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場雪后,寒冬的強勁趨勢漸弱,風(fēng)雖然保持著氣勢,但已然不再似利劍般刺骨,軟弱了許多。街上來來往往匆匆的人影中,不乏身著單薄,身姿綽約的人。不知是上了年紀,還是太過虛弱,不敢輕視嚴冬的威嚴,盛幽蘭絲毫不放松警惕,依然捂得嚴嚴實實的。
一樣的時間,天已透亮,不過清晨的城市還是寂靜的像個沉睡的孩子,不忍驚醒,又期待迎來每天不斷變化的他的嶄新面貌。有人說生活就像一面鏡子,你笑它就笑,你哭它也哭?;蛟S微笑著用一顆積極樂觀的心去接受它,它就會回報些許美好吧。今天它又會帶來怎樣的驚喜呢?盛幽蘭暗暗期待著。
對盛幽蘭來說,每天最大的挑戰(zhàn),就是上班高峰時車上的擁堵。上車就是一場戰(zhàn)役,即使你是個反戰(zhàn)平和的人,也無法避免卷入其中,甚至有的時候,你都不知道是怎么從車外轉(zhuǎn)移到車上,又從車上回到車外的。即便如此,盛幽蘭依然堅持不買車,握著方向盤堵在路當(dāng)中寸步難行的滋味,她更不愿去品嘗。
此刻,盛幽蘭已經(jīng)等在那個熟悉的地方,做好充足的準(zhǔn)備,就為戰(zhàn)役拉開序幕。
聽著英語,感謝著藍牙耳機的發(fā)明,因為再也不用擔(dān)心耳機線任性的與其他人糾纏,擾的自己慌亂地在狹小的空間解救它。
一陣擁擠,天旋地轉(zhuǎn),透不過氣來,不知今天又是哪個神之手,助盛幽蘭一臂之力,把她塞到了這個似乎馬上就要炸裂的金屬殼子里。前面一層人正用各種姿勢玩著手機,身體的觸感告訴她身后亦是如此。夾在人群中間動彈不得,盛幽蘭試了幾次,發(fā)現(xiàn)根本無法抓到把手。而眼前除了人頭,什么風(fēng)景也看不到。盛幽蘭嘆了口氣,真想成為姚明,至少可以不用再數(shù)前面人的頭發(fā)了。
盛幽蘭把包死死的抱在胸前,互相保護著彼此,也希望以相對穩(wěn)妥的姿勢來保持平衡——國內(nèi)的司機都是自由靈魂,開的都挺銷魂,急轉(zhuǎn),急剎。還是得伺機抓住一個把手,現(xiàn)在這樣好沒有安全感,盛幽蘭尋找著機會。
身體右后方的人好像互相交錯著,挪動著身體,這也引起了一點騷動,不過盛幽蘭沒有太在意,因為在這種情境下這太正常不過了。她繼續(xù)專注于手機里播放的英語新聞里。
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后知后覺,才意識到原本依靠著自己的某人的后背好像消失了,盛幽蘭一陣暗喜,被人貼著的感覺真是糟糕透了。一直以來,盛幽蘭最厭惡陌生人與自己有身體接觸,但現(xiàn)實逼得她不得不去接受?,F(xiàn)在是冬天還好,大家都裹得跟粽子似的,夏天就變成煉獄......不堪回首。
好不容易盼到一站,盛幽蘭祈禱著,希望多些下車的人,讓空間寬松一點。但絕望的是反而涌入更多的人,人流直接把盛幽蘭沖到了角落。一大早就讓她面壁,心生抱怨,盛幽蘭摩挲著,試著側(cè)過身來。
“你怎么在這?你該不會是......”盛幽蘭驚愕地發(fā)現(xiàn)楊鎮(zhèn)站在自己身后,正一只手用力地撐著身體。
“我好久沒有坐過地鐵了,所以來感受一下?!睏铈?zhèn)低著眼,看著剛剛被擠壓的縮成一團的盛幽蘭。
“你還真是無聊,放著豪車不開?!笔⒂奶m直起身,挺起腰板,想爭取和他平視,雖然只是奢望。
“你不是還欠我一句話嗎?我想盡早當(dāng)面聽你說。本來打算開車接你上班,但一想你肯定轉(zhuǎn)身就走,那就只能選擇一個你想逃也逃不掉,不得不和我在一起的方式。知道這叫什么嗎?這叫智慧?!辈恢朗潜蝗藬D的,還是楊鎮(zhèn)故意的,他的胸膛幾乎頂?shù)搅耸⒂奶m的臉,他們之間的空氣都要壓縮空了。盛幽蘭趕忙又縮了起來,把臉稍微側(cè)到一邊去。
雖然看不到楊鎮(zhèn)的臉,盛幽蘭卻清晰的聽到他掩飾不住的笑聲:“沒想到坐地鐵比我想象福利要好得多?!?p> “少來,快讓開?!边@樣的場景只有在電視中看過。盛幽蘭還記得當(dāng)看到男主用身體為女主抵擋人流的場景時,自己曾嘲笑劇本場景設(shè)置得肉麻,并放下豪言壯語,要是真有人這樣擋在她前面,她一定一個巴掌打飛他,不給他可乘之機。難道今天老天終于忍不住,想要驗證她能不能說到做到嗎?盛幽蘭嫌棄地撇了撇嘴。
“先不說我想不想,我真是無能為力?。 睏铈?zhèn)用夸張的語氣挑釁著,“恐怕我要支撐不住了?!闭f罷,他身體一傾壓了過來,那只無處安放的手順勢扶住了盛幽蘭的腰。
“流氓!”盛幽蘭條件反射般的用手撐住他的身體,不讓他再靠近。
“你搶了我的臺詞,你個女色狼。”楊鎮(zhèn)步步緊逼,盛幽蘭耳中回蕩著他挑釁的語氣,那語氣編織成他得意洋洋的笑臉不停地在盛幽蘭眼前晃悠。
盛幽蘭抬頭斜了楊鎮(zhèn)一眼,不愿與他再多說一句。
“你的魔爪放在哪兒呢?”楊鎮(zhèn)壓低嗓音,充滿著磁性。
盛幽蘭這才注意到自己下意識護住自己的手竟放在他的胸上。趕緊抽回觸摸到他的手,再次緊緊地抓住抱在懷里的包,極力掩飾自己的害羞與緊張。
“你上次說什么,快,再說一遍!”可能由于距離很近,楊鎮(zhèn)的聲音變得柔和。
“我說你無賴,你就是個狗皮膏藥,越想撕掉,就會粘得越疼。”昨天分開之后,楊鎮(zhèn)更加活躍,不時地就給盛幽蘭發(fā)微信,甚至發(fā)語音。語氣也變得隨便了。
“狗皮膏藥有什么不好,至少可以貼在你身上,無論時間長短,這對我來說已經(jīng)是個好事了!再說,貼的時間長了,你說不定就舍不得撕掉我了。”楊鎮(zhèn)低著頭,含情脈脈的看著盛幽蘭,盛幽蘭偷偷瞄了一眼楊鎮(zhèn),而那一眼,讓她就像連喝三杯特濃咖啡一樣,心跳急劇加速。
“我說的話你好像永遠也聽不懂?!笔⒂奶m的臉漲得通紅,低聲細語,微弱的猶如游離在空中的青煙。
楊鎮(zhèn)看著眼前女人嬌羞的模樣有點得意,“與人交流,不是靠耳朵,而是用心,你的心,我已經(jīng)讀懂了。我的心呢,你讀懂了嗎?”楊鎮(zhèn)一點一點地把臉湊了過來,盛幽蘭都能感受到他略顯急促的呼吸了。
抵擋不住楊鎮(zhèn)的熾熱,盛幽蘭唰的一下子扭過臉去,屏住呼吸,極力地舒緩著無法形容的緊張?!白x懂什么,你看不出來我多討厭你??!”
“真喜歡看到你這個口是心非的樣子。”楊鎮(zhèn)的手勒得更緊了。
“不害臊!”盛幽蘭狠狠地掐了楊鎮(zhèn)的腰一下。
楊鎮(zhèn)立刻面露痛苦,緊鎖眉頭,彎著腰,撐著墻的手捂著腹部,卻不肯放開放在另一只放在盛幽蘭腰間的手。
“你別再裝了?!彪m然這么說,盛幽蘭還是有點擔(dān)心用力過猛。
“真的很疼。”楊鎮(zhèn)半睜著一只眼,偷偷瞄著盛幽蘭的反應(yīng)。
“對不起,我再也不會這樣了......你以為我會這么說嗎?你自找的。三十好幾的人還玩小孩子的把戲!你什么時候能正經(jīng)點???”盛幽蘭垂眼,不知看向哪里,全是逃避。
“我對你一直是很認真的。沒有不正經(jīng)!不信,你看看我的眼睛!”楊鎮(zhèn)略微屈腿,配合著盛幽蘭,調(diào)整了自己高度,目光死死地鎖住她。
正巧車到站停了下來,盛幽蘭一把捂住楊鎮(zhèn)的眼睛,把他扒拉到一邊。
“下車了!”說著盛幽蘭跟著人群移出了這個“是非之地”。楊鎮(zhèn)不慌不忙的跟在她身后,整張臉洋溢著幸福的光彩。
車站到公司并不是很遠,步行的話大約十五分鐘。
楊鎮(zhèn)出了站臺,感受到風(fēng)的絲絲涼意,立刻立起領(lǐng)子,半擋著那張俊俏的臉龐,但一雙睿智的眼睛依然暴露了他十足的魅力。他腰背挺直,雙手插兜,步伐矯健,像一個保鏢緊挨著盛幽蘭,胳膊時不時地與盛幽蘭的身體有意無意地輕輕碰撞。這碰撞仿佛鐘錘一下下敲響著盛幽蘭心中懸掛的鐘,讓她心神不寧,余光掃向他,楊鎮(zhèn)卻很是自然,完全不在意這些微小的舉動。
逃離了剛才狹小曖昧的空間,在這個充滿陽光,寬闊的環(huán)境里,楊鎮(zhèn)終于收起似水柔情——這兩潭深水都快要“溺”(膩)死人了。
楊鎮(zhèn)很隨意地從生活聊到工作,那感覺就像和多年老友一樣自然。但盛幽蘭則一直惴惴不安,生怕何時他又丟來一個炸彈,驚起一片波瀾。
“你們公司也太近了吧。我還沒有聽到你該對我說的話呢!”楊鎮(zhèn)有些失落。
“沒什么可說的,不許再像今天這樣跟著我了。”盛幽蘭警告道。
“如果你決定更改上班的方式,我可以考慮考慮你的建議。”
“為什么要改變,我現(xiàn)在這樣很好,也很習(xí)慣,而且這就是我的生活?!?p> “習(xí)慣著你的習(xí)慣,可會讓你變得懶惰的哦!我還以為你是個勇猛的女戰(zhàn)士呢,原來是個連改變都懼怕的膽小鬼!”
“隨你怎么說,不喜歡就走開!”盛幽蘭撇了撇嘴,“拜托,我還要上班掙錢養(yǎng)家,能讓開了嗎?我都快遲到了!”
楊鎮(zhèn)移開一步,紳士般地伸出手,做出請的動作。衣領(lǐng)雖遮住了他半張臉,但隱藏不了他溢出的喜悅。
盛幽蘭剛要繞開楊鎮(zhèn)進到辦公樓里,又被楊鎮(zhèn)給叫住了?!拔野l(fā)現(xiàn)你今天對我的態(tài)度很不一樣。你今天的刺柔軟了很多,我很高興。以后可以期待你更溫柔的對我嗎?”
盛幽蘭沒有回頭。她回想這一路,自己好像真的沒有對他太過于橫眉豎眼。是因為心情好,還是因為第一次和他用這么普通的方式相見,她不知道。
“今天特別想見你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你想知道是什么嗎?我知道你一定會說不,沒關(guān)系,我還是要說。
我一會兒有個重要客戶要見,他真的很難纏。但我還是要想方設(shè)法從他手中得到那份大單子。其實我很緊張,很怕應(yīng)付不來,所以我想得到你的鼓勵,想讓我的幸運女神給我?guī)韯倮?,所以,你能為我加加油嗎?”楊?zhèn)突然變得正經(jīng)。
盛幽蘭其實很能理解臨上戰(zhàn)場時的心情,她也經(jīng)歷過很多次那種時刻,所以有些憐憫此刻孤軍奮戰(zhàn)的楊鎮(zhèn),也有些心疼。她回過頭,看見楊鎮(zhèn)微微皺起的濃眉下炯炯有神的期待的目光。
“那就加油吧!”盛幽蘭努力地從牙縫里擠出了這幾個字。
楊鎮(zhèn)并不滿足于她如此平淡的反應(yīng):“就這樣嗎?”
“要不呢?”
楊鎮(zhèn)掏出手來,用手指指了指臉頰。
“什么意思?我真的必須走了,你先加油,順利談成了再說吧!再見!”盛幽蘭裝作不明白他的意思,轉(zhuǎn)身頭也不回的大步走進了辦公樓。身后傳來楊鎮(zhèn)的聲音:“談成了我請你吃飯!還有,你要對我說那句話給我聽!”
一上午盛幽蘭都無法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滿腦子都是早上與楊鎮(zhèn)相遇的場景,尤其是最后的分別,楊鎮(zhèn)手指指向他深深的酒窩的那個動作,無數(shù)次地在她腦子里回蕩,她好像完全沉溺在那渦深情中了。
盛幽蘭輕輕拍了拍臉頰,理性告訴她不該因為突然有一個高富帥闖進自己這個單身老姑娘的世界,并對自己深情款款,就不顧一切,放棄原則的輕易妥協(xié)。但感性卻總將她的思緒牽引向他。
也不知道生意談的怎么樣了。指尖觸碰手機,依然沒有任何來自楊鎮(zhèn)的信息,盛幽蘭不禁有些不安。一上午,她已經(jīng)不知道關(guān)注手機多少次了。
中午吃完飯和同事在門外的廣場散步時,盛幽蘭的電話鈴聲終于響起,毫不意外,是楊鎮(zhèn)。
“喂?!笔⒂奶m向著同事示意了一下,躲到一邊。
“你有一直想我嗎?有沒有為我祈禱?。俊睏铈?zhèn)的語氣很是輕松。
“掛了?!弊焐线@么說,卻忍不住更努力地聽他的聲音,哪怕他的一個呼吸聲,盛幽蘭也不想錯過。這一陣子的相處,盡管不想承認,盛幽蘭對他的心境還是在悄無聲息地,一點一點地發(fā)生變化。
“你就不好奇我有沒有簽下合同嗎?”
“吵死了。”人聲混著車聲,顯然他在外面。
“我剛談完出來,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訴你,我成功了!”楊鎮(zhèn)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喜悅,語調(diào)比平常的任何時候都要高昂。
“恭喜你?!笔⒂奶m好像自己成功了一樣高興,但又極力掩飾著不讓他察覺。
“你不替我高興嗎?”
“我有什么可高興的?!痹谒拿媲笆⒂奶m總能激活隱藏著的小惡魔,裝作邪漠不關(guān)心,對他冷言冷語,甚至不斷和他沖撞,說從來沒說過的惡毒的話。
“還真是鐵石心腸。不過你已經(jīng)答應(yīng)我了,我要談下來,你就和我慶祝?!彪娫捘穷^傳來了開鎖,關(guān)車門的聲音。瞬間世界安靜了許多,就只環(huán)繞著他的聲音,突然覺得他的聲音好有磁性。
“我什么時候答應(yīng)你了。”盛幽蘭想要耍賴。
“你可不是出爾反爾的人,別為了氣我就摧毀自己的人格哈!我晚上過去接你。”
“我不要......”還沒等盛幽蘭回絕他,楊鎮(zhèn)就一如既往地霸道地先掛了電話。他總是這么任性,以自我為中心,不傾聽別人的想法,也不顧及別人的感受。只要他想做的,似乎你就沒有權(quán)利拒絕。
盛幽蘭身邊從沒有出現(xiàn)過這個類型的人,她本以為會很討厭,但現(xiàn)在看來也并沒有,反而還覺得有點新鮮,可能,這種不合理的反應(yīng),是因為那個人是楊鎮(zhèn)。設(shè)想如果對方不是他,而是別人,她是不是還會享受其中呢?顯然,答案是否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