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蔚從回憶中走出來,面對只有他一人的大帳。手下輕輕撫摸著那把從別人手中拿來的突厥刀。他抽出刀刃,在燈下細細觀察。這是一把沾染了血腥氣,帶著戾氣的殺人利器。看著它好像可以聽到附在刀上的無數亡魂的哀鳴,可以想象它在曾經的戰(zhàn)場上帶著的赫赫的威嚴,真正的吹毛斷發(fā)。
林蔚試著揮舞了一下,要使用這種刀,就必須把全部力氣傾注在手掌上,帶上必致的信念,全力砍出,這是突厥流行的武器。林蔚想不到長相柔美的突厥人,擅長的兵器卻是這種毫不容忍慈悲心的利器。不過對于林蔚來說,他更需要擔心的是這把刀背后,必須要擔負的一切。責任,勇氣,敏捷和機智,甚至他人的生命。
林蔚又想逃跑了,像逃離師父一樣,逃離這里。這時阿墨端著一碗馕走進來,見他摸著那把刀,就說,“怎么樣?這可是你從小用到大的武器,比那把黃龍槍都還早得多呢。”林蔚把手從刀上移開“的確是好刀?!绷治嫡f“阿墨,那個女子,怎么樣了?”
阿墨好像打開了話匣子一樣,喋喋不休起來“你別說,去年和前年鄰國也送了女子進宮,可是都沒這次這個漂亮。據說她不僅漂亮,會五六種不同的語言,還能預知未來之事,很受喜愛?!蔽覀冞@種邊遠之地的異族只能靠送美人壯大自己的勢力。美人能否受歡迎決定了他們國家之間的關系。林蔚聽了之后,也沒什么心酸的感覺,他告訴自己不要感到不妥,這既然是宋瑜自己選的,那他林蔚也就無權干涉??窗?,人家比自己混得好多了。阿墨說“不過她跟我們有什么關系呢?她們此刻應該已經啟程前往長安了。”
林蔚說“長安啊,可惜我還是個戴罪之人,去不了長安?!卑⒛闷娴貑枴按髯?”然后說“也是你消失那么久,想必也受了不少苦,我還沒問,你過去都發(fā)生了什么?”林蔚沒開口,一聲不吭。阿墨說“既然你不想說,就算了,有什么事我們可以慢慢克服服的。”說著拍了拍林蔚的肩膀。這時帳外傳來一陣喧嘩,還有打斗的聲音,阿墨說“我出去看看。”林蔚說“我也去?!比缓缶透诎⒛砗?,出去一探究竟。
林蔚發(fā)現守衛(wèi)圍著一個渾身是血倒在地上的穿長袍的人,嘴里喊著“讓我進去,我要找王上,快,不然就來不及了!”然而守衛(wèi)們架著他的胳膊“不許他進來。”林蔚仔細看,發(fā)現來人穿著藍袍子,顯然是送美人隊伍里的一個。林蔚喝止了他們。阿墨走過去說“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說!”他說“我們遇上了搶親的隊伍……”阿墨回頭看著林蔚“看來兇多吉少?!?p> 主帳里,老于闐王一臉嚴肅。大家又圍坐在一起,不過這次是為了商量對策。阿墨氣憤地說”還能是誰?肯定是吐蕃人干的,他們一向不服唐王室的管束。幾個月以來數次侵擾周圍的部族,偷雞摸狗無所不為,我看看是時候教訓他們一下了?!?p> 上次質疑林蔚的姨夫之一阿史那禮卻說“這不該我們管,況且吐蕃跟我們關系一向交惡,再干涉只會結下更深的仇恨。而且安西都護是擺設嗎?為何不叫他們管?這么多突厥子弟,難道就該為他效力嗎?我們的兒女就不是兒女了嗎?”聽了這話,林蔚說“就是因為我們的兒女也是兒女,才正要告訴他們,我們可不是好欺負的!”眾人紛紛附和。
老于闐王重重地拍了一下桌面“我們當然不會坐視不管,不過,誰愿意去呢?”哥舒墨上前一步說“孩兒愿往!他們既然是搶人,那么一定還沒走遠,讓孩兒幫大家教訓一下這幫狂妄的吐蕃豬犬!”林蔚說“我……跟阿墨一起去?!崩贤醺吲d極了“那好,就你們二人前去,果然我的孫子就是不一般?!比缓?,又補充“此去路途兇險,你們多加小心?!卑⒛戳艘谎哿治嫡f“我們一定不負眾望!”
一路上,阿墨叫那個逃回的奴隸帶路,和林蔚帶了五百兵馬,一路追尋而去。不多時,就到了一片滿目黃沙,荒涼的戈壁灘之上。奴隸趕上來跪在林蔚和哥舒墨的馬前,說“到了,就是在這里,他們把人劫走的!”
阿墨說“這里離于闐大營很近,也沒有其他的部落,他們一定還沒有走遠?!比缓笳f“最近的吐蕃人的城市在東邊,只要往那個方向追,一定會追到的?!绷治嫡f“好吧,我也是這么想的。”于是通知部下的年輕人“不遠了,我們加把勁,很快就到了?!?p> 這支小小的軍隊重整旗鼓,繼續(xù)往前追。很快他們走進了一個小小的峽谷,周圍很安靜,突然,阿墨說“停,我感覺有什么地方不對?!比缓竺钏腥说冉鋫洌治祮枴霸趺戳??”阿墨回答“這里地勢于我軍不利,所以要大家小心??峙掠新穹?。”
就在阿墨的“埋伏”二字說出口的一瞬間,話音未落,從兩邊的峭壁上突然響起一片喊殺聲,一群吐蕃士兵沖殺下來。情況突然而緊急,情急之下阿墨大喊“小心!有埋伏!”顯然為時略晚,已經有數十人在突如其來的襲擊中手無足措,死于吐蕃賊子的刀下。林蔚所在的軍隊忙著往峽谷外撤退。
林蔚發(fā)現對方雖然設下了埋伏,可人數不多,他對哥舒墨大喊“別撤,我們沒問題,你看對方人數并不多!”哥舒墨豐富的經驗很快起了作用,讓他鎮(zhèn)靜下來。他看出對方并不是有備而來,人數不多——難道吐蕃人打不過我們,所以只是虛張聲勢?于是大叫“吐蕃奴,你們好上不得臺面!”然后對士兵們說“他們只有數十人!給我上!敢退縮者,軍法處置!”眾人聽了哥舒墨的話,很快燃起了斗志。場面很快被壓制下來。
哥舒墨帶著眾人這群人趕出了峽谷之外,林蔚抓住一個被俘虜的吐蕃人“說你們把宋瑜綁去了哪里?”那人沒說話只是笑,林蔚把他丟開。這時遠處傳來一聲大笑,一個系著頭巾綁著腰帶的絡腮胡子滿臉的男人走過來,身后跟著兩個人抓著,其中一個抓著一個被繩索捆住正在掙扎的女子。
阿墨看向四周,發(fā)現不知什么時候,自己已經被包圍了。阿墨說“敢問是哪路英雄?”對方說“哪路英雄倒是說不上,只求貴部不要稱我作吐蕃豬狗就千恩萬謝了,哈哈哈哈哈?!卑⒛珳喩斫鋫洌⒅矍暗娜?,看著他不斷接近?!拔沂峭罗瑹o名小卒,不過無名小卒也可以要了你們的命,所以你最好規(guī)矩點?!卑⒛樕贤铝艘豢凇凹热皇菬o名小卒,那我不客氣了?!卑⒛纬龅叮麚溥^去,那人很靈活地避開了。和阿墨廝殺在一起。眾人看見,都跟在阿墨身后,向前沖,和身邊的吐蕃人打成一團。
林蔚舉著刀,左轉右轉,可是竟沒有和他對打的人,他對著一個被打暈的吐蕃人又加了一腳“叫你囂張!”這時,阿墨突然出現在身后,為他擋開一刀,對林蔚說“快跑!我們中計了!”說完把林蔚凌空提到馬上,拍了一下馬腹。馬瞬間帶著林蔚狂奔出去。林蔚大喊“那你怎么辦?”阿墨這時被一個人劃破手臂,捂著傷口喊“你快走,我們很快突圍了就來找你?!薄笆裁绰铮咳f一你回不來了怎么辦?那我不是成了罪人?”可是此時他已經跑出去很遠,阿墨聽不到他的話了。
林蔚眼含熱淚,俯在馬背上,一路避開了無數的刀尖,成功突出重圍。聽著打殺聲漸漸遠去,最后消失,終于撐不住,從馬背上滾落下來,他在一塊巖石背后坐下來,撩起衣袖,看自己剛剛在亂軍中刺到的傷口。
現在該怎么辦?林蔚發(fā)現自己迷失了方向,他想應該回去搬救兵,可是他已經不知道該怎么走。這時,,林蔚聽到了密集的腳步聲。他趕快把自己的身形完全隱藏在巖石背后,然后才敢探出頭觀察。原來有一支軍隊從林蔚不遠處經過??吹杰娗皣虖埖靥羝鸬膶懼爸摇弊值钠熳?,林蔚感到一陣親切。他不顧一切地跑上前去。林蔚跑到大軍面前說完一句“救……救命?!本椭尾蛔」虻沽?。
挑著旗子的隊伍停下了,隊伍前的士兵上前查看了林蔚的情況,趕緊去報告了。在隊伍中間騎著馬的將軍停下來,于是林蔚被帶到他面前?!澳闶鞘裁慈耍俊绷治祮枴澳銈兛墒翘瞥能婈??”為首的大將點了點頭。林蔚說“我們在于闐不遠被吐蕃襲擊,情況緊急,希望將軍來支援我們?!彼麊枴澳闶鞘裁慈恕绷治嫡f“安西都護,哥舒墨”他沉吟片刻“可有證據?”林蔚拿出自己一直帶在身邊的紅牌,那上面寫著安西都護府的小字。這位將軍看了紅牌,他身邊的侍衛(wèi)說“我見過,這是安西都護府發(fā)給苦役的身份牌。
大將說“好,他們在哪里被圍?”林蔚說“于闐往東二十里?!睂④姺愿郎砗蟮氖勘敖o他一匹馬。”對林蔚說“林蔚,你會騎馬吧,跟著我。”
哥舒墨靠著僅有的兵力,突圍而出,吐蕃人沒有再追。此時讓部下在不遠處駐扎。他檢查人員傷亡情況,發(fā)現一個士兵在哭,上前詢問“怎么,第一次打仗,怕了?”士兵看起來很年輕,哭著說“我不怕,只是我哥哥還在里面?!薄拔野尯貌蝗菀装盐覀凁B(yǎng)大,現在再也見不到他了,會多傷心呀。”哥書墨沉默了,收回手。這就是戰(zhàn)爭的殘酷之處,他又何嘗沒有體驗過。于是他說,不光對這個士兵說,也對在場所有的年輕的追隨者說“該死的吐蕃豬狗,放心,我們一會兒定會把你們的兄弟救回來?!彼麄儧Q定趁吐蕃人放松警惕之際潛入,救回鄰部的姑娘和俘虜們。
一個部下提醒他“可是,我們沒有多少人了,恐怕……”哥舒墨站起來“既然大家跟我一起來,我絕不會丟下大家一個人跑,赴湯蹈火,我也在所不惜,和這幫吐蕃狗拼了!”眾人的情緒被點燃,大家站起來和哥舒墨一起喊著口號。哥舒墨說“大家休整一下,稍后我們就出發(fā),和他們拼了!”眾人紛紛答應。
場景一度非常悲壯,大家士氣高昂,準備著即將到來的一戰(zhàn)??墒歉缡婺珔s不再說話,這樣去,根本沒有勝算,他之所以鼓舞大家,不過是因為他哥舒墨從不做逃兵,從不撤退的守則,其實已經抱了必死的決心。他在心里開始跟熟悉的一切告別。
哥舒墨回想認識的所有人,安西都護府的每一個人,老于闐王和王后,心中默默告別。
想到成功突圍的林蔚,心里默默地說,我欠你的一切,今天終于要還給你了,哥哥。哥舒墨回想認識的所有人:安西都護府的上上下下,老于闐王和王后,心中默默告別。此去可能再無回還之日。
就在這時,一支掛著“忠”字旗的大軍浩浩蕩蕩走來,把哥舒墨從悲涼中喚醒,他和受傷眾多的士兵一起驚訝地抬起頭,只見一匹黑鬃毛的駿馬在煙塵中奔馳而來,林蔚在馬背上沖他大喊“阿墨!救兵來了!”
然后哥舒墨驚訝地看到這支從天而降的軍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收服了這群吐蕃流寇,把哥舒墨被俘虜的部下全數釋放。迎面走來一個騎著棗紅馬的大將,對方跳下馬鞍“哥舒將軍,久仰?!备鐣珕枴案覇栍⑿鄞竺?”對方一揚手“唐將王忠嗣,不敢稱大名,倒是聽說哥舒將軍大名久矣?!备缡婺D時心生敬佩之意,原來這就是名震朝野的唐軍的利器,王海賓之子,集所有人期待的目光長大的未來的大將,王忠嗣。
林蔚心里也是一驚,這就是來唐朝的第一天小白和師兄所救之人,說不定一切的秘密都和他有關。這時,哥舒墨提出“多謝王將軍搭救,到都護府小坐一番如何?”王忠嗣說“也好?!闭f完叫大軍駐扎在于闐附近,跟隨哥舒墨進府。林蔚暫時放下了自己的想法,現在他要去做另一件,很重要的事。
林蔚在俘虜里面仔細搜尋,剛剛跟他說過話的唐朝將軍的部下詢問“你在找什么人,可是有重要的人在里面?”林蔚說“吐蕃人搶了鄰部進獻的美女,鄰部來求救,我們才會來的,可是現在這個女子并沒有找到?!彼烈髁艘粫海痪盟蛠硪粋€被綁著的女子“你說的鄰部進獻的女子,是不是她?”林蔚抬起頭“正是!”
他看著眼前的人,頭發(fā)因為奔波而有些散亂,她低著頭,林蔚看著她,正要開口說話。一邊隨伴的少女過來攔下林蔚“將軍,容我們先去梳妝吧?!绷治涤谑侵荒茳c了點頭。
等了許久,他忍耐不住到宋瑜的帳篷,去尋找宋瑜,當他看到嚴陣以待的樂手,衛(wèi)士和花童時,林蔚有些心驚“——難道你還是要走嗎?”
宋瑜已經換了一件有劍袖的紗制長袍,此刻正在由一個少女為她編起發(fā)辮,對于林蔚魯莽闖入并沒有表示不滿,不過也沒有回應。等最后一根發(fā)絲被盤起時,她緩緩起身“對,沒錯,這是我的使命。”“你回去吧?!?p> 林蔚看著她堅定的表情,忍住不舍“那,一路走好?!彼舞c了點頭“放心。”不再理會林蔚,林蔚站了片刻,轉身離去。在離去之前,他停了一下,把手里的紅色木牌交給她“這個給你,有它在,我的運氣一直很好,現在送給你,當一個護身符吧?!彼舞ぶ币曋菈K木牌,把它接過拿在手里。林蔚結巴起來“我我……真的走啦?”快到門口了,還說“千萬千萬要小心啊?!敝钡揭呀涍h離了那個帳篷,才回頭離開。
他思索了一會兒決定去找阿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