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駕到達長安新宮后,天元皇帝及各位天后都呼累了,太監(jiān)、宮娥忙碌了一番,方將各自的主子引入寢宮安頓好。
玉兒施展輕功,穿街過巷,獨自一個人到了西陽門外。遠遠地看到一個人影正立在一棵大樹之下,儒士打扮,文質(zhì)彬彬,面相儒雅,正是秋官司寇府大夫長孫晟。
玉兒是在車駕駛進洛陽城西陽門時看到長孫晟的,當(dāng)時簇擁在街道兩旁的人不少,車駕慢了下來,玉兒從窗簾縫里遠遠地瞅見他立在人群之中,故作低調(diào),卻依舊氣質(zhì)凜然。玉兒心道,今日好氣運,想甚么便來甚么,纏了一個字團打到他身上。長孫晟機敏,在玉兒掀開窗簾的一瞬便已覷見了她,她將字團打過來,手一抄便接在掌中。
長孫晟一見到玉兒,行了一禮,淺笑溫茹道:“公主這一回是否跟趙國夫人打了招呼,不又是偷跑出來的吧?不過公主立了大功,趙國夫人想必?zé)o話可說,或許還要獎賞公主哩!”
長孫晟第一次見到玉兒是在數(shù)年前的泬河碼頭。
那是玉兒離家出走的第4日。前3日玉兒并沒有出城,好幾次撞見趙王府的奴仆家兵,但她一心要闖蕩江湖,便刻意躲開了。她與也在街頭流浪的美姬商量好了去江南建康快活。都道建康乃富貴溫柔之鄉(xiāng),與長安大不相同,倆人興趣盎然,出城來到?jīng)壓哟a頭準(zhǔn)備搭乘貨船前往。
美姬身無分文,為了湊夠路費,玉兒將自己的裘服換成了10緡銅錢,卻不知早被一伙潑皮盯上了。玉兒與美姬剛到?jīng)壓哟a頭,潑皮們便找了一個借口向她們討要錢財,倆人不從,潑皮便大打出手。倆人雖然拼死抵抗,但畢竟年幼體弱,抵擋不過,不僅懷中剛換得的銅錢便一搶而光,而且被打得鼻青臉腫,鮮血直流。這時長孫晟出現(xiàn)了,救出了玉兒與美姬,還幫他們討回了銅錢。
長孫晟當(dāng)時正有緊急公務(wù)在身,沒有仔細盤問玉兒與美姬,待辦完公事回到秋官司寇府后便聽說趙王走丟了一位小郡主,腦海里立馬蹦出泬河碼頭那個小女孩的模樣: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白懶的皮膚,頭發(fā)一絲不亂,聰明伶俐,還有幾分頑皮……雖然穿著一身破爛衣裳,依舊難掩高貴氣質(zhì)……他馬上趕回泬河碼頭,卻哪里還有玉兒的身影?真可謂失之交臂!
玉兒3年后回到長安,經(jīng)常接濟城內(nèi)的流浪兒童,如此便又與長孫晟撞到一起,一來二去,兩人成了忘年之交。
玉兒聽長孫晟話中有話,便有些羞澀,掩了掩臉,反客為主道:“使君悄悄來到洛陽,是否告知了司寇大人和母親大人?他們一時見不到使君,也許正在長安城內(nèi)四處搜尋,或許滿城都貼了尋找使君的啟事吶!”忍不住笑。
長孫晟是個孝子,家中老母已經(jīng)80余歲,但凡有一日沒見到長孫晟便要念叨數(shù)日,所以不管是多么緊急的公務(wù),長孫晟都要向老母告辭,萬一沒來得及告辭,也要托人帶一封書信給老母。只有一回,長孫晟臨走時沒來得及給老母告辭,10日后方想起沒有托人給老母帶去書信,待回到衙門,方知老母來衙門要兒子,在衙中住了3日,是司寇大人親自出面方將老母勸了回家。
此事一時間傳為笑談。
長孫晟待玉兒笑畢,正經(jīng)施禮道:“恭喜玉兒,千金公主的名頭可是大周所有公主里最為響亮的,封邑更是堪比親王,了不得,了不得。”
玉兒回了禮,冰清玉潔地道:“我才不稀罕啥子千金公主的名號哩,如果不是為了朝廷社稷與天下百姓,就是打死我也不會接受?!蹦樕媳砬閾Q成暖色調(diào):“想使君,使君便到,看來我與使君有緣啊,緣分還不淺!”臉上表情漸漸地變成了寒霜:“發(fā)生在函谷關(guān)前的事使君全都知曉了?現(xiàn)下想來實在是兇險萬分呀!百十頭兇猛之極的豹子呀,并且是經(jīng)過訓(xùn)練的,知道布陣,就有10頭豹子圍住我布成了天羅地網(wǎng)陣,地下一個包圍圈,樹上一個包圍圈……從沒見過這么聰明的畜生,與仙家的靈獸不相上下!如果不是劍道高人曉霜尊主派了靈狐引我前去,她自己又拼死相救天元皇帝與各位天后,后果真真不堪設(shè)想啊……剛剛穩(wěn)定的政局便又要卷起驚濤駭浪……誒!”以手加額。
長孫晟儒雅地摸了摸頜下的長須,心中思緒起伏,作為秋官司寇府最為資深的刑獄官,今日發(fā)生在函谷關(guān)前的事情是一樁天大的案子,自然該管,但又是一塊燙手山芋,不,燙手烙鐵,誰接了誰難受,搞不好還有可能把身家性命弄丟??磥?,玉兒公主前來,為的便是此事。
“我來洛陽為的是另一樁大案,不過對公主親身經(jīng)歷的這樁案子也有不小的興趣,想必公主帶來了鐵證,可助我長孫晟快速偵破此案……”他瞅著玉兒,心想如果玉兒奉天皇之命行事,他自然責(zé)無旁貸,聽人說自經(jīng)歷了這次遇刺,天皇如今最為寵信的就是這位不僅武藝高強,容貌出眾,而且善解人意的堂妹……
玉兒見長孫晟答應(yīng)接下這樁棘手的天案,松了一口氣,解下肩上背的包袱,遞了過去,里面裝的正是那個波斯胡人的人頭:“這是我從楊勇手里強搶過來的,他本想用此向天皇邀功,豈料弄巧成拙……”
長孫晟面色凝重接過包袱,語重心長地叮囑玉兒道:“你懷疑天皇遇刺是楊勇幕后主使,有這種可能,知道天皇具體行程的只有夏官司馬府與洛州總管……那驅(qū)豹之人如果沒有得到準(zhǔn)確的消息,怎可能提前在函谷關(guān)前布置停當(dāng)?不過,此事非同小可,懷疑是懷疑,在沒有鐵證之前,并不能作出結(jié)論。公主心中的想法只能揣在心中,千萬不可對第三人言說,一方面是為了不冤枉好人,另一方面也是為公主的安全著想,狗急了會跳墻……照目前的情形推測,楊勇還會找你拿回人頭,你卻如何應(yīng)對?”臉上滿是關(guān)切。
玉兒攤開手從容笑道:“想來好笑,當(dāng)年長安城內(nèi)最大的流氓無賴頭子楊勇如今成了在洛陽城里一板正經(jīng)、狐假虎威的楊大總管。一開始我沒有認出他來,聽他報出大名方醒悟過來,原來面前跪著的這個朝廷要員便是當(dāng)年長安城里的流氓頭子‘鉆天龍’。我當(dāng)時就想好了,對付流氓無賴,自然得用對付流氓無賴的手段……使君不必擔(dān)心?!?p> 玉兒心道,當(dāng)年欺負我與美姬的那群小潑皮是楊大潑皮的徒子徒孫,與眾小潑皮的仇恨,便是與楊大潑皮的仇恨!如今找不到小潑皮便找楊大潑皮……如果不是長孫晟及時出現(xiàn),她與美姬的小命有可能就葬送在泬河邊了。美姬說過,經(jīng)常有流浪兒童死在街頭,大多與楊勇手下的那群潑皮脫不了干系……
長孫晟嘆了一口氣,憂慮道:“洛陽是楊勇的天下,公主千萬得多加小心。雖然公主武功高強,洛陽城中無人能及,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自古英雄多敗在小人之手。時候不早了,新宮的酒宴很快就要開始,公主最好不要遲到,免得被人關(guān)注。我也要走了,手中的案子大司寇限期要抓人,我已經(jīng)布好了天羅地網(wǎng),就等他們再一次作案,抓他們現(xiàn)場……”
玉兒卻覺得沒有甚么好擔(dān)心的,她身后站著尉遲先生哩!一旦她有難,尉遲先生自然會現(xiàn)身,尉遲先生能掐會算哩!尉遲先生出手,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當(dāng)然,必要的小心還是要的,楊勇能使的招必須提前料到,萬不可被他算計,總不能給尉遲先生丟丑!她唯一覺得難辦的是麗華姊姊的態(tài)度,如果她縱容楊勇,事情朝哪個方向發(fā)展便不可預(yù)測了……
想到這里,玉兒點了點頭,寬慰長孫晟道:“使君放心,玉兒一切小心便是。料楊勇也不敢胡作非為,這兒是他的地盤沒錯,他反而投鼠忌器……堂堂千金公主出了事兒,他可擔(dān)待不起。使君倒要萬般小心,千萬不要露出包袱里的東西……”笑了笑:“玉兒老是麻煩使君,卻無以為謝,天皇給我的封邑以后我都送給使君?!?p> 長孫晟便意味深長地覷著玉兒道:“公主從來沒有大方過,今日倒大方如斯。長孫晟誠惶誠恐,揣測著公主難不成對我有點意思?呵呵,呵呵呵呵。長孫晟大膽?!?p> 玉兒心中愣了一下,忖道:“自己對長孫晟是極隨意的,但他比我大了不少??!聽說他是個愚孝之人,為了不讓老母受半點委屈,便不肯娶親,讓長安城里多少少女悵惘啊。”想到這里,跪著手指頭道:“大名鼎鼎的長安四少,我來幫大夫點點:第一,李淵,世襲的國公,文武全才,沉穩(wěn)大度;第二,楊廣,皇親國戚,聰慧機巧,刁蠻任性;第三便是大夫你,貌比潘安,才如子健,勇蓋公瑾,智超孔明,嘖嘖嘖,你雖然排在第三,實乃第一,了不起,了不起。”竟略過排在第四的宇文愷不提。
長孫晟一雙清亮的眸子便有了一絲漣漪,嗓音里滿是磁性的誘惑道:“公主這是取笑我呀!意思是說似我這樣的人空有一副皮囊,心中塞的都是枯草。我,我自然配不上公主。但我會等著公主?!?p> 玉兒心中倒有一絲歉意,覺得自己不如直白地告訴他,自己心中另有他人。正打算開口,突然間想起一件事來,急急地道:“馬上便是天皇午宴的時間,卻不能耽擱了,趕不上天皇會耍小性子的。大夫為國操勞,只在這一兩日間我會稟告天皇,自然少不了大夫的好處?!?p> 長孫晟緊了緊背上包袱的帶子搖手道:“這怎么使得,我長孫晟為朝廷效命,哪還敢索取其他?公主放心,我知曉其中的厲害,會盡快給公主一個結(jié)果。公主先走,我慢慢再進城?!惫笆值绖e。
玉兒有意賣弄,便施展剛從靈狐處學(xué)來的輕功,一瞬間已在100丈之外,卻不走城門,逾城墻而過,如一道白光,瞬間便消失不見,城墻上巡查的官兵竟無一人察覺。
長孫晟見了,不禁贊道:“果然好功夫!”當(dāng)下心寬了許多,便慢慢地尋路進城。
蕭瀟上
千金公主雖然出生高貴,卻命運坎坷,心中愛的是李郎,偏生李郎為了梁國的復(fù)國大業(yè)廢寢忘食,終是橫梁美夢。始終陪伴在她身邊,終生不離不棄的只有長孫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