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罷飯。
老徐去洗手間漱口，抬頭在鏡子里看了看自己，整理了整理衣服，才從洗手間慢慢走出來。
孫女帶著孫子在客廳的一角正玩得高興，兒子們坐在沙發(fā)上看著電視閑聊，兒媳婦們都在廚房忙著收拾。
老徐心里有種難以捉摸的滋味，眼前的人還是這些人，事也還是這些事。一切都跟從前一樣，可一切又都跟從前不一樣。
家里的女主人不在了，隨之結(jié)束的還有屬于她的那個時代。
一個人真的能代表一個時代，大人物有大人物的時代，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時代，即便你是一個最普通的人，也有一個屬于你自己的時代，你離開了，那個時代便隨你結(jié)束了。
老徐覺得眼前的一切既真實(shí)又虛幻，真真實(shí)實(shí)的人真真切切地在眼前活動。可是那個人呢？自己那最親愛的老伴怎么就不在了呢？
老徐到現(xiàn)在也不相信這是真的，可心里再不想相信，現(xiàn)實(shí)就擺在眼前，她不在了。
自己所要做的是面對。
老徐深深地嘆了口氣，才朝客廳走進(jìn)去，坐下來跟兒子們說話。
兒媳婦們收拾完了廚房的鍋碗瓢盆。
王茜走進(jìn)來，對依依說：“閨女，你先帶毛毛去那屋玩兒，爺爺一會兒要在這兒跟我們說點(diǎn)兒事?！?p> “好?！币酪勒酒饋?，拉著毛毛的小手，“毛毛，跟姐姐去那屋玩兒吧，好嗎？姐姐給你拿著玩具?！?p> “不去不去，我就要在這屋玩兒?！泵^也不抬地說。
“毛毛聽話，跟姐姐到那屋玩去?！甭疯凑f。
“毛毛，走吧，姐姐給你去那屋照相。照那個帶貓耳朵的，好不好？還有警察的，好不好？你不是很喜歡警察嗎？”
毛毛一聽來興趣了，站起來說：“好，我要照好多好多，警察的，超人的，有貓耳朵的，還有別的?！?p> “好呀，走走，咱們?nèi)ツ俏菡杖??！?p> 毛毛就愛讓姐姐用手機(jī)給他拍照玩兒，一聽這個高興地跟著姐姐走了。
“還是依依聰明，有辦法，會哄孩子?！甭疯凑f：“毛毛最聽依依的了?！?p> “依依愛跟毛毛玩兒。”王茜說。
“都忙完了吧？”老徐問兒媳婦們：“忙完了都坐過來吧?！?p> 王茜坐到了徐洋身邊，路璐自然是坐在了徐江身邊，徐敏并沒有坐過來，還在廚房的椅子上坐著，不說話也不抬頭，面無表情。
老徐看了看沙敏，說：“小敏也過來坐吧?！?p> 沙敏聽老公公叫她，抬眼看了看客廳里的諸位，這才起身走進(jìn)廳里，在徐海身邊坐下，雙臂抱在胸前，依舊面無表情。
“行了，都到齊了吧，咱們就開始了?！?p> 老徐戴上老花鏡，拿出了自己早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的記事本，翻了幾頁停住手，拿起來仔細(xì)瞅瞅，說：“行，那咱們開始了”。
所有人都看向老爸，豎起耳朵，準(zhǔn)備聽聽老爸要說什么。
“今天把你們找來，主要有三件事?！?p> 其實(shí)在座的早知道老爸要說的主要內(nèi)容，老徐單獨(dú)都跟他們交流過，不過總得統(tǒng)一說說，開了總結(jié)大會老徐心里才能踏實(shí)。
老徐瞅著小本子，說：“第一件事，在葬禮上收來的錢，你們不是都做過統(tǒng)計(jì)了嗎？各人名下是多少，都有詳細(xì)的記錄，對吧？這些錢哪，我一分也不要。你們各自都拿走，放在我這兒我也用不著。明天你們就去銀行把錢取出來，是誰的誰都拿走?！?p> “爸，你留著用吧?！毙旌Ｕf。
“不不，我一分錢都不要，你們必須拿走。這錢放在我這兒，我一天也睡不好，拿走吧，拿走了我心里踏實(shí)?！?p> 徐海沒再說什么，徐洋徐江也沒表態(tài)。
“好，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就是我自己的錢還有你媽的喪葬費(fèi)，也都給你們交待一下兒，我自己手頭還有五十多萬，加上你媽的喪葬費(fèi)十多萬，我這兒一共差不多有七十多萬。這些錢，我也不準(zhǔn)備放在我這兒。一是因?yàn)槲覛q數(shù)也大了，腦子不靈光了，經(jīng)常忘事，弄著弄著就忘了，主要是我還有腦梗，萬一有一天不行了，怕來不及給你們交代這些事。二是以后不是打算找個保姆嗎？保姆來了，這些錢放在這兒也不放心，這保姆不好說，誰知道她會是個什么樣的人，電視里現(xiàn)實(shí)中亂七八糟的事多了去了，以防萬一吧，這些錢呢，我準(zhǔn)備交給一個人幫我保管起來，你們說說看吧，交給誰合適？”
五秒鐘的沉默。
“交給大哥吧?！毙旖缺響B(tài)了。
交給徐洋和徐海都行，徐洋是老大，肯定是首選，順理成章，沙敏那么不靠譜，交給老二家老徐不放心。
“大哥拿著吧。”在徐江表態(tài)后，徐海也表態(tài)。即便老爸認(rèn)為交給誰都無所謂，但交給徐洋更明正言順，徐江都說出話來了，徐海也這么應(yīng)著。
徐洋說：“還是交給徐海吧，他在這兒，有什么事就跟爸一起上銀行辦了，方便，我在外地不方便吧?！?p> “還是大哥拿著吧。”徐海說：“需要上銀行也不是天天去，一年或者可能幾年才辦一回業(yè)務(wù)，到時再辦唄，還是你拿著吧，你拿著我們都放心?！?p> 徐海這話一是說給老爸聽的，老爸以前私下里跟他說過要把錢放在他這兒，現(xiàn)在他提出把錢交給大哥，這表明他主動放棄了管錢的權(quán)力，老爸面子上和心里會舒服些，這話二是說給徐江他們聽的，他知道自己媳婦以前辦的事，使得他們倆口子在別人眼里成了惡人，現(xiàn)在也是個找回自我形象的機(jī)會，這話三是說給自己媳婦聽的，這錢不可能放在我這兒，讓自己媳婦死了動老爸財(cái)產(chǎn)的心。
“那就交給徐洋保管吧?！崩闲煺f：“徐海說的是，三年也辦不了一回業(yè)務(wù)，需要的辦的時候再商量，不會耽誤你時間的?！?p> 徐洋說：“倒不是怕耽誤我什么時間，那行，既然爸和大家伙信任我，那我就先幫爸保管?！?p> “其他人沒意見吧？”老徐的目光在三個兒媳婦臉上掠過。
路璐說：“交給大哥，我沒意見?！?p> 沙敏依舊面無表情，一言未發(fā)。
大家就當(dāng)徐海剛才的表態(tài)已經(jīng)代表了她。
“既然爸信任我們，我們肯定把每筆錢都仔仔細(xì)細(xì)地給爸記錄好，有多少利息肯定都給爸清清楚楚的記下來。”王茜說。
老徐看了看大伙，“嗯，那這件事就這樣了?！?p> 就在這件事即將告落的時刻?！捌鋵?shí)就放在爸這兒唄，有密碼，丟不了的?！鄙趁粽f。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我怕萬一有一天腦梗了，來不及交代這些事?！崩闲熘厣暌槐椤?p> “以后還有保姆，爸不是不放心嗎？”王茜說。
沙敏一想，“哦。還有保姆的呢，也是?！?p> “就是呀，還是小心為好吧。”王茜說。
“行，那這件事就這樣了。”老徐說：“還有第三件事，就是找保姆。我之前想去養(yǎng)老院來著，你們誰都不同意，最后我也決定就在家養(yǎng)老吧，不過我也不想麻煩你們天天給我做飯，你們都有工作，都忙，我不想一直給你們添麻煩。找老伴我也不想找了，都這歲數(shù)了，也不想將來給你們添麻煩，好好兒找個保姆就行了，這事就得你們多費(fèi)心了。”
“咱現(xiàn)在就可以著手找了。”王茜說：“這事還得勞煩徐海徐江你們多費(fèi)心，我們現(xiàn)在也不在這兒住了，沒什么機(jī)會去找，你們在這兒有那么多人脈，幫著多打聽打聽。”
“嗯，大嫂放心吧，我們肯定會好好幫爸找一個的?！甭疯凑f。
“其實(shí)一直都有人介紹，只不過當(dāng)時媽的百天還沒過，爸就沒提這事?！毙旌Ｕf：“回頭再有人介紹，爸可以見見?！?p> “哎，不著急。慢慢找吧。我過幾天要去你三叔那兒去待上一兩個星期?！崩闲斓?。
“嗯，爸是該出去散散心了?！毙煅笳f：“爸以前就說過，等過了百天要出去轉(zhuǎn)轉(zhuǎn)，現(xiàn)在可以開始準(zhǔn)備了?！?p> “我想先去你三叔那兒待幾天?！崩闲煺f：“先去你三叔那兒，然后爸想去南方轉(zhuǎn)轉(zhuǎn)，以前你媽最想去的就是大西南，現(xiàn)在這愿望只有我?guī)湍銒寣?shí)現(xiàn)了?！?p> 三個兒子沉默了。
徐海說：“嗯，只要是爸想去的地方，我們一定都帶爸去?！?p> “就是，只要是爸想去的地方，我們肯定能幫爸實(shí)現(xiàn)?！毙旖f。
“好?！崩闲禳c(diǎn)點(diǎn)頭，孩子們個個孝順?！靶?，我要說的事就這三件，你們看看還有什么事咱們再說說?！崩闲炜戳丝创蠡?，沒有其他事就準(zhǔn)備散會了。
“那個。”沙敏在關(guān)鍵時刻又開口了，“把那八千塊錢給我?！?p> 八千塊？這三個字一出口把大家都愣了。
老徐更是愣住了，“什么八千塊？”
沙敏依然雙手抱胸前面無表情，說：“就是徐海給媽買保健品的那八千塊。”
這話一出口，別說老徐，所有人都傻了，那不是你們買來孝敬老太太的嗎？現(xiàn)在沙敏返過頭來要算這個賬了？
簡直可笑！
老徐看看徐海。
徐海坐在沙敏旁邊什么話都沒說。一句向著老徐的話都沒有，一句阻攔自己媳婦的話都沒有。
到底人家關(guān)起門來是一家子啊，現(xiàn)在可算看明白了。
老徐只覺一股氣又沖上胸口，當(dāng)即說道：“行，明天我給你。你不用再說了，還想要什么錢？”
老徐也不客氣，直接就問沙敏了，還想要什么都給她，省得麻煩，一次結(jié)清拉倒。
沙敏沒再說什么。
老徐說：“行了，沒事的話就這樣吧，散會吧?！?p> 說完話，老徐氣哼哼地摘下眼鏡，站起身來走了。
大家互相看看，不歡而散。
“那咱們也走吧?！毙旖f。
“行，我去叫毛毛?！甭疯雌鹕沓鋈ァ?p> “我送你們吧?！毙旌Ｕf：“你也沒開車，我先把你們送回去吧?！?p> 徐江說：“沒事，我們走回去就行了?！?p> 徐海說：“別介，有孩子呢，時間也不早了，把你們送回去趕緊讓孩子休息吧?！?p> “也好?！毙旖瓫]再推辭。
大家行動很快，徐海徐江兩家人出了門。
家里只剩下徐洋一家人和老徐了。
老徐開完會就再沒說一句話，離開客廳去洗澡睡覺了。
徐江出門時交待大哥大嫂，讓他們注意觀察老爸晚上的表現(xiàn)，情緒不好睡不著的話就吃一片藥。
老徐確實(shí)生氣，怎么有這種兒媳婦，居然公開索要這種錢？那是兒子孝敬他老媽的，她現(xiàn)在算賬來了？恐怕她這不是糊涂，她這是比其任何人都更精明，她眼里除了錢什么都沒有了吧，親情在她眼里一文不值。
讓老徐更生氣的是，徐海竟然什么態(tài)度都沒有，就在那兒傻呆呆地坐著聽著，自己媳婦說出這種話來他一句否定反駁的話都沒有，這算什么？什么意思？哼，到底他們才是一家人，自己這個親爹算什么！
老徐越想越生氣，關(guān)上臥室門睡覺去了。
老徐躺在床上，一開始是生氣，氣得胸口憋悶，想著想著，生氣就變成了傷心難過。
老伴啊老伴，你怎么就不管我們了，唉。
老伴沒了，凡事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了，什么破事都得自己一個人來處理。
老徐合上淚汪汪的兩眼，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