的，對嗎？”
“當(dāng)然不會?！眮唫愵^也沒抬。
菲利亞特笑了，他也低下了頭。停了一會兒，他忽然慢慢的道：“我從不知道我的父親是誰，我也沒有見過他。我母親說他只是個長著張好看面孔的混蛋，他利用這張面孔欺騙了我母親最真實的東西。而當(dāng)我的母親懷上我，肚子越來越大的時候，她受到了最親的人的冷眼，也遭受了家人的辱罵。可她依然在等那個人的到來，可是希望卻在一天天的變小，直至有天她走出家門，漫無目的的流浪、絕望、直至無力的摔倒?！?p> 菲利亞特嘆口氣，又沉默一會兒道：“那時她已心如死灰的躺在桑爾夏森林的邊上，可是她的心中并無任何害怕，她認(rèn)為自己有著被虛假欺騙過的不潔之身，她希望林中的鳥獸能夠叼啄她的軀體，以此來洗清她身上的罪惡。漸漸地她昏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她卻感到周身溫暖舒適，如沐春風(fēng)。她懷疑自己來到了天國，她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一間寬大富麗又溫暖的房中?！?p> “天國？”亞倫好奇的問道。
“對的，天國?！狈评麃喬攸c(diǎn)點(diǎn)頭道：“這時有人向外報信，然后你外公走了進(jìn)來，他問我母親是否和家人失散了，還是在森林中迷了路，仰或是別的什么原因。母親很誠實的告訴了你外公她的遭遇與想法，你外公對她說在這個世上每個人或多或少都背負(fù)著某種罪惡，而高貴的神靈并無意讓誰選擇死亡。這時你母親走了進(jìn)來，那時她還是個不如你大的小姑娘，‘是我在叢林邊上發(fā)現(xiàn)了你?！┛┑男χ?。我母親看著她忽然大哭起來，她意識到我是無罪的，她決定把我生下，而在這期間她也得到了你外公很好的照顧?！?p> “我知道，我外公也是國王，不過他的國家在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眮唫愰W著眼睛。
菲利亞特看他一眼，低頭道，“是啊，從那天起，我母親就跟在你母親的身邊，照顧她的飲食起居，一直到現(xiàn)在，她都在告訴我當(dāng)初是天使救了我們，而這個天使的化身就是你的母親?！?p> 亞倫驕傲的抬抬頭。
“我從未覺得我的母親卑微，從我懂事的那天起，我所見到的就是她的勤勞、堅毅。我相信我的父親一定是個沒有心眼的混蛋，八歲那年，我跟隨母親來到都城，那天晚上她告訴我不論何時......”菲利亞特忽然停住了自己的話，他直起了耳朵，“獵狗的聲音，一定是出事了，”他急躁的拉起亞倫道：“殿下，拿住這個包裹，里面有吃的還有一些金銀，趟過這條小溪，不要走木橋，這樣獵狗便不會兒再聞出你的氣味，然后一直向太陽升起的地方走，路過第二個村莊，找一間沒人住的最破的房子，在里面藏著，晚上便會有人到那里找你、接應(yīng)你的、快！”
亞倫被菲利亞特的舉動嚇壞了，他木頭似的站著，動也不動。
菲利亞特盡力平靜的蹲下身子，露出與他年齡不符的成熟表情，道：“殿下，不要害怕，這只是一個游戲。我們平時也在宮里玩各種各樣的游戲不是嗎？”
亞倫點(diǎn)點(diǎn)頭。
“各種游戲都有它的規(guī)則與懲罰，而這個游戲的規(guī)則是在路上不相信任何人，不要告訴任何人你的身份，可能會有人想要探索你的身份，但你只要能守口如瓶，便能最終獲勝?！?p> “可是，菲利亞特，我......我這會兒不想玩游戲，我想回家。”亞倫輕微的抖動著肩膀。
“殿下，游戲已經(jīng)開始，便沒有人能中途退出，”菲利亞特正色道：“你母親答應(yīng)過我，只要你能在這場游戲中獲勝，她就能滿足你一個請求?！?p> “真的嗎？”亞倫的眼睛開始閃出高興的光，“我要去見我外公一次，每次我給母親說的時候母親總說他在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
菲利亞特的臉扭曲了一下，卻說：“好的，只要你能獲勝?！?p> 亞倫背起包裹。
“記得我說的話嗎？殿下？”菲利亞特再次問道。
“踏過小溪向東走。”
“游戲規(guī)則呢？”
“不相信別人。”
“好的，殿下?！狈评麃喬乩^黑馬。
“你要去哪兒？菲利亞特？”亞倫突然哭起來。
菲利亞特再次蹲下身，他緊緊抓住亞倫的肩膀，重重的道：“別再哭了，殿下，要勇敢，這是只有勇敢者才能完成的游戲，也是只有一個人才能完成的游戲。你的肩膀太瘦弱了，而當(dāng)這個游戲結(jié)束，你的肩膀就會厚實起來。記住，殿下，這是個游戲，但它絕對不是童話，你越想達(dá)成心中的愿望，你的危險也就會越多?！闭f完，菲利亞特騎上了黑馬。
就如同預(yù)知危險似得，亞倫害怕的哭叫一聲道：“哥哥?！?。
菲利亞特微笑的持起韁繩，“記住我說的話，如果你能找到那個村莊，哥哥就會活著，而當(dāng)你一個人踏過這條小溪，我們就還會再見面的?！?p> 亞倫轉(zhuǎn)過身，頭也不回的向小溪走去。
菲利亞特騎著黑馬向相反的地方疾馳。
清晨，在都城的大教堂中，第一絲光線照了進(jìn)來。
“我不明白，”貝麗蘇亞在教堂中捂臉痛哭道：“為什么讓我在最悲痛的時候再接受這種苦難?！?p> “王后陛下，請節(jié)哀。雖說這是在神圣的教堂，雖說國王現(xiàn)在正安靜的躺在這里，雖說我不該說這樣的話，我也不該來，但是昨晚國王去世的太蹊蹺了。雖說他的靈魂現(xiàn)在已經(jīng)上了天國，上天現(xiàn)在給了他一個公平的歸宿，但人間尚缺欠他一個嚴(yán)肅的證明?！?p> 貝麗蘇亞停止哭泣，她先是驚訝，接著惡狠狠地問道：“你們懷疑是我殺害了國王嗎？”
“王后，雖說我的年齡已經(jīng)很大了，但您相信我的判斷嗎？”
“我相信，沒有比您更公平的主教適合這個法官的位置了?！?p> “您能這么說我很感激，王后。本來我已經(jīng)卸下了這副擔(dān)子，潛心在這教堂中接受神的教誨指引已經(jīng)兩年。雖說接替我的主教也是神衷心聰慧的仆人，但這件事牽連太大了，它很有可能動搖到國家的根本，神是不希望這種事情發(fā)生的。但它既然已經(jīng)發(fā)生，那么神便要讓這件事的始作俑者大白于天下。”
“我相信，萬能的神一定會做到的。”貝麗蘇亞虔誠的閉上了眼睛。
“您有什么要懺悔的嗎？王后？”
“有，”王后強(qiáng)忍著口氣中的顫抖道：“我沒能讓國王多子，在這么十年中，因為我的原因，我們只有亞倫一個孩子。”
主教點(diǎn)點(diǎn)頭道：“這是神的贈予，王后，神贈予的多不見得好，神贈予的少也不見得壞，沒有不一定要經(jīng)歷有的苦，而有也不見得要享受沒有的福，這一切都是神的安排，我希望您能打開心結(jié)，用您的身心來好好珍惜神給您的贈予?！?p> “可是他昨晚失蹤了，到現(xiàn)在都沒能找到?！必慃愄K亞脫口而出。
“您的女仆也失蹤了，早上我剛得到消息，衛(wèi)兵們帶來了您女仆的兒子菲利亞特，可是不幸的是，他已經(jīng)死亡了?！?p> “什么？”王后驚訝的站起身晃了兩下，她顫抖著聲音道：“給、給我來杯酒，我......我要緩一緩?！?p> 衛(wèi)兵端來了酒，王后拿過來放在嘴邊喝了一口。
“您對菲利亞特的感情很深嗎？”主教看著王后問道。
“嗯，他母親隨我同一天來到這里。我對菲利亞特的感情就如同對待自己的弟弟一樣?！蓖鹾笞骂澛暣鸬?。
“您能講講他母親的經(jīng)歷嗎？”
“可以，我大概是九歲的時候，父親將她帶來照顧我的飲食寢居，那時她已經(jīng)懷孕，卻遭到她家人的反對而出走流浪，也就是在那一年，她生下了她的孩子菲利亞特。以后她便一直照顧我。”
“無意冒犯，王后，但她當(dāng)時已經(jīng)懷孕，老實說那年她需要別人照顧，您父親為什么會帶她來照顧您？”
“我父親一直以來就是個慈祥的人?！?p> “您對她好嗎？”
“非常的好，在我的心中她就是我的親人?！?p> “您的家人對她好嗎？”
“從我所能見到的都非常的好?！?p> “那她的兒子為什么要背叛您？”
“什么背叛？”王后再次驚訝道。
“據(jù)我所知，衛(wèi)兵們在很遠(yuǎn)的林間追到了菲利亞特想把他帶回，可是他做了殊死的搏斗，最后自盡而死。”
王后瞪大了眼睛。
“我們懷疑他拐帶了亞倫殿下?！敝鹘痰馈?p> “不可能?！蓖鹾髲?qiáng)咬著牙道。
“為什么不可能？”主教看著王后。
“我們一直對他很好，他也一直對亞倫很好，他不會那么做的?！?p> “毒蛇咬人不是因為人對它好還是不好，而是因為它本身長著毒牙。您聽過這句話的，對嗎？王后？”
“我從來沒有真正相信過。”
“您從來沒有懷疑過嗎？”
“懷疑什么？“
“懷疑您女仆的失蹤?！?p> “沒有?！?p> “為什么？”
“可能因為還沒有來的急，請您讓我先冷靜一下。”
主教看著王后。
“把亞倫帶來，”王后急躁的道：“我現(xiàn)在要見他，他是這件事的證人?！?p> “對不起王后，我們現(xiàn)在還沒能找到亞倫殿下?！?p> “什么？”王后又驚訝的站起道：“您說過菲利亞特拐帶了亞倫?！?p> “我是說我們懷疑菲利亞特拐帶了亞倫，王后。但您不用著急，國家已經(jīng)派出最優(yōu)秀的士兵去找亞倫殿下了，我相信不久就能把他平安帶來。王后，我還聽國王貼身的護(hù)衛(wèi)說他在您的寢宮看到了國王在喝一杯酒?！?p> “那他有沒有說見到我們伉儷情深？”貝麗蘇亞反問道。
“衛(wèi)士說他在門口守衛(wèi)，然后聽到國王叫他，他走過去，看到國王手上端了一杯滿滿的酒?！?p> “國王叫他干什么？”
“據(jù)他說國王叫他找亞倫殿下?！?p> “這不能證明什么嗎？”王后再次反問道。
“我說這話無意冒犯，王后，但我們生活在一個靠謊言與表演而撐起的真實的時代?！?p> “國王不會表演。”王后道。
“是的，國王不會表演?！敝鹘痰馈?p> “那他到底有沒有見到國王喝那杯酒?！蓖鹾髥?。
“沒有，他只是見國王拿著那杯滿滿的酒在手上轉(zhuǎn)悠?！?p> “可是您告訴我說他在我的寢宮看到了國王在喝一杯酒?！?p> “我們在同一句話上的理解有出入了，王后，我沒記錯的話，我說的是國王貼身的護(hù)衛(wèi)說他在您的寢宮看到了國王在喝一杯酒?！?p> “可我問的是他有沒有說見到我們伉儷情深？”
“是，他見到了?！?p> “為什么？”
“因為國王說了一句話后喝的那杯酒?！?p> “國王說什么？”
“王后，這是你們的私房話，我不太好在這里敘述?！?p> “您說過這件事情關(guān)系重大?！?p> “好吧，國王說最美的姑娘當(dāng)配最好的酒。”
王后沉痛的坐在了椅子上。
“王后，請您描述一下國王喝酒的過程?！?p> “國王在我這里有時喝酒，有時不喝酒，每次喝酒我都會陪他喝一些。我的女仆倒酒，在倒酒之前她總會先喝一小杯，昨晚也是如此。”
“她先給誰倒酒？”主教問。
“不一定，一般來說我和國王誰叫的酒她就會先給誰倒，昨晚也是如此，國王先要的，她就先給國王倒的酒。然后國王問我要不要來點(diǎn)，我就要了。”
“一般來說人都會拿離自己最近的杯子?！敝鹘炭粗鹾蟮?。
“恰恰相反，昨晚國王就拿了離我最近的杯子，因為他站起來和我說話，他端起酒杯，把右手的酒杯遞給我，而那正好是離他最近的酒杯?！?p> “據(jù)我所知，王后，人的記憶力在牽扯到自己的問題上很容易出現(xiàn)偏差，我想問的是，您為什么會在這件事上記得這么的清楚？”
“和國王在一起的時候我清楚記得他任何一個動作還有手勢?！蓖鹾笙胍矝]想的答道。
“誰能證明？”主教問。
“我的女仆，可是她已經(jīng)失蹤了?！?p> 主教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兒，他道：“失禮了，王后，可是我接到一個不愿露面的人的消息，他說您認(rèn)識昨天中午被處決的叛國者羅里斯?！?p> “我想我已經(jīng)證明過我和國王的伉儷情深。”
主教無聲地看著王后，王后也悲傷地看著主教。
“國王是在與重臣的晚餐中途噴血而死的，原因是中毒。我無法證明您有罪，王后，因為我無法證明您的動機(jī)，也沒有檢查出兩個酒杯的異常。但我同樣也無法證明您無罪，因為您女仆的失蹤，您的一些話還有待考證，但是現(xiàn)在，您可以盡情表達(dá)您自己的哀思了?！敝鹘陶酒饋頉_王后鞠了個躬道。
“神一定會使這件事的始作俑者大白于天下?！蓖鹾蟊莸恼酒鹕恚彶阶叩絿醯倪z體邊，“旭日如紅啊，”她忽然用悲傷的不成曲調(diào)的聲音低聲吟唱道：“百草茂盛。歲月如水啊，奔流向東。時光啊，”她哭出聲來，“你把最好的無私的賜予了我，時光啊，你把我最好的無情的剝奪。”她輕趴在國王的胸膛，“莫用悲愴為我送行，只因旭日如紅，百草茂盛。莫用歡樂為我送行，只因歲月如水，奔流向東?！?
赤佴
我說這話無意冒犯，王后，但我們生活在一個靠謊言與表演而撐起的真實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