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遠去,亓王卻周身“勿近”的氣場,立在原地不動。
手下的人不敢過問,也不敢催。領(lǐng)隊的翟昶讓手下的張冕把兄弟們召集全帶回去,自己則在一邊不作聲的陪著。
南郊農(nóng)舍雄雞的啼叫,提醒所有未眠的人現(xiàn)在已是子時。
翟昶環(huán)抱身子坐在草叢里打盹,周圍那些被突如其來的攪擾驚得噤聲的小東西,人群散盡后隨著蛐蛐的歌唱陸陸續(xù)續(xù)的鳴奏起來。
“昶哥,醒醒?;厝グ??!?p> “王爺,你沒事吧?”
望著翟昶關(guān)心的眼神,朝定瀾神色如常的搖搖頭:“沒事!走吧。”
夜里,飛馳的駿馬比平穩(wěn)的馬車跑得更快。亓王回到王府時,許沅兄妹也方才到家。
“小姐?”紅姑望著許沅再次青腫起來的腳踝驚呼一聲。
“沒事的紅姑,過兩天就好了。”
“怎么會沒事?小姐總不老實,兩天沒過又出去加重傷回來怎么辦?”
紅姑嘴里念叨著,卻還是取了藥,手法輕柔的幫許沅抹上。
“不會不會,我向您保證,接下來的幾天我都在家閉關(guān),老老實實的把腳養(yǎng)好。一天不恢復(fù)我就一天不出門。”哥哥很聽亓王的話,再三交代她不許出門。連武陽臨走時也哄勸她讓她好好在家養(yǎng)腳傷。
反正已經(jīng)出不去了,何不也給紅姑個承諾,讓她安心。
“小姐最好說到做到?!?p> “一定一定?!痹S沅幫紅姑把披著的外衣攏攏,“紅姑,你快回去歇著吧,大半夜的還驚擾你起來?!?p> “愧疚了?知道愧疚就好好將息你自己的身子,省得我和紅蕊一天天提心吊膽的?!?p> 什么時候能看出人與人之間的親疏?就是說話的時候全由本心,不用顧忌那些主仆有別尊卑有序的陳規(guī)陋習(xí),不用擔(dān)心聽到的人會覺得自己的身份地位自己的威信名望受到輕視。
隨著許沅的信任和重托,紅姑與她越相處越親近,有時候像老母親一樣苦口婆心的說道,有時候像長姐一樣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有時候又像閨中密友一樣分享趣事。更多的時候,她像個細無巨細的管家阿媽一樣,處處為許沅著想,事事籌劃周全。
“好,聽你的?!痹S沅乖順的躺下。
紅姑抽出扶在她肩背和腰身的手,掖了掖被角,反身把門拉上出去了。
跟著奔波半夜,本該困倦了的,實際上身體勞累,精神也疲乏,可現(xiàn)在躺在床上卻一點睡意也沒有。
手跟著腦子里的反復(fù)跳出的畫面落到腰上,隔著時空,卻仿佛還能感受到他修長有力的手指扣上去時的灼熱溫度,和自己突然猝急的呼吸……
久遠的一些記憶如同沙土里往外滲的井水一絲一絲的沁出來,與現(xiàn)在的畫面開始交疊,混亂。這讓許沅心慌和不安,潛意識里覺得有什么危險的東西隱在后邊,只要她敢再往里扎一猛子就能看清。
可她怯懦的搖了搖頭,甩開那讓她莫名慌亂的雜緒,很及時的掐斷了腦海里一跳一跳的小苗頭。
閉眼,放緩呼吸,聽著心跳的節(jié)奏呼、吸,呼、吸……如是反復(fù)。
昏昏沉沉的也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恍恍惚惚的走著還是飄著?她也不是很確定。等停下來時,人已經(jīng)站在火樹銀花的煙火鋪前。
我做什么來這里?哦,來拿天燈。
拿天燈做什么呢?天燈~天燈!是了,是啊宸要用?
啊宸為什么要點天燈?是為的什么來著?
“沅兒,我們成親吧?!?p> 對了,他把婚期定下來了,這么重要的事情,是該點一盞燈安安心。她向來最懂他了。
她找老板定制了一個同心圓里鴛鴦相對,紅色回字祥紋環(huán)繞的天燈。
她和他共捧著天燈隔燈相對站著,隨著漸漸松開的手,天燈徐徐往高空升去。她笑著收回追隨天燈的目光望向?qū)γ娴娜恕?p> 什么時候起的霧?她仰頭,天燈清晰的映在瞳孔。微闔下巴朝他看去,卻影影綽綽的看不清輪廓。
紅燭高帳,隔著蓋頭,他俯身溫柔的將她抱在懷里。她回抱著他,雙手疊在他堅實的后背,下巴擱在他肩上,鼻端蹭在他的耳后,清清涼涼的香若有若無。她喜歡這個味道,是凜冽的風(fēng)裹著赤焰一樣的紅梅,極度的搶眼,極淡的清新。
她放縱自己把鼻把唇把臉都貪婪的貼緊他的皮膚。她知道,是他,那個夜里守著她擁著她的人。
“沅兒,你不要我了嗎?”
啊宸的聲音從旁邊悲傷的響起。
她所擁抱的,不是她的愛人?
她所依偎的,怎么可能不是她的愛人?
可啊宸在一邊啊!那他是誰?
不,啊宸毀了一切,他們兩個早就完了,沒有以后了。
“你是誰?”她貼著他的耳朵問。
“我是你的心上人啊?!?p> 我的心上人?我的心上的是什么人?
她一把掀開蓋頭,往抱著她的人看。屋里也起霧了,他的面容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次日,許沅是讓街上挑挑子的貨郎的叫賣聲吵醒的。
睡得晚,又一夜的夢,許沅睜了眼,腦子卻一片空白。
一夜的夢,此時除了那盞天燈和蒙在眼前的紅,竟是什么都記不起來。
許沅懶得緊,既然應(yīng)諾了要好好養(yǎng)腳,索性就窩在床上,撿了本陳壽的《三國志》慢慢翻著。
以前上學(xué)時用來催眠的書,如今依然看不進去。滿篇字都識得,看過卻還是沒能明白說了寫什么。而且,還是一樣助眠。
在睡一會看一會玩一會發(fā)呆一會的日子里,四公主與閬州凌家少主被皇上賜婚的好消息從京城一路南下,直傳到川蜀。
平昌二十四年,冬,四公主府最后幾個景亭加時竣工,上好的紅木家具,珍稀擺件,琉璃玉燈,七色蜀錦等等數(shù)不清的珍貴物品從閬州著官府運送進去。一切已布置妥當(dāng),只等來年公主府里的桃花開滿,葳蕤繁茂時,二人完禮入府。
同年冬天,中秋夜宴行歹的東昌刺客,使計殺了看守的獄卒,連夜逃出了大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