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量力自討苦吃 大勢去煙消云散
秦領(lǐng)云和丁青山聽了外面叫喚聲,臉色大變。
門嘩地一下被人推開了。
丁青山坐在門邊,立將起來,手按刀柄,直盯來人。秦頌云也緊張地盯著來人,神色不安;丁小妹身上沒有帶刀,坐在那兒手緊抓住條凳一頭,怒視來人;只有盲僧穩(wěn)坐著波瀾不驚地呷著小酒。
來人陰冷一笑,慢慢掃視桌上幾個人說:“好哇!今天秦郎中難得宴請,我當請了什么貴客!都在這兒哦,呵呵!秦郎中,你更是貴人難請??!我找你這么久才找著你?!?p> 來人正是張云卿。
原來張云卿在家久不見張龍帶回秦頌云,按捺不住急燥的心,提了龍吟劍親自到城中來找秦頌云了。得知秦頌云在醉月居請客,就找了來。
秦頌云見了張云卿,不免心中有些發(fā)怵,拱手道:“張老爺找我何事?”
張云卿看看丁青山和丁小妹,又直盯著坐在門對面的盲僧。面無表情地說:“你秦郎中醫(yī)術(shù)高明,妙手回春,我那不爭氣的兒子不小心受了傷,想請秦郎中去看看,是個什么情況!”
秦頌云說:“張老爺將你家少爺送到我藥鋪來吧!我也好對癥下藥。再說這會兒我正陪客人吃飯,現(xiàn)在也不方便去吧!”
張云卿哈哈大笑:“救死扶傷都不重要了?什么貴客如此重要?”用劍柄指著丁青山他們不屑一顧地說:“他?她?還是這個瞎和尚?既然如此,我也不打攪秦郎中和幾位貴客的雅興了,就在樓下等等又何妨!”
說罷噔噔噔下了樓。走到醉月居門邊桌旁,將劍使勁擱在桌上,對桌旁坐著的兩個食客一橫眼,那兩個食客心驚膽顫見勢不妙,忙端了菜去了其它桌。張云卿背對著門外,斜著身子向著過道,一只腳跨在凳外,劍放手邊坐下。吩附伙計上酒菜。
秦頌云經(jīng)張云卿一攪和便心情忐忑不安,不知這張云卿將要如何,肯定不會有甚好事,這陣仗,那是請人治病的樣子。盲僧見大家沉默不語,便說:“怎么了?秦施主怎么不開心哪,盡管吃,盡管喝,待會貧僧陪你去好了,我也可以向你學(xué)學(xué)怎么治病呢!”
丁小妹嗤鼻一哼,端了酒杯自個兒喝了一杯,握緊了拳頭。丁青山聽盲僧這樣說,將秦頌云按在椅上,給他夾菜,讓他莫慌。
秦頌云看著盲僧泰然處之的樣子,心情漸漸平靜下來,也豁開了吃肉喝酒!
樓下張云卿待酒菜上桌,一言不發(fā),倒了酒,一口飲干,鷹視狼顧地掃視著飯館客人,臉色冷若冰霜,頓時讓酒樓氣氛緊張,大有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之勢。眾多食客見勢不對,匆匆吃罷飯慌忙離去,免惹禍上身。
這時王巡檢帶了好幾個官差也來到酒樓。進門見了張云卿,點頭招呼道:“張老爺怎么也有這閑情雅致到酒樓來喝一杯!稀客,稀客!”
張云卿抬頭對他舉下杯,算作招呼。裂嘴笑笑,并不答言。王巡檢也撿門邊兩張桌子和差人們坐了,卻將靠張云卿那邊一方空了,也斜坐對著過道,將刀擱在桌邊,叫來伙計上酒菜。
沒想到一會兒俞典史盡然也帶了王捕頭來到酒樓。王巡檢忙起身作禮道:“真是巧?。〈笕艘瞾泶顺燥?!一起坐著吃了罷!”
俞典史笑笑,伸手拍拍王巡檢肩說:“不必客氣,我們自己隨便吃點,你們公事繁忙,先吃。”
俞典史看著門旁的張云卿說:“今天真是好日子,人都碰到一起了,難得,難得!”
張云卿捏著酒杯頭也不抬,冷笑道:“今天真是群英會了!要是掌柜的再找個戲班唱堂《鴻門宴》就熱鬧了。
俞典史對王巡檢他們哈哈一笑,邊走邊漫不經(jīng)心地說:“這飯各吃各,戲就自唱自的吧!”和王捕頭在樓梯旁對著門的桌子旁坐下了。
幾桌人雖然各吃各的,各喝各的,但都各懷心思,蠢蠢欲動,就看誰先出招了。
張云卿并沒動筷,只緊握著杯子,偶爾仰頭把杯中酒一飲而盡,紅著眼直勾勾盯著樓梯。王巡檢卻心不在焉,時不時掃視著張云卿父子和俞典史他們。俞典史和王捕頭坐在那邊悠哉悠哉地呷著茶水,等著伙計上菜。
樓上丁青山秦頌云他們早早擱了筷子,只剩盲僧還在慢慢吃著。小金鎖在旁閑得無聊,便偷偷地下樓去了。
張云卿在門邊瞧見金鎖下來,便逗他道:“小乖乖!到爺爺這兒來,爺爺給你變個戲法。”
小孩子好奇,便過去,卻料張云卿一把將他抓住,抱在懷中,嚇得金鎖哇哇大哭。
樓上秦頌云和丁青山他們聽金鎖哭聲,忙跑下樓來,只有盲僧巍然不動,喝他的小酒。
王巡檢在旁見張云卿抓住秦頌云的兒子不放,不滿地對張云卿說:“張老爺,你這么大一個人了,逗小孩有把他逗哭的嗎!”
一邊說著王巡檢一把扯住金鎖就往自己身邊拉,嘴上直說:“來,小乖乖,到叔叔這兒來,叔叔不欺負你。”
張云卿一瞪眼,對王巡檢沉下臉來:“王大人,你也要跟我作對么?”
王巡檢嘿嘿一笑:“張老爺!你能逗他玩,我就不能和他玩玩?”
張云卿左手拿住金鎖胳膊,右手操起桌上劍來,用劍鞘撩開王巡檢的手,將金鎖拉了過去,抱在懷里說:“秦頌云架子大,請不動他,我先將他兒子請回家在說,看他來不來!”說著站起身來要走。
王巡檢急了,大聲喝道:
“張云卿,你這是綁架!”
一把抓了桌旁刀,倏地站了起來。幾個官差也跟著將刀抓在手中,站了起來,齊刷刷盯著張云卿,緊捏著刀柄。張云卿回過頭輕蔑地看著王巡檢他們說:“怎么?想動武么,稱過自己幾斤幾兩沒有!心慌什么!這時還沒輪到你們送死,該你們死時我自然會找你們!”
王巡檢頓時換了副面孔,緊捏著刀柄皮笑肉不笑的說:“張老爺什么話,你請郎中用得著這樣么,你張老爺也是有頭有臉之人,這樣做豈不傷了大雅!正好知縣大人有些不適,叫我請秦郎中過去,不巧在這兒碰著了,不如先讓秦郎中去瞧下知縣大人病怎樣!”
張云卿仰天哈哈一笑:“哎呀呀!今天人也碰巧,事也碰巧!隨你們怎么樣取巧!我先帶秦郎中回牛肚壩給我兒治病,你們有什么鳥事只好等等再說啰!”
丁青山和秦頌云丁小妹他們也下了樓來。秦頌云一下樓就見到門邊張云卿抱著金鎖和旁邊的王巡檢他們劍拔弩張,氣氛緊張。把他嚇得不輕,忙要沖過去救金鎖,卻被丁青山把拉住,讓他等等再說。
丁青山見王巡檢他們在此,心想張云卿要帶走金鎖也不會這么容易了。就握住刀柄,慢慢上前去,王捕頭也站了起來。丁青山才發(fā)現(xiàn)樓梯邊的王捕頭和俞典史,趕緊上前作禮打招呼。俞典史淡淡地點了點頭,讓王捕頭坐下來。
張云卿的話激怒了王巡檢,他拔刀出來,上前一步,擋在門邊。那幾個官差也拔出刀來,警惕著張云卿一舉動。張云卿見形勢洶涌,就右手握劍橫在胸前,左手緊緊抱住金鎖,冷冷地掃視大家。店內(nèi)頓時氣氛緊張,大有一番惡戰(zhàn)一觸即發(fā)之勢。
這時樓梯口一聲咳嗽,伴著木棍敲擊樓梯的聲音,盲僧摸索著下樓來了。眾人將目光投向這個瞎僧,看著他用木笛探著路,慢騰騰地走到張云卿旁邊。
盲僧閉著眼側(cè)著頭豎耳靜聽動靜,慢慢伸手過去一只手摸著秦頌云,一只手半天摸到張云卿手中的劍淡淡地說:“請個郎中嘛!何必要強人所難,苦苦相逼呢!可別傷了孩子!”這話從盲僧口中說出來,就象是與鄰人聊天。
眾人都憑住氣,注視著盲僧一舉一動,真害怕張云卿突然對盲僧下狠手。金鎖見有人救他,使勁就要掙脫張云卿。張云卿惱怒不已,用力將他拉到側(cè)邊,另一只手揮著劍柄欲打開盲僧的手。誰知盲僧左手握著的木笛如靈蛇撲食直刺張云卿眼睛,伸出右手就拉住金鎖。張云卿沒料到盲僧竟下狠手,攻其要害。慌忙向后一退,丟了秦頌云,抬起左手去擋住盲僧這突如其來的笛子。盲僧卻是虛晃一招,半途撤回木笛,順勢將金鎖拉到自己身后,后邊秦頌云忙將他抱住,丁青山也忙上前護著他們。
張云卿惱羞成怒,拔出劍來怒瞪盲僧,準備就要動武。眾人大驚,齊齊亮出刀來,防著張云卿動手傷人。盲僧對張云卿笑笑說:“施主戾氣太重,脾氣不好,容易傷著人!”
剛才盲僧那一下已經(jīng)讓張云卿驚出了身冷汗,一個瞎子,竟有如此功夫,看著是瞎,出手竟能清楚找到自己空檔,攻自己個不備。
飯館內(nèi)此時頓時鴉雀無聲,王巡檢跟俞典史他們張大了嘴,還沒回過神來,這瞎和尚怎么就從張云卿劍下淡定救出了金鎖,想那張云卿可是慶陽一流的高手。看來,這瞎和尚真是深不可測。而丁青山和丁小妹卻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都握出了汗。大家緊張地看著張云卿和盲僧,等待一場狂風(fēng)暴雨的來臨。
張云卿盯著盲僧看了半天,冷冷說道:“大師不顯山露水,原是個深藏不露的高人,前些日子一定也沒少給咱張家使絆吧!行呀!”
又掃了掃王巡檢和俞典史他們說:“我今日到此找秦頌云,想必有人心不安了吧!我張云卿有仇報仇,誰也擋不住我,來來來,龍吟劍下見真章!今天咱們就在此當著老天爺?shù)拿鎸⒊鹪沽藬喟?!?p> 說罷躍出醉月居,來到街上。
盲僧也用木笛探摸著出了門。其他人也一并出了門來,看似不經(jīng)意地圍著張云卿。
張云卿拔出龍吟劍來,仰天叫道:“文韜我兒,是誰害了你,為父將用手中劍來問個清楚,用仇人的血來祭奠你!”
盲僧淡淡念聲“阿彌陀佛!”說:“在張施主眼中,張占魁,張玉琢他們的命就不是命了么?你張家害了多少人家!自己心中有數(shù)。貧僧奉勸你一句,懸崖勒馬,回頭是岸!”
丁小妹擠身上前,一把搶過丁青山的刀指著張云卿說:“師父跟這種人廢什么話,他活在人世,都是天理難容!”說罷要上前去砍那張云卿。卻被盲僧攔住,讓她退后。
張云卿漲紅了臉,額上青筋直冒,龍吟劍直指盲僧吼道:“瞎禿驢!老子現(xiàn)在才明白,這一切一切都是你在暗中搗鬼,毀了我?guī)资晷难?,害我喪子失財。不論你是人是鬼,是妖是怪,我今天都要將你打回原形,納命來吧!”
話音未落便緊握著手中龍吟劍,躍上前來,對著盲僧就是一劍,龍吟劍帶著嘯聲,如毒蛇吐信,直指盲僧胸口。盲僧豎起雙耳,眉頭微動,抿住嘴,低著頭,說時遲,那時快,如靈貓戲蛇,揮笛一擊,將張云卿來劍蕩開。張云卿一擊不中,圓瞪了雙眼,瘋似的用盡全身力氣,使出渾身解數(shù),將斬浪劍法的凌厲攻勢用到極致。一時間,龍吟劍發(fā)著凄厲嘯聲,劍光如瀑,直裹著盲僧。盲僧似渾身長眼,如浪中行舟,左避右閃,向后退開,避過其鋒芒。張云卿見屢攻不成,不由暴怒而起,躍起猛刺一劍,乃斬浪劍法絕殺,穿浪逐日,這劍招甚是兇狠,龍吟劍呼號著瞬間刺出數(shù)個劍花,虛虛實實刺向盲僧胸口,多少英雄好漢看不懂虛實,斃命于這一狠招中。盲僧緊閉雙眼,側(cè)耳聽得明白,右手握笛,側(cè)身左閃,隨風(fēng)擺柳,避虛就實,揮笛向張云卿握劍的右腕雷霆猛擊。宛若電閃雷鳴,咔嚓一聲,張云卿右手腕骨被盲僧沉沉的鐵木笛擊個粉碎。張云卿疼得大叫一聲,劍當?shù)氐粼诘厣?,忙用左手捂住右腕,忍著巨痛,冷不丁抬起一腳,飛出絕命腳,踢向盲僧下襠。盲僧聽到破風(fēng)聲,不待張云卿腿至跟前,又猛一木笛來個順風(fēng)擊浪,敲在他腳髁上。張云卿腳髁也被擊碎,跌倒在地上,痛苦不已。眼噴怒火,他看得清楚,盲僧這兩下夾雜著破風(fēng)刀法的招式,以前和丁南風(fēng)習(xí)武時見過。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個高手!他絕望地盯著盲僧嘶吼道:“你究竟是什么人?竟會使破風(fēng)刀法,我殺不了你,報不了仇了,你殺我吧,殺了我吧!”
盲僧看著絕望的張云卿念聲“阿彌陀佛!”冷冷地說:“我是為我那慧塵師兄清理門戶,你自作自受,留你一條狗命,好自為之吧!”
丁小妹從后面提刀向前,欲砍了張云卿。盲僧將她攔住說:“他已是廢人一個,殺他作什么,隨他去吧!”
張云卿聽盲僧說,如雷轟頂,悔恨交加。悔自己被仇恨蒙蔽了雙眼,怎么也想不到這個瞎僧竟然是自己師伯,就這樣糊里糊涂惹上了他,被打成了廢人,恨自己再也不能為大兒張文韜報仇,再也不能為二兒張龍撐腰了,再也不能仗劍重振張家霸業(yè)了。羞憤難當對盲僧叫道:“怎么不殺我,這是在羞辱我嗎!怎么不殺我?我是廢人了,是廢人了!你殺了我吧!”幾番欲站起來,卻站立不穩(wěn),又倒在地上,瞪著四周的人,不管是官府的人,還是圍觀群眾,見他們都鄙視地看著他,臉上露著快意。頓時悲從心來,真是墻倒眾人推,想他張云卿英雄一世,也有今天,仰面悲嘆,有如剜心之痛。
眾人見張云卿被盲僧打殘,知他完全已是廢人,再也掀不起什么風(fēng)浪了。都暗暗舒了口氣。
俞典史鄙夷地看著張云卿一字一頓說:“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帶王捕頭先行離去。
王巡檢嘻笑著盯著張云卿看了看,湊在他耳邊輕聲對著他說:“張老爺呀!張老爺,你說這以后慶陽究竟是誰的天下?。」?,哈哈哈!”帶著差人也耀武揚威地走了。
丁小妹上前狠狠地在張云卿面前唾了一口,直想踹他兩腳。盲僧念聲:“阿彌陀佛!”拉丁小妹他們正要離開。
街那頭陣咚咚腳步聲,張龍帶著幾個團丁風(fēng)急火燎地趕來了。
張龍一早沒找著秦頌云,在街上轉(zhuǎn)了幾圈,便又去煙館抽大煙去了,這兩天張家出這么多事讓張龍心力憔悴,無精打采,早已沒了前些日子的雄心霸氣,生意也無心打理,有空便鉆到煙館來抽上一泡大煙,暫時麻痹自己,讓自己忘了一切,渾身舒暢,活似神仙,一掃心頭惶恐和焦慮!
這在煙塌上一躺就是半天,懶散著身子,午飯也未吃。這時團丁來報,說他父親和瞎和尚在醉月居門口打了起來。張龍迷糊半天,忽然回過神來,立起身來,抓了刀,帶著團丁匆匆跑了過來。
遠遠地張龍就看見父親張云卿躺在地上,心里直道不好!快步跑過來,抱住張云卿,欲扶他起來,張云卿哎喲痛苦大叫。張龍仔細一瞧,見父親半邊手腳俱斷,不禁心如刀割。抬頭望著正要離去的盲僧和丁青山他們,怒火中燒,拔刀要去砍他們。張云卿急用左手扯住他衣襟說:“不要命了么!別自不量力,你想給咱家?guī)頊玳T之禍么!”
張龍丟了刀,抱住父親大哭。張云卿讓張龍先帶自己回牛肚壩去。張龍叫團丁去找了頂轎來,抬張云卿進轎坐了,抬了轎急忙回牛肚壩去了。
回到牛肚壩。張龍讓團丁抬著張云卿進了臥房,讓他躺在床上,又差人去請郎中來給他治傷。張云卿躺在床上動彈不得,萬念俱灰,閉著眼,竟然老淚縱橫。張龍在床邊手腳無措,頓時六神無主,他本是個無甚主見之人,現(xiàn)在父親一倒下,他更是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zhuǎn)了。
一會兒郎中來了,看過張云卿傷勢,安慰他幾句。將張龍拉到一邊說:“張老爺這只手和那腳恐怕再也好不了了!”
張龍急了眼,一把抓位郎中衣領(lǐng)問:“你的意思說我父親就這樣殘了么?再也不能使劍了嗎?”
那郎中嘆口氣,搖搖頭,開了幾副中藥就走了。
張龍不禁害怕極了,大哥去了,三弟也去了,自己倚重的伍玉庭也死了,現(xiàn)在連父親也殘了,他張家再也不能在慶陽叱咤風(fēng)云了!自己靠誰去,該何去何從!
張云卿在屋內(nèi)叫張龍進去。張龍坐在床沿邊,張云卿握著他的手,面色沉重地說:“龍兒呀!不想咱們家走到了今天這個局面,現(xiàn)在咱家再也不是以前張家了!那些明著暗著的敵人都開始明目張膽地對付我們來了。你今后行事一定要小心,不能再招搖了,城里生意謹慎照料,民團那幾個人約束好,否則要招禍上門。我張家就剩你跟張豹兩個男丁了,張豹還小,還望你招顧他。你要牢牢記住,從今往后,一定要夾著尾巴做人。不要再去提什么報仇,你還不是他們對手,不要把自己搭了進去!”
張龍恨恨地說:“秦頌云呢?瞎和尚呢?就這樣放過他們嗎?”
張云卿嘆息道:“秦頌云不過就是個賣藥的,誰用他的藥害什么人,他能做主么!你知道了又怎樣?現(xiàn)在憑你手上這幾個人,都自身難保了。其實誰害了你大哥,我心里跟明鏡似的,找那秦頌云,也不過想借他的口,殺掉仇人,沒料到半途遇到勁敵。那瞎和尚,竟然是我慧云師父的師弟,我的師伯,一根木笛,不禁會斬浪劍法,還精通破風(fēng)刀法,我遠不是他對手,丁南風(fēng)在世也不是他對手!今天能留我一命已是手下留情了。你怎么斗得過他,再加上他身邊還有丁家兄妹。聽父一句,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先保住自己性命再說?!?p> 張龍含著淚點點頭。
張云卿讓他找人將張文韜悄悄下了葬。又讓人釘死大門,從此足不出戶,閉門謝客。
張龍?zhí)幚硗昙沂?,回到城中,便再沒過問民團事,只時不時泡在煙館。民團團丁見張家勢力漸漸衰敗,已是日薄西山,沒什么油水撈了,便東一個,西一個溜了,只剩幾個老煙鬼成天跟著張龍,偶爾幫著跑跑腿,混口大煙抽。
張龍原先幾個兄弟,張文韜一心奔仕途,未曾結(jié)婚。張虎原結(jié)過婚的,因脾氣暴燥,妻子不堪忍受其暴力,一氣之下偷偷跑了,從此杳無音信。張龍早幾年前看上了王捕頭的姐姐王晴虹,那王睛虹經(jīng)常到張家看望姑姑,也就是張云卿的三姨太王氏。因她長得貌美如花,亭亭玉立,又生性溫柔。讓張龍一下就迷上了她,為她神魂顛倒,茶飯不思。張云卿本嫌晴虹出身寒微,見張龍這樣,便想著親上加親,便讓王氏給晴虹說親。誰知睛虹卻瞧不上張龍這個紈绔子弟,但她一個弱女子又怎敢駁張家臉面,這門親事就這樣定下來了,睛虹也終日悶悶不樂。誰知在張龍準備迎娶晴虹的前一天,王晴虹無故失蹤了,至今不知下落。張龍深受刺激,不找到王晴虹,誓不再娶。后來張云卿準備再給他物色門親事,張龍都死活不愿意,這事也就擱下了。
這樣平靜地過了些日子,這天張龍如往常吃過早飯,去幾個鋪子看了看。自從他父親張云卿被盲僧打殘后,百姓不再看他張家臉色行事,張家生意便一落千丈了,只有煙館生意還火紅,那些爛煙鬼不抽個傾家蕩產(chǎn)是不會出煙館的。
張龍到了煙館,掌柜迎上來說:“剛才衙門官差來過,說知縣大人有請。”
張龍一頭霧水,張家遭了難,多少人避之不及,都不理他,怕沾上霉氣。這知縣這時找他,什么事?是好事,還是壞事?
管他娘的,先燒泡煙再說。張龍對掌柜說聲知道了,上樓讓伙計上大煙,開始騰云駕霧,在大煙燃燒中失魂迷竅,只有這時的張龍才活得象神仙。
直到午后,張龍還躺在煙塌上,癱軟著不想動彈。這時煙館門被嘩地推開,掌柜一看,忙滿面笑顏迎上去。進來的是王巡檢和兩個官差。掌柜哈腰湊過去笑問:“王大人到此,也是來抽口福壽膏,當那活神仙來了!”
王巡檢斜乜著眼,一把推開掌柜,喝問:“你們張老板張龍可在?”
掌柜討了個沒趣,只好朝樓上房間指指:“張老板在上邊,大人稍等,我去請他下來吧!”
王巡檢說聲:“不必!”和差人徑直上樓去了。
王巡檢推開房門。張龍迷離著雙眼看著他問:“王大人可是稀客了,來來來,叫兄弟們一起,燒一泡提神,兄弟我請!怎樣?”
王巡檢哼笑一聲,對張龍說:“張團總!知縣大人找你多時,你張團總臉面大,非得要我來請你,你才肯去見知縣大人么!”
張龍坐起身來,拍拍腦袋說:“哎呀呀!糟糕,這事怎么忘了呢!行行,馬上就去?!?p> 起得身來,穿好衣衫,去樓下洗了洗下臉,跟著王巡檢搖搖晃晃去了縣衙。
知縣在案后坐著,見張龍他們來了。抬起那張泛著油光的圓臉,笑意滿面和藹可親。讓王巡檢給張龍看了坐。笑瞇瞇地盯著張龍說:“賢侄?。∧銖埣页鲞@么大事本官也是難過呀!好歹我也是本地父母官,這張文韜大人在本縣遭了禍事,我是有責(zé)任的。我已將此事細細呈報給巡撫大人和省里了。巡撫大人說張文韜大人還未到任就舍身為公,為平慶陽匪患犧牲自己,乃是對朝廷和百姓盡心盡責(zé),忠勇可嘉呀。慶陽匪患在張大人的英勇打擊下,已是窮途未路了,張大人乃朝廷命官,豈能白白死在土匪手中,巡撫大人已從鄰縣征調(diào)民團,不日前來慶陽,責(zé)令由本官統(tǒng)一調(diào)度指揮,前去將那金鼓峰余匪剿滅干凈。賢侄啊!你作為本縣民團團總,這又是為你大哥報仇雪恨,定當一馬當先,沖鋒在前了,希望你回去以后作好剿匪準備,隨時聽侯差遣!”
張龍聽后,竟然無話可說,硬著頭皮站起身對知縣拱手道:“朝廷出面為家兄報仇,我又怎能藏縮尾,一定沖鋒在前!只是我民團已無幾人,怕…”
知縣站起身來,呵呵一笑打斷張龍話說:“這不還有各地民團和本縣差捕一起么,不要擔心,讓你帶頭沖在前,也是給上頭和各個地方做個榜樣,再說上次城門一戰(zhàn),你張團總跟民團兄弟可是英勇可嘉的哦!這次更不會讓本官失望的吧!”
張龍無奈坐下,咬著嘴唇低頭不語。
知縣過去拍了拍他肩,說:“這次平匪,也是替你張家雪恥解恨,沒什么可猶豫的了,這事就這樣定了!”
說罷,出門走了,王巡檢也跟著出去了。留下張龍一人無比凌亂,心頭無比的亂,日思夜想要替大哥報仇,這知縣讓他去金鼓峰報仇去,他怎么也沒了斗志!內(nèi)心有一萬個不情愿。
張龍焦慮不已,便回了牛肚壩。張云卿釘死了張家宅子大門,張龍從側(cè)門進去后,到父親臥房。
幾日不見,張云卿削瘦了許多,又須發(fā)皆白,更顯老態(tài)龍鐘了。
聽了張龍說完。張云卿兩眼充滿了憤恨,左手緊緊抓住被子,身子直發(fā)抖。說:“更要將咱家趕盡殺絕么!你不要去,去了就死路一條,這借刀殺人的手段瞞得過我么!報什么仇,你要去了,不死在土匪手里,就會死在冷刀冷槍之下。現(xiàn)在的民團名存實亡,你還拿什么去逞英雄,你現(xiàn)在就是別人砧板上的肉,當擋箭牌和替死鬼的命。你想法保了自己命才是?!?p> 張龍面露難色:“不去又怎么向知縣交待?”
張云卿說:“唉!你難道就不會生病,過兩天你就大病一場,回牛肚壩養(yǎng)些日子吧!這往常也沒少喂那頭肥豬銀子,他也不會逼人太甚,趕盡殺絕的吧!”
張龍腦瓜頓時開竅,舒展眉頭,對張云卿說:“還是父親足智多謀,兒子愚鈍了!”
張云卿苦笑一聲,自言自語說:“足智多謀!媽的,足智多謀!哪是人家老謀深算笑面虎的對手,拼了命斗天斗地,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為別人作了嫁衣!還害得自家人財兩空?!?p> 半晌又對張龍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張家只要人還在,一定會重振雄風(fēng)的!龍兒,記住為父的話,小心活著,將豹兒帶大!”
第二日張龍便回城里,四處散布自己大病的消息,將生意讓會利豐王掌柜掌管著,自己帶了些大煙膏躲回牛肚壩去了。
再說盲僧擊敗張云卿的消息在慶陽傳遍了。大家拍手稱快,都傳說盲僧是濟癲再世,羅漢下凡,一時信眾頗多,大家爭先恐后為重建圓通寺出錢出力,圓通寺重建一下子快了很多。
這日中午丁青山又去看望張大戶,順便看著妻子,卻不見妻子,只有張大戶在家。
張大戶這段時間心情頗好。炒了兩個小菜,讓丁青山陪著喝了兩杯。
丁青山問張大戶妻子金鳳哪去了。張大戶說她多日未出門,說去買些綢鍛做衣服去了,待會兒就回來,丁青山不再多問。張大戶兩杯酒下肚,對丁青山說:“你家妹子那個瞎師父這么厲害,什么來頭?”
丁青山說:“你說無根大師??!他可是我父親的師叔了,原來圓通寺慧云師公的師弟?!?p> 張大戶有些驚詫,端了杯子若有所思說:“難怪如此了得!”
喝完杯中酒,張大戶到里屋拿出包銀子來遞給丁青山說:“那無根師父既然重建圓通寺,我也略表心意,捐給他兩百兩銀子,你幫我?guī)Ыo他吧!”
丁青山大為驚伢,想不到張大戶竟有如此善心,出手這么大方,代盲僧謝過。吃了飯,揣上銀子出門去了。
路上踫見神采奕奕的妻子張金鳳,直到與丁青山差點相撞才看見他,驚了她一跳,見是丁青山,捂著胸口沒好氣地說:“也不招呼一聲,嚇我一跳!”
丁青山想,自己不看路,還怪我。便問她:“在這里呆了這么多日了!不想回家了么?”
張金鳳撅了嘴撒嬌道:“就讓我在這兒多陪陪父親不行么!過些日子再回。家里的人不都忙著幫忙修廟子去了么,你成天也不在家,我一個在家甚是無聊,干脆等那廟修好了,再回去好了。”
丁青山無奈,只好自己個人走了。
盲僧這幾日忙著西山圓通寺的重建,很少進城去。丁小妹見師父這樣,便經(jīng)常去幫盲僧跑跑腿,記記帳,連小翠姑娘也天天送飯去西山。
張文韜死了,張云卿殘了,張家不再像以前呼風(fēng)喚雨了,這幾日也平靜下來了。盲僧和丁家原本準備送小翠離開慶陽,回老家去??尚〈涔蛟诿ど耙话驯翘橐话褱I地說:“小女子父母早已雙亡,哪還有什么家了!小女子現(xiàn)在世上舉目無親,大師和丁家就是我親人了。大師讓我走,不是將小女子從一個火坑又逼到另一個火坑么!求求你們,不要趕我走。待圓通寺建好,我也去那寺里侍奉佛祖,廟里不收我為出家弟子,我就做個居士也好,挨著寺院結(jié)草廬伴佛也罷!”
盲僧無奈,小妹和丁老太也于心不忍,只得隨她在丁家又住下了。
后來西山上吃飯的人多了,就在西山上搭了個棚,買了油米菜蔬在西山上煮了,丁老太和小妹還有小翠就成了伙夫。丁青山空了就幫盲僧采購木頭、瓦片等建寺用材,順便找些匠人來。秦頌云也不時過來,見西山重建圓通寺搞得紅紅火火,十分高興,對盲僧說:“待新寺建好,早前跟大師就說好了,我就到寺里來搞個善藥局,免費為民眾施藥,也算種善因,求佛報吧!”盲僧點頭說:“這倒甚好,秦施主言必行,行必有果!善心善行,治病救人,也是度眾生,你與我佛既有緣,定得佛報!你那寶貝兒子呢,怎么這幾天不見了他?”
秦頌云神色黯然,半晌才說:“他在我身邊也不方便,便將他送回了老家,托親戚帶他一段時間,等我安頓好后,就接他回來?!?p> 盲僧道:“原來如此,可要早點接他回來,伴在貧僧身邊也是個樂事!”
秦頌云高興地說:“那敢情好,以后等他回來讓他拜你為師!”
兩人正說著,丁青山來西山找到盲僧,將張大戶施的銀交給他。盲僧笑笑打趣道:“哎呀!你岳丈大人倒很闊氣大方,一下竟施了這么多銀子,建寺都夠了,看不出來這張大戶倒也是個深藏著的有錢人喲!是個真正的大戶人家?!卑雁y子送給丁青山,讓他管著,買些材料用品回來。
這下有了銀子,丁青山將建寺所有材料都備齊了,匠人們加緊施工,爭取早日完工。
過了些日子,從外地陸陸續(xù)續(xù)來了好些團丁,駐扎在原先民團駐地。這些人到了慶陽,成天三五成群執(zhí)刀持槍四處閑逛,到處惹事生非,耀武揚威的,弄得城里雞犬不寧。人們到處傳言此次官府下了決心,要清剿金鼓峰土匪了,這些都是從周邊調(diào)派過來的民團團丁,有好幾百人呀!
這時金鼓峰上宋三留等人從張云卿手上撈到了這么大筆銀子,開心得不得了,派匪喬裝下山購得酒肉和綾羅綢緞來。個個做了新衣,人人分得銀子,日日夜夜吃肉喝酒,好不快活!
快金剛宋無影閑得無聊,這肉吃得膩了人,酒喝著淡了味,心里空蕩蕩的。直想那小翠姑娘究竟怎樣了!獨坐在山邊,恍若在夢里,風(fēng)中傳來小翠的吶喊:
“無影哥哥快走,保重自己,好好活著,就會有希望,日后再來救你的小翠妹妹,我會好好活著等你!”
宋無影模糊了雙眼,小翠的帶淚的笑靨不住地在眼前晃蕩,消散不去。
突然眼前出現(xiàn)張黑黝黝的臉,沖自己裂嘴笑著。定睛一看,原是大哥宋三留拎著著酒壺找他來了。
宋三留拍拍他肩膀,挨著他坐下問:“弟弟怎么啦?這開心日子為何拉著個臉,不高興了?”
宋無影嘆氣道:“大哥有所不知,弟想那小翠了,不知她在什么地方,過得好不好!”
宋三留呵呵笑道:“我這傻弟弟也是個情種?。∮窒胂律饺チ耍俊?p> 宋無影忙對宋三留道:“還是大哥懂弟心思,那大哥允了?”
宋三留笑笑,說:“心急了不是,你什么心思,大哥還不懂么!不過這次下山,哥陪你去!”
宋無影高興說:“有大哥相陪甚好,可山寨沒個人照料,不好吧!”
宋三留說:“都說快活就數(shù)神仙好,你看現(xiàn)在他們快活似神仙,還管他們作甚么。”
于是起身來,到大殿里,拍手招眾匪過來聽著,宋三留問:“弟兄們這些日子快活么?”
眾匪興高采烈地說:“快活!比那神仙快活,比那皇帝老兒還快活!”
宋三留擺擺手對大家說:“待會兒我和快金剛下山去,給眾兄弟找點樂子回來如何?”
土匪道:“大當家的給弟兄弄來了銀子,這酒肉也要吃膩了,敢不成要給弟兄們?nèi)ヅ媚飦砜旎?!?p> 宋三留笑笑。
眾匪齊聲起哄,大呼大當家威武,大當家為兄弟們想得周到。宋三留安排四個羅漢管著山上的匪眾,和宋無影收拾收拾,帶好兵器,傍晚時分,悄悄下山去了。
下得山來,兩人悄悄行路,離了金鼓峰,宋三留帶著宋無影一陣狂奔。天黑時過了大風(fēng)嶺,宋無影只覺不對。停下腳步,問宋三留:“大哥,不是去慶陽么?怎么出了大風(fēng)嶺來了,這不離慶陽越來越遠了么?”
宋三留嘿嘿一笑,這才對宋無影實話道:“實不相瞞,山下來消息說官府就要強攻金鼓峰,這次不比以往,山上已不能久留了。銀子咱們也掙夠了,這刀上舔血的日子誰也不想再過了!不如趁此機會收了手,咱兄弟遠走他鄉(xiāng)好好過日子去吧!銀子我也已藏好,足夠咱兄弟過這一輩子的了?!?p> 宋無影大驚說:“那山上兄弟怎么辦?”
宋三留說:“山上那些人大都是原給張家做狗的團丁,那幾個羅漢也是咱們兄弟讓他們茍活至今的無能鼠輩,還憐惜他們作什么,讓他們在山上做他們的神仙吧!自生自滅吧!哥一切都已經(jīng)安排好了,放心隨哥去吧!”
宋無影跟著宋三留,離了大風(fēng)嶺,連夜向西趕了三四十里地,到了鄰近白河縣城附近。
宋三留帶宋無影順著一條小道來到一個僻靜的山坳中,來到座樹木掩映下的隱蔽小院。
宋三留推開院門,帶宋無影進了小院,緊閉了院門。打開房門,點了油燈。宋無影見房間雖是有些陳舊,卻也收拾得干凈。各種家俱生活用品一應(yīng)俱全,只是看似久未住人了。
見宋無影疑惑,宋三留哈哈一笑道:“哥哥我早為咱兄弟留了退路。這個院子是我早先悄悄買下的,誰也不知道。這兒離金鼓峰和慶陽甚遠,又很是僻靜,神仙也難找到這兒來的。我們兄弟在此暫且住下,過些日子風(fēng)平浪靜,就回家鄉(xiāng)隱姓埋名過那神仙日子去!”
帶宋無影掌燈四處轉(zhuǎn)了轉(zhuǎn),院子不大,共三間臥房帶灶房和堂屋,石頭院墻,木頭房。其中一間臥房內(nèi),宋三留搬開那口大缸子,撬開石板,露出個深深地窖,地窖里放著蓋著的幾囗大缸。宋三留下窖打開缸蓋,白晃晃,銀閃閃的全是銀錠。宋三留對宋無影道:“這次張云卿贖張文韜的銀子我都悄悄藏在這兒了,夠咱兄弟好好過下半輩子了。無影,你是哥這世上唯一相依為命的親人了,等這風(fēng)頭過了,咱們兄弟就把這些銀子換成金條帶著一走了之,離開這是非之地。”
看著哥哥興奮地憧憬著未來,宋無影心中卻五味雜陳,不知是高興,是失落,還是遺憾,還是空虛,究意是什么還在羈絆著自己!
是小翠!
這夜里多年來第一次沒再緊繃了神經(jīng)睡覺,可怎樣也睡不著,腦中卻全想著小翠。越是遠離危險,就越想有個家,而這個家要是沒有了她,自己不論到哪兒又怎么會幸福!宋無影躺在這華麗大床上,蓋著軟軟蠶絲棉被,輾轉(zhuǎn)反側(cè),一夜未眠。
再說這夜。吃罷晚飯,知縣史大人就叫來王巡檢,俞典史和各地過來的民團團丁五六十人,雖說巡撫大人親自下令調(diào)動鄰縣民團前來幫助慶陽剿匪,但各地民團也是千萬個不愿意,哪想就此削弱了自己勢力。又不能違背上面命令,只各自挑了十來個老弱團丁過來,領(lǐng)頭團總一個未到。
史知縣腆了個大肚,背著手來到眾人面前。神色威嚴地對眾人說:“金鼓峰匪患已久,已成禍害慶陽乃至周邊兄弟縣的一大毒瘤。長期盤踞金鼓峰,成了過往客商的攔路虎。雖經(jīng)本縣多次力剿,但終歸力量不足,不能將其剿滅干凈,讓漏網(wǎng)之匪繼續(xù)得以禍害百姓。所以本官上呈省府,巡撫大人乃調(diào)各兄弟民團助剿金鼓峰匪患。讓從省城經(jīng)大風(fēng)嶺過來的商道得以通衢四方,造福百姓。還望各位同僚及民團兄弟竭盡全力,為保地方平安,為解朝廷之憂奮勇殺匪,將金鼓峰清剿干凈。此次剿匪,只有成功,沒有失敗?;貋碇?,本官將給各位向省府論功請賞!”
史知縣對各位衙門官吏和各民團兄弟一番激昂講話后。令王巡檢為此次剿匪總領(lǐng),所有官差和民團團丁受其差遣。俞典史則帶王捕頭丁青山等差人巡防城內(nèi),以防通匪之賊徒在城中趁機搗亂。最后知縣問王巡檢道:“那張龍張團總為何不來?”
王巡檢答:“張團總大病,已回牛肚壩養(yǎng)病去了!”
知縣說:“哦!張團總早不病,遲不病,這朝廷需要他出力時他病了,呵呵!他這病真是恰到好處了??礃幼?,這匪患根除后,慶陽民團也無再存在的必要了吧!”
二更剛過,知縣令集合在城門外的所有官差民團不舉火把,不說話,悄悄上路,向金鼓峰進發(fā)。
三更時分,所有官兵悄悄抵達金鼓峰下,不聲不響將金鼓峰圍住。金鼓峰上土匪在山上猛吃海喝,早已爛醉如泥,個個癱倒在地,整個山寨一片狼藉。由于大當家和二當家的下山去了,山上沒人管制,土匪們就像放廠的野馬,由著性子樂翻了天。夜間四個羅漢也安排了土匪守寨門。可這幾個小匪也喝得酩酊大醉,蜷在寨門邊睡著了。
王巡檢在山下聽了半天,見山寨上無甚動靜,便讓各地民團先上,可民團的人卻說:“王大人,這金鼓峰你們都剿了多次了,地皮兒也踩熟了吧!怎么說也該你們的人帶個路吧!”
王巡檢將張龍民團剩下的幾個煙鬼團丁推到前面,橫著刀讓他們先上。這些個團丁們嚇嚇百姓還行,這真刀真槍要真干了,一下就軟了蛋,不上又不行,那王巡檢刀尖就抵在后背上了。硬著頭皮,幾個人手腿并用,你推我拉,好不容易蹭到寨門邊。幾個團丁大氣也不敢出,屏住氣仔細聽聽,聽里面鼾聲如雷。便大了膽大,便勁推那寨門,哪推得開,不料瞎貓真碰到了死耗子。
寨里守案的幾個小匪本是原投奔金鼓峰的團丁。夜里喝多了,但沉沉睡著了。有個土匪夜間被冷風(fēng)一吹,一泡尿脹醒,站起來歪歪斜斜對著寨門撒尿。外面團丁忽一推寨門,咣嚓一聲,驚了這個土匪一跳,驚問道:“誰?誰在外面?”
外面煙鬼團丁聽到里面一個熟悉聲音,是民團的牛三的聲音,那鴨嗓,錯不了,忙道:“牛三哥,是我們,開開門哪!”
這牛三已經(jīng)喝暈乎了,聽外面熟人叫,哪還記得自己已是土匪,在金鼓峰山上!只覺得自己還在民團,幾個爛煙鬼抽了大煙才回來叫門!忙打開了寨門,哎呀!幾個爛人,怎么才回來!
不對頭,除了這幾個煙鬼,怎么后面還有這么多官兵!頓時酒醒了一半,回過神來。
“糟了,官軍攻山來了!”
牛三一聲吼,跳過去抓了刀在手,沖煙鬼團丁就是兩刀,幾個煙鬼團丁還沒明白這牛三哥剛才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變了臉!其它土匪聽到叫聲,忙一轱轆爬起來,抓了刀沖了過來。
那跟在幾個煙鬼團丁后面的各地民團見寨門已大開,爭先恐后地涌了上來。守寨門的就三四個土匪,哪里還抵擋得住那如決堤潮水般向上涌的官兵。再加上有團丁在后面喊:“山上銀子多,各找著各得!”
這些團丁精神一下來了,個個奮勇向前,爭先恐后。
幾番刀槍交加,寨門邊土匪都全部倒下,民團也留下了幾具尸首。等睡在大殿的羅漢和其它土匪驚醒出來時,官兵已大部分攻上了山來。土匪個個喝得爛醉,走路都晃悠,哪是官兵對手,須臾被砍殺干凈,一個不留。
殺光了土匪,各地民團團丁都無團總在此節(jié)制,個個比土匪還貪婪,哪受王巡檢約束。盡皆四處尋銀子,連草都要拔出來找找。那死尸也搬來個個細細來搜,又從他們身上各自搜出幾十兩來,便如同餓狼聞到血腥味。民團和民團為掙土匪尸體,搜刮銀子,急紅了眼,互不相讓,最后又動了刀,在山上大殺起來,好不精彩,比先前和土匪戰(zhàn)斗更為精彩,更加激烈,更加血腥。王巡檢怕這些民團誤傷了自己,忙帶官差去到山下躲避。
山上兵刃叮當作響,中刀的人絕望喊叫,讓王巡檢他們在山下聽得心驚肉跳。半個時辰后,山上終于沒了動靜。王巡檢帶了官差小心翼翼爬到金鼓峰山上一看,大驚失色,山上如同個大屠宰場,幾十個各地民團團丁,橫七豎八倒在各處,你掐著我,我抓著你,尸橫遍野。只剩幾個團丁踉踉蹌蹌,魂不守舍,個個手中抱著幾錠白銀,傻子一樣樂著!
王巡檢帶官差慢慢靠近他們,一使眼神,齊齊動手,將這幾個團丁砍倒在地。王巡檢叫手下將銀子攏收到一起,也有千余兩,不由滿意笑笑,讓兩個心腹差人將銀子先偷偷送回城去,后面再分。自己帶著其余人打掃山寨,搜羅些值錢玩藝,將民團和土匪尸首清理到空地排好,天明時著人報與知縣,說土匪頑抗,戰(zhàn)斗慘烈,官兵死傷無數(shù)才拿下山寨,已將土匪盡滅,金鼓峰土匪再也不存在了。
知縣聽報,高興萬分,差人招來城中士紳財主,一齊坐了轎,讓王捕頭帶人護著,旌旗招展,鑼鼓喧天,向金鼓峰招搖而去,前去視查清剿干凈的金鼓峰。
金鼓峰下王巡檢遠遠迎著知縣他們,待他們落了轎,著人攙扶著小心翼翼上了金鼓峰。
知縣與眾人見了山上慘狀,無不掩面失色。眾士紳財主向史知縣拱手致賀,感謝知縣大人為本地根除匪患,從此大風(fēng)嶺不再讓人膽寒,商道從此通暢,方便了過往行商商販。
史知縣威風(fēng)八面地站在眾人面前,意氣風(fēng)發(fā)地說:“金鼓峰匪賊憑借天險,負隅頑抗,終敵不過官兵英勇,落個身首異處,乃是咎由自取,死有余辜!本官向死去勇士致敬,將向朝廷為他們請賞!這金鼓峰毒瘤拔除,大風(fēng)嶺從此通暢,各位客商往來也安全,地方百姓也能安居樂業(yè),此乃百姓之福,地方官府之幸!”
眾士紳財主聽了知縣大人話,盡皆奉承知縣大人功高蓋世,造福地方。
這時王巡檢上前對知縣道:“大人,請看這些匪徒都是什么人!”說罷領(lǐng)知縣和眾人細細查看死去土匪。知縣迷惑不解,不知王巡檢什么意思。旁邊有人驚道:“這些不是張團總手下團丁嗎?這幾個我都認識,怎么成了土匪了?”
史知縣聽了黑了臉下來,過去仔細觀察這些匪徒尸體,確實是張龍手下團丁。眾人也驚詫不已,在一旁竊竊私語。
這時有個土匪突然竟然活了過來,呻吟起來。王巡檢過去一看,那土匪正是張龍手下的團丁牛三,身中數(shù)刀,受了重傷,卻命大未死。先只是暈了過去,這會兒醒轉(zhuǎn)過來,躺在地上直哼哼。
王巡檢拔刀就要去結(jié)果了他。史知縣小眼一瞇,裂嘴微微一笑,伸手攔住王巡檢對他耳語道:“不要殺他,你找人抬他回衙門,一定不能讓他死了,他可有大用。”
王巡檢不明白知縣意思,還是照辦了。
知縣轉(zhuǎn)過身來,黑著臉說:“我道這金鼓峰土匪為何屢剿不絕,原是跟咱民團糾纏不清,這張團總此次稱病不來剿匪,原來并非是病,看來另有原因??!這事本官當秉公處置,給百姓一個交待!”
大家心中明白,知縣要拿張家開刀了。張家跋扈已久,眾人早已心有不滿,這當下張家敗落,人人都想落井下石,于是都假意對張龍痛心疾首,這護民民團怎么也落草為寇,張團總有不可推卸之責(zé)??!
知縣讓人將土匪尸首拉到城門曝尸示眾三日。死去的團丁用棺材殮了,送回各地去。下山前令王巡檢燒了山寨。
下山時,王巡檢扶著知縣,知縣悄聲問:“宋三留兄弟跑了?”
王巡檢輕聲回答:“就沒在山上!”
知縣頓了頓,微微笑著看了看王巡檢說:“再沒發(fā)現(xiàn)什么?”
王巡檢低著頭嘆氣道:“收獲甚少,不值一提。待會送大人家里去。”
知縣收起了笑容,嚴肅地說:“嚴查宋三留兄弟去向,要活的!還有,回去趁那牛三活著,加緊審問,審審張龍張團總與土匪勾連之實情!“
王巡檢恍然大悟,姜還是老的辣,看樣子還要多跟知縣學(xué)學(xué),于是心領(lǐng)神會地對知縣道:“大人放心,到了我手中,不怕他不老實交待,一定將此案釘成鐵案!”
史知縣滿意地笑笑:“你辦事,我放心,唉!你說這張團總他怎么就和土匪沆瀣一氣呢!可惜,可惜了!哈哈哈!”
兩人會意地相視大笑不已。
金鼓峰徹底被官府剿滅的消息傳遍了整個慶陽。百姓奔走相告,興高采烈,這幾日如同過年,到處洋溢著喜氣。是?。《嗄陙?,現(xiàn)在終于進城不用看民團臉色,出門不怕土匪搶劫了。有人說這是盲僧重修圓通寺,菩薩大發(fā)慈悲,又開始護佑慶陽了。西山上更是熱鬧了,大伙兒干勁十足,干得熱火朝天的。不時有各地信眾前去觀看寺修得如何了。
這日張大戶也去了西山。張玉琢的墳離西山不遠,就在山下一里多地的一個山腳邊。張大戶到兒子墳前坐了會,徑直就在西山。
盲僧正給匠人說道修寺的講究;丁小妹在給人安排活計;丁老太和小翠姑娘便忙著燒茶遞水。張大戶四處看了看,感慨萬千,這新寺已初具雛形,房舍院墻都已建好,只有最后粉刷和雕塑各殿菩薩神仙了,這樣子比舊寺更宏大。
丁小妹瞧見張大戶來了。迎上去低頭叫聲:“張叔!你也來看新寺廟來啦!”
張大戶笑笑說:“你們出力,我看看也行!”
丁小妹說:“哪兒話!要不是你捐這么多銀子,哪會這么順利地修這個寺廟,你才是出力最多的人了!”
張大戶謙虛起來,擺擺手說:“哪里話!還是你們出為多了!這沒你師父和你們操心,這圓通寺永遠也重建不成!”
丁老太遠遠地?zé)崆榻新?“親家!”張大戶應(yīng)聲過去和她說話。兩人寒喧幾句,小翠低著頭送水去了。張大戶看著小翠背影問丁老太:“這姑娘是誰?怎么沒見過?”
丁老太瞅瞅四周,說:“說起來嚇你一跳,你可不要去亂說??!”
湊近張大戶悄悄說道:“她也是個苦命人,是那金鼓峰上一個什么金剛的相好,我想想,哦!叫快金剛宋無影的。她叫小翠?!?p> 張大戶盯著小翠看著問丁老太:“她住你家?”
丁老太點點頭:“暫時住我家,這事兒你不要去亂說!本不應(yīng)該告訴你的,可你是我親家,是金鳳的父親,我相信你!”
張大戶朝丁老太鄭重點點頭,說:“放心!我不會亂說的,時間不早了,我回去了。替我向無根大師問聲好,我就不去打擾他了!”
說罷,轉(zhuǎn)身離去。
那牛三被抬回衙門。
他身中幾刀,都未傷到要害,只是失血過多,虛脫過去了。知縣讓人找來郎中,將他傷口包扎好,不等他身子恢復(fù),就迫不及待親自來審問他。
王巡檢押著牛三來到知縣府。史知縣如彌勒佛似的笑咪咪地坐在牛三對面,溫和地說:“牛三哪,不要怕,這事兒都過去了,我也知道你上山為匪不是你本意,說說罷,誰逼你去的???這些情況你要好好說,說好了也許就會救你一命哦!”
牛三看著和藹可親的史知縣,活命的希望大增,顧不得身上傷口,忙給知縣跪下,頭若搗蒜不住叩頭道:“大人,小人真是被逼無奈,走投無路才上那金鼓峰的呀。如不是張文韜大人不知怎么被奸人所害,小的們難逃其責(zé),怕張家要了咱們性命,誰愿上山去的……”
史知縣臉色猛地一沉,打斷他的話道:“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不好好交待是嗎?上刑!”
官差兇惡撲上來,不顧牛三傷重在身,一頓大刑將牛三制得服服貼貼的。牛三奄奄一息,求生的欲望讓他不敢隱瞞一點事情,卻又不知知縣到底要聽他說什么,只能茫然地盯著知縣不知所措。
王巡檢在旁提醒他道:“你既是張家民團骨干,上金鼓峰就沒張龍指使?張龍就沒和金鼓峰有勾搭?你早交待這些,就不用受這么多苦,你也只算是被脅迫上山作匪,就有生的希望。不過,這都要你老實交待,我們知縣大人才能秉公執(zhí)法,減輕你的罪行!明白嗎?”
牛三也是久混江湖,這話終于聽明白了,恍然大悟,忙說:“明白,明白,小的如實交待,我們上金鼓峰都是受張龍張團總指使,他與金鼓峰上的土匪早就有勾接了,我說的句句實話,金鼓峰的大當家黑金剛宋三留與張團總還是結(jié)拜兄弟呢!真的?!?p> 史知縣露出笑臉來說:“這才對嘛,早就該這么老老實實交待了,以后見了張團總,也要這樣揭發(fā)他嘛,不要怕,有本大人給你撐腰。”
知縣又讓王巡檢將紙筆遞給他,讓他將供狀寫上,按上手印,寫上大名。然后讓人將牛三帶回大牢,好吃好喝供著。
史知縣瞇著小眼將那供狀細細一看,對王巡檢高興地哈哈大笑,王巡檢也跟著一起諂媚地笑著。遠遠聽去,知縣府上一片雞鳴犬吠好不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