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九那日,許沅著一身白色藕花紋、淺綠色鑲邊的衣裳,鞋子是荷葉色的軟緞絨面。頭發(fā)半束墮髻,用一支云絞弦月的銀釵斜插點綴。
“我陪小姐去吧?!?p> 紅姑先林雅璇一步,從雪蘭手中接過應(yīng)府的帖子。林雅璇癟了嘴扭頭望著許沅。
“病這幾日,我乏力得緊,去了也不過陪各家夫人坐坐,喝喝茶,比不得別人可以爬山登高。紅姑人靜,這么無聊的場合就讓她陪我去受著吧?!?p> 許沅說完拉了林雅璇的手,“我還是畏冷,你和雪蘭去幫我把箱底那件合歡花顏色闊袖的長褙子翻出來”,說完又拍一拍林雅璇的手背。
林雅璇提了嘴角,彎了眼眉,和雪蘭前后腳去了繡房。
把人都支走,許沅才問紅姑:“怎么了?”
紅姑不會平白無故要跟著她,更不可能心血來潮,她做什么一定有她的原因。
“今日不少官家公子小姐都受了邀,那天著寶藍(lán)色衣服的人舉止不俗,身份必然矜貴。也許那個與楚氏勾結(jié)的人也會隨他主子去,若我看到,這次一定能把他背后的人的身份探出來?!?p> 許沅一愣,默了好一會才艱難開口:“紅姑,我病,并不全然是為著這個事……就算是因為這個事,那也不是你的責(zé)任!”
“小姐病了,我才后知后覺想起那天那句“寶藍(lán)色”很是不負(fù)責(zé)任,可能讓小姐誤會了某人,也有可能……”
“也有可能確實就是他!”許沅結(jié)過紅姑的話。
“他救了小姐,小姐心里肯定感念。我不允許因為我的一句不確定的話誤會甚至冤枉了其他的人,更不允許這件事再傷害小姐!”
許沅在獵宮寒潭被七皇子相救,是外界唯一知道的版本。誰都沒有質(zhì)疑,誰都不會去質(zhì)疑。
“紅姑,讓我痛苦的原因不是他。”許沅也不知道要怎么告訴紅姑,她真正的苦痛的根源,在于她想改變一切與朝銘宸的關(guān)系,他們最好不再有關(guān)系。她不會再愛他一次,也盼著,他不要對她生出憐愛。
她的境界已和從前不同,她對朝銘宸的態(tài)度,已不是非要他陷入深淵,置于死地。
許沅掀開帷簾,就看見比肩而坐的房屋和商鋪向后倒退,寬大的青石板說明他們已經(jīng)出了內(nèi)城舉業(yè)門,現(xiàn)在是在外郭城。從外郭城的來儀路一路向西,就到了聚華山的山腳……
“沅兒,你身子能行嗎?要不讓你兄長飛馬去告了應(yīng)家公子,我們兩調(diào)轉(zhuǎn)車頭回去了吧?!?p> 覃氏見許沅興致不大,怕她身子剛愈,不愿湊熱鬧,但又顧忌應(yīng)府的地位不得不委屈相就。
“沒事的,去吧。我宅了這些日子,也合著該出來透透氣。再說,兄長也不小了,咱們家小業(yè)小,向來是懶慣了,父親又不愛與朝中官員交往過密,我們自然不會辦什么賞菊宴賞梅宴的,像這樣能見全各府小姐的機會不多,好歹也幫兄長留心一下舉止得體、才貌雙全,又和咱們家門當(dāng)戶對的好姑娘?!?p> “那你覺得什么樣的姑娘合適?”
“只要品行端正,哥哥喜歡,其它倒是無所謂?!?p> “瀟兒喜歡就行嗎?”
“他未來的妻子,自是要他喜歡!”
“可要是他喜歡的,是你不喜歡的人呢?”
“哥哥喜歡,我就喜歡;縱然我不喜歡,那也沒什么,我當(dāng)她作嫂嫂尊重,她也定然尊重我的?!?p> 許沅說完笑了:“你怎么就這么不相信兄長,他這么好的人,眼光不會差的。你把心揣回肚子里,做個省心婆婆才是?!?p> “只有你們兄妹,一個說自家哥哥最好,一個說自家妹妹最好。以前總慪氣,也不知道以后各自有家了會怎樣!”
“不怎樣。不管我以后嫁了誰,哥哥總會護(hù)著不讓我被人欺負(fù)去了的?!?p> “你這么信他,他永遠(yuǎn)不會讓你失望的。”
馬車停了,許昀瀟撥開車幔,面色僵住小心的問:“怎么啦?你們說什么了?”
覃氏張著嘴用手輕拍著扭頭向里。
許沅杵在車口擋住許昀瀟:“到了嗎?”
母親怎么滿眼的淚光連眼圈兒也紅了?
許昀瀟見許沅有意遮擋他的視線,母親也借打哈欠來掩飾,索性立即當(dāng)作沒看到的樣子。伸出手讓妹妹搭著:
“到山腳,需要換乘轎子或者沿石階攀上去了。”
許沅沒搭哥哥的手臂,任性的掛著他的脖子輕快的跳下來。
許沅松手站到一邊,許昀瀟才俯身把頭按進(jìn)馬車去扶母親。
“小姐,是他!”
許沅順著紅姑抑制不住的顫抖聲音,將注視投到山腳根下一座面闊三間的小屋前。
原來是你呀!
許沅完全沒有意識到,現(xiàn)在的她眼中有細(xì)碎的星星在閃。
她懶得多看那邊一眼,喚了紅姑:“這下可安心了?走,爬山去!”
雖然小姐嘴上不說,可是知道與楚氏勾結(jié)的人不是七皇子,她整個人順間就煥發(fā)光彩,仿佛吃了神藥,突然就精神起來了。
“許小姐?”
許沅聽到那個最刻骨銘心聲音,抬頭去看,果然是他。
“七殿下?!?p> 聚華山周圍的閑雜人等早被清了,許沅也就按他的身份稱呼。
他站在離她十來階高的地方,整個人背著光,只有一個影子一樣的輪廓,靜靜地等著她。
還好,不是你!
許沅越走越累,可越走,竟然越有勁。
她一開始是恨他的,恨他的算計與隱瞞,恨他的無情與決絕,恨他真真切切的愛??伤质遣蝗痰?,不忍他看向半身不遂的許沅時眼底的自責(zé)與痛處,不忍他夜里躺在身邊時想擁她卻不敢觸碰她的手,不忍他聽秉藥毒先生渺無蹤影后如囚獸的低吼……許沅一面讓自己假裝不在意,一面又時時想要躲著他。她讓自己的矛盾裹挾著、諷刺著、左右著。
現(xiàn)在好了,這場一件衣服就把她差點壓的透不過氣的誤會,讓她徹底甩掉過去釋懷了。
朝銘宸,我可以坦然的和你對視了。現(xiàn)在這個許沅,不愛你,也不恨你了。
多慶幸,我的家人都在,而那個從一開始就要讓我家破人亡痛不欲生的陰謀者的同盟,這次終于不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