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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風(fēng)人

第三章: 落花寂寂 風(fēng)吹雨(1)

引風(fēng)人 牧歸夷 3115 2018-07-15 00:30:54

  盼兮搬到蓉湖居已有幾日,這里同氣派的傅家大宅略有不同,是座藏在金陵深處精致小巧有著濃濃江南氣息的花園府邸。

  加上玉兒、玲兒,蓉湖居的管家甘德寶,這里幫傭的不到二十人,負(fù)責(zé)修理園子的花匠倒另有十多位,甘德寶說這里是傅少爺去年置下的產(chǎn)業(yè),傅少爺一眼就相中了,老主人抬了幾倍的價,少爺連眼都沒眨就買下了,他們都是園子里的老雇工,一直堅守在這里。傅少爺不常來金陵,更未曾來蓉湖居住過,但這個園子顯然是精心打理著的。盼兮想到金秀蓮曾說過,百花院因院內(nèi)培植著近百種花苗、樹木而得名,不同于百花院遵循植物自然生長規(guī)律,蓉湖居內(nèi)所有的樹木都是特意修剪過造型的,瞧著別有一番趣味。

  盼兮每日在房內(nèi)讀書、畫畫,偶爾會出來走走。傅驥騁為盼兮安排的房間位于蓉湖居的適園,臨水而建,透過窗子,風(fēng)景一覽無余,最另她欣喜的是屋子里有整整一面墻的書,書案上整齊的擺著筆墨紙硯。

  盼兮研著墨,筆尖輕蘸墨汁,細(xì)細(xì)勾畫著線條,全副身心都在畫作上,連傅驥騁走到她身邊,她都毫無察覺。

  “畫得可真好??!”傅驥騁已經(jīng)駐足許久,看她畫得投入就沒有驚擾她,可實在忍不住感慨。

  聽到聲音盼兮猛然抬頭,正巧對上他的眼,驚得手一抖,毛筆差點脫落,傅驥騁一把握住,他噓了口氣,差一點,就毀了這幅畫作。

  “傅少爺!”盼兮對他的到來有些吃驚,這幾日傅驥騁一日都沒有來過,她以為他不會來了。

  盼兮忙起身,傅驥騁按了她的肩膀,她只好坐著。

  傅驥騁笑微微地拿起畫紙,墨跡還未全干,他拿得格外小心些。畫面上的景致有些眼熟,他順著窗外望去,便一目了然,大片的荷花競相盛開,亭亭玉立,別有一番高雅的姿態(tài),荷葉上蹬著雙腿的青蛙、打著翅膀的蜻蜓、躲在湖底嬉戲的魚兒…簡單的黑白線條都為它們賦予了生命。

  空白處清秀的小楷工整地寫著——賞荷圖,“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他輕聲念著,踩著小步,陣陣墨香撲鼻,傅驥騁嘖嘖稱贊,望著盼兮的眼里更是寫滿了賞識,“顧姑娘,實在天資過人!”

  經(jīng)不住他一再的夸獎,盼兮滿面通紅:“傅少爺過譽了?!保@書案上擺著的文房四寶價值不菲,著實為畫作添色不少,她看了一一指著說:“宣州產(chǎn)的毛筆、千年壽紙,歙州的硯池,用的是最好的泉水細(xì)細(xì)研磨出的墨汁色澤勻稱,助于暈染,自然滴墨成畫,毫不費力。”

  傅驥騁面露喜色,他小心地放下畫作,大贊:“顧姑娘如此才情,實在令我刮目相看!”書案上還累著一些書籍,都有翻閱的痕跡,他指著問:“這些書,你都看了?”

  盼兮回:“只讀了一些?!?p>  他隨手翻了翻,居然是《賦學(xué)正鵠》、《六朝文絜》、《昭明文選》,他掩藏不住好奇,問:“上面的字全識得?”

  盼兮回:“識得的。”,他順手拿起一卷《古文觀止》指了其中的一篇《阿房宮賦》想考考她。

  盼兮朗聲背誦,一字不落,“六王畢,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壓三百余里,隔離天日。驪山北構(gòu)而西折,直走咸陽。二川溶溶,流入宮墻。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檐牙高啄…”

  她身后有一架八扇屏風(fēng),屏風(fēng)上畫著竹,隨著她的字正腔圓,洋洋盈耳,上面的竹葉仿佛潤了色澤,一節(jié)復(fù)一節(jié),千枝攢萬葉,蓬勃向上,愈發(fā)生機(jī)盎然。

  傅驥騁放下書卷,匪夷所思地看著她,好像第一次真正認(rèn)識她。早些年,他也同那些富家公子一樣,留戀迷茫在溫柔富貴鄉(xiāng),花柳繁地中占盡風(fēng)流又能歌善舞的女子比比皆是,最難能可貴的是她出淤泥而不染,反倒自成一股飽滿濃郁的書卷氣息。

  被他這么看著,盼兮臉紅的都快燒起來了,她順手抓起一本書,緊張地翻了又翻,恨不得把紅透了的臉全埋進(jìn)書里,這羞澀的姿態(tài)他看在眼底,倒覺得格外嬌艷欲滴。

  好在沒多久,外面有人敲門請傅驥騁出去。

  “什么事?”

  “夫人和少奶奶到了?!?p>  “嗯?!备刁K騁點了點頭,“還有什么事嗎?”

  “新任長官穆炎煦也已經(jīng)抵達(dá)金陵…”

  一聽到這名字,傅驥騁方才柔緩的面色立刻緊繃了起來。

  穆炎煦走在金陵的青石小道上,剛下過一場雷陣雨,空氣里還散發(fā)著泥土的氣息,路邊隨處可見無家可歸的災(zāi)民,流浪的孩童。

  一個小男孩晃悠悠地朝他走來,黑乎乎的小手拽著他的衣角,求他,“叔叔,行行好,給我些東西吃吧!”,他看到小男孩手里還捏著塊樹皮,上面全是牙咬過參差不齊的印跡。

  穆炎煦皺了皺眉,剛想開口。

  “娃子,就吃這個?”后面跟著的陸敬奉搶著問,見小男孩點了點頭,陸敬奉忍不住又問:“你的父母呢?叔叔送你回家!”

  不遠(yuǎn)處一位婦人懷里抱著待哺的幼崽,手中還牽了一個,正瞧著他們,這男孩瞧著比穆朗詣大些,但面黃肌瘦,身子倒跟朗詣一般高矮,他們都看著他,目光里充滿了乞求。

  穆炎煦拉了男孩到一邊,蹲下身子,小孩膽怯地看著他。還未回話,婦人憋不住“哇”的嚎哭起來:“我們哪里還有家…男人也死了…已經(jīng)幾天沒東西吃了…沒人管我們的死活…”

  穆炎煦看男孩的眼里多了份憐惜,他撫了撫男孩的頭頂,讓陸敬奉拿了些銀兩,拍了拍他:“去吧!”

  身后有磕頭的聲音,穆炎煦眉頭越皺越緊,腳步也越走越快。越往前走,路上乞討的百姓就越多,四處都堆滿了倒塌毀損的瓦礫,剛下過雨的原因,滿路濃厚的泥汁,只能稍走得慢些。穆炎煦本就人高馬大又英武不凡,一下子引來好多人的目光,他無聲地看著他們,他們也看著他,人群里有年邁的老嫗,有婦孺兒童,也有年富力壯的男人,忽然間,有人帶頭高聲挑釁,吐著粗鄙的話語,“他們是朝....廷派來的走狗!”

  他們指著穆炎煦,叫喊道:“鄉(xiāng)親們,就是他們,逼得我們無以為生,肆意殺害我們無辜的村民,搞得我們家破人亡,這樣這活著還有什么意思,不如跟他們拼了!”

  “好,跟他們拼了!”

  “鄉(xiāng)親們,上!”災(zāi)民們個個斗志激昂。

  饑餓的百姓齊聚,像猛獸發(fā)狂般氣勢洶洶,叫罵聲此起彼伏,騷亂由此開始,群眾憤怒的情緒一浪高過一浪,分散在四周的人洶涌上前,很快將他們圍得水泄不通,眼看手持的家伙、石塊紛紛朝他們砸來,只聽“砰砰砰”幾聲槍響,人群中有人尖叫:“巡...警來了!”,圍著的災(zāi)民并未像驚弓之鳥落荒而逃,反倒愈發(fā)群情激憤,持著手中的家伙朝著蜂擁而至的巡...警冒死抵抗。

  劇烈的槍聲愈發(fā)密集,“跟他們拼了!?。 毕乃缓鹇?,如劃破天際的閃電觸目驚心。

  陸敬奉一個側(cè)身閃到穆炎煦身前。

  “退回去!”穆炎煦喝住,“不許動手!”,他反手拽回陸敬奉,手腕間的力量也充滿了怒氣,穿著制服的巡....警們一擁而上,對著天空又是幾槍,幾個帶頭起事鬧得最兇的人,很快被槍彈制服,整條街都彌漫著硝煙,黑壓壓的一片,耳邊充斥著婦孺哭天喊地的聲音…

  “長...官,讓您受驚了!”一位穿著制服的警...員,慌忙撥開人群,跑了過來。

  穆炎煦并不看他,方才氣勢洶涌的起事者,此刻正被巡....警制服在地上無法動彈,他們毫無懼色地掙扎,布滿血腥味的嘴里依然罵罵咧咧,憤怒的咆哮聲孤勇。

  “松!”穆炎煦發(fā)號施令。

  巡...警詫異地看他,沒聽明白似的,并不照做。

  “松手!”穆炎煦重復(fù)命令。

  “長....官,這…”

  在穆炎煦不容辯駁的強(qiáng)行要求下,巡....警松開了起事的人,災(zāi)民們憤怒的勢焰就如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正待點燃似的,他們瞪著怒火充斥的雙眼看著穆炎煦再次走向紛雜的人群。

  穆炎煦踩上堆高的瓦礫,他俯視著憤怒的人群,語氣堅定,慷慨陳詞:“各位父老鄉(xiāng)親,我穆炎煦在此向各位保證,只要我在金陵一天,堅決免除一切苛捐雜稅,絕不鎮(zhèn)壓....百姓,絕不施以暴政,絕不藏污納垢,絕不辜負(fù)父老鄉(xiāng)親對朝.....廷的厚望。”

  話音剛落,有人譏諷嘲笑,“講什么屁話,連我們的溫飽住宿問題都解決不了,談什么民....主?談什么文明....公正?”

  災(zāi)民們應(yīng)和聲一片:“是啊,憑什么讓我們信你的話!”

  穆炎煦從容不迫:“現(xiàn)在金陵幾個主要的城關(guān)都已增設(shè)了臨時粥廠免費供應(yīng)三餐,各所學(xué)校都安排了一批教室作為你們臨時的居住點?!蹦卵嘴銏砸愕哪抗鈷哌^所有人,一臉淡定:“我說的這些若有一點做不到,穆炎煦的頭,你們隨時可以來??!”

  ……

  “朝.....廷早就財庫虧空,這次金陵雨災(zāi),哪里還拿得出一分一毫用在貧苦百姓身上!早前兩江總督張紹伯提議將大半良田改植罌....粟,農(nóng)民沒了地鬧了饑荒又上調(diào)了米價,增加田畝捐稅,搞得老板姓恨之入骨,就去搶劫了糧店,他們抓了幾個鬧事的就是監(jiān)....禁吊...打!金陵這陣的農(nóng)民起....義事件,每隔兩日就有一起!”陸敬奉越說越來氣,抓了根飄到面前的柳枝條一扯,沒扯動,便冒了幾分火氣,一使力,整棵柳樹都晃了晃,落下來好多葉子。

  穆炎煦只聽著,沒說話。

  直到一條花徑小巷,穆炎煦停下了腳步,與剛剛存在的世界不同,這處沒有紛雜,能聽到女子的裊裊彈唱聲,深深一嗅,空氣里仿佛還彌漫著一股淡而悠長的竹酒香,陸敬奉也跟著停了腳步。他們都有些恍惚,都不約而同的想到了什么,可誰都沒提,穆炎煦轉(zhuǎn)個身就繞到另一條路上了。

  “少爺,您還是上車去吧,回頭…要是…”陸敬奉小心提醒,穆炎煦從人群中出來后,一直面色鐵青,他還是壯了壯膽子:“老夫人和少奶奶非宰了我不可…”

  穆炎煦恍若未聞,只問:“傅家的設(shè)宴是幾號?”

  今早傅府遣人來送信,纖薄如翼的邀請函上,薄薄的附著一層金箔,珠光閃閃。

  “傅驥騁接手后,傅家的生意真是越做越大,連紙都了鑲金子了!”他記得陸敬奉嘀咕的這句話。

  “訂的日子是八月初一”陸敬奉向遠(yuǎn)處瞄了一眼,做了個手勢,一輛黑色的龐蒂亞克迅速駛來,“少爺,還是上車吧!”

  穆炎煦沒再反對,上了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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