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錢花碎碎地落了一地,錦綃正在喝著丹娘熬的桂花粥。這幾日入了八月,正是金桂飄香的季節(jié),丹娘收了許多桂花,尋思著給府里的姑娘們做個(gè)香囊。
張管家匆匆跑進(jìn)偏廳,氣息沖著胡須一起一伏,“王妃,宮里的袁公公帶了圣旨來?!?p> 錦綃一聽圣旨,拿著緋玉瓷碗的手若有所思地慢下來,“張總管,宮里的人不得怠慢了。”又起身理了理衣服,帶著樂瞳等幾個(gè)小丫鬟一道往正廳去了。
“奉天承運(yùn),皇帝詔曰。今陵安王妃,二品誥命夫人錦綃,德賢淑良,聰慧識局,特命協(xié)靜妃一同監(jiān)查選秀一事。望王妃公正嚴(yán)明,舉賢良之人,欽此?!痹贤晡惨?,合上圣旨。
“臣妾接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錦綃跪在正廳中間,玉臂懸空,等著袁公公頒下圣旨。
“王妃請起,圣旨以達(dá),老奴先告退了。”袁公公一面笑著,一面打量著錦綃。龍椅上的那位,信不過宥國來的皇后,卻能因陵安王的一句話便輕易地將選秀之事交與同是宥國的王妃。想著,便又多看了一眼錦綃。
錦綃不明所以,只覺得這位袁公公眼神溫和中帶著犀利,只能回敬一個(gè)溫柔的笑,“張總管,送送袁公公。”
“是?!?p> 廳外的庭院又吹來一道穿堂風(fēng),撩起錦綃錦藍(lán)色的衣角,她纖指摩挲著圣旨,思索了許久。
離華是和圣旨一道回府的,離晉的話一直惱得他心煩意亂,他摸不清自己對錦綃是如何一般的感情,但他的夢兒,他像是背叛了她。
刻著君子蘭的黃木百葉窗上停下兩只黃鸝,清脆的啼聲像七月最后的掙扎。離華在窗邊沉思,他腦海里閃過與陸沉夢兒時(shí)的記憶。
名冠金城的少女只為他一人面紅,那傘下的蹁躚在每場雨里都不曾忘記。黑發(fā)的余溫還留在指尖,笛聲悠悠,好似這窗邊的黃鸝。
百葉窗外一陣疾風(fēng),床邊的梧桐樹抖了抖身姿,最后一點(diǎn)的梧桐花落到離華的發(fā)間,隱隱約約的香氣在空氣里膨脹。
陸沉夢的臉又幻化成了錦綃,萬芳園里的芙蓉花,驕傲的景盛公主,還有長風(fēng)林里的一夜,這個(gè)女子的堅(jiān)毅和溫柔,都如同涓涓細(xì)流潤透了他的心。
離華頹唐的坐下,任由思緒飄遠(yuǎn)。
正廳里飄著淡淡龍涎香,錦綃已將事情緣由猜了個(gè)大概,隨口一問,“王爺可是回來了?”
樂瞳眼神閃躲,竟有些猶猶豫豫,說:“王爺這會在書房呢?!逼饺绽锿肆顺?,王爺都會來尋王妃的,今日卻一言不發(fā)的進(jìn)了書房,樂瞳不免得擔(dān)心。
錦綃眼神一黯,握著圣旨的手更緊了些。
這日過后,離華日日待在書房,日間與錦綃見了面也是匆匆而過。半夜里錦綃醒來,離華躺在她身邊,棱角分明的側(cè)臉泛著一層柔和的月光。她抬手輕輕撫上他的臉,小心翼翼的吻過他的額間,又偷偷拿被子遮住泛紅的臉,嘴角藏不住的笑突然又變了味道,“你是在躲著我嗎?”小手無力的縮回來,又忍不住探出去,最終歸為一聲嘆息。
離華不知何時(shí)醒來,側(cè)過身子,修長的手臂拿住被邊,替錦綃蓋好被子,啞聲道:“睡吧?!?p> 次日清晨,晨曦的微光里夾雜著露水的清新。離華早早地醒來又去了書房,錦綃自他離開后就再也未入眠。樂瞳與往日一般在門外守著,等到日曬兩竿時(shí)再去叫錦綃起床。
不料今日,剛剛雞鳴三聲,祥云居內(nèi)就傳來錦綃清晰的聲線,“樂瞳,東西都備好了嗎?”
樂瞳在屋外答道,“回王妃,東西正給您裝著呢。今日早膳備了桂花蓮子粥,金酥脆絲餅,水晶桂圓糕,兩熟煎鮮魚,爐煿肉,筭子面,攛雞軟脫湯,香米飯,豆湯和泡茶?!?p> 錦綃掙著半個(gè)身子,想了一陣,“把粥拿來吧,剩下的都分了去?!?p> “是?!痹挳叄瑯吠戎∈璧年柟馔鶑N房走去。
明日,挑選出的秀女就要進(jìn)宮了。錦綃奉旨協(xié)助靜妃,自然也是要住進(jìn)宮里的。
待錦綃穿整完畢,門口的馬車也備好了。
樂瞳與京潤跟在錦綃身后,一路上王府的景色盡收眼底,萬芳園的菊花已經(jīng)有了骨朵,丁香正開得盛,淡淡的香,淡淡的紫,如同錦綃紫色緋段宮裝。
行了一小段路,錦綃還是忍住不住,問了句,“王爺呢?”
“在書房看奏章?!本櫞鸬馈?p> “跟王爺說,我在門口等他?!卞\綃步子一頓,眼里閃過一絲惆悵。
京潤迅速地串到人群后面,錦綃一行人也走到了正門。
鮮艷的紅漆大門彰顯著王府的威嚴(yán),門口兩尊石獅赫然聳立,肅穆三分。
門前停了一輛馬車,一抬軟轎。
馬車上的物什也不勝幾多,都是些錦綃慣用的小物件和衣裳,雖說宮里的也好,丹娘仍是擔(dān)心錦綃用著不習(xí)慣。
軟轎是明黃色的轎頂,垂著鵝黃色的轎簾,四周吊綴著青魚流蘇。錦綃就站在這軟轎前等著離華。
半晌,才見京潤急急忙忙地跑出來,他在書房勸了王爺許久,可王爺還是埋頭批改奏章。他不敢直視王妃的眼睛,只好低著頭說:“回王妃,王爺說他最近公務(wù)繁忙,實(shí)在抽不開身來送您,這皇宮離王府也不遠(yuǎn),您自己過去就好,哎喲!”樂瞳一拳打在京潤胸口上。
“樂瞳!讓京潤把話說完。”錦綃道。
樂瞳氣得轉(zhuǎn)身,京潤繼續(xù)說道,“王爺還說,宮中不比王府,王妃須得謹(jǐn)言慎行?!?p> “知道了,你去回王爺,就說本宮行事,自有分寸?!睒吠珵殄\綃撩起轎簾,錦綃徑直地上了轎。
轎外邊的京潤又急又惱,說道,“王妃,讓京潤送送您吧?!?p> 錦綃還未開口,樂瞳像是明白她的心事一般,便回了京潤,“還是不必了,王妃又不是不回來,你守著你家王爺去吧?!?p> 一轎一車徐徐前行,錦綃坐在軟轎里,兩眼無神。她就像著了魔一般沉寂在了離華的溫柔中,她不明白自己又做錯(cuò)了什么,惹得離華這般對她,難道那些日子里的溫柔都是假的?難道陸沉夢又勾起了他的相思?那日靜妃的提議,她不得不好好考慮一番。
轉(zhuǎn)念一想,離華好似從未說過愛她。像錦鳶說得那樣,她不過是個(gè)人質(zhì),何來談愛。眼下救助母妃,才是她最重要的事。
錦綃長舒一口氣,撩開鵝黃色的小窗簾,市井的繁華讓她感到一陣踏實(shí),曾幾何時(shí)她也想過過一個(gè)平凡人的生活,相夫教子,粗茶淡飯,好不快活。
放下簾子,軟轎慢慢穿過車水馬龍的街市,越往皇宮靠近便越發(fā)的肅靜。
等到那鵝黃的軟轎平穩(wěn)地落了地,錦綃人已在鈴鸞殿了。她那皇后姐姐特意求皇上給她安排到此處,一來是說是離秀女院也近,二來平日里她姐妹二人可以敘敘舊。
雖然錦綃知她本意不止如此,但鈴鸞殿也確實(shí)是個(gè)好地方,聽帶路的宮女說這原本是前朝寵妃嵐淑儀的住處。一入殿內(nèi),放眼望去皆是花雕紅木的設(shè)計(jì),三兩個(gè)春游戲水的屏風(fēng)立在殿正后,正是燥熱的天氣,屋子里卻涼意十足,像極了宥國的溫度。
錦綃在殿內(nèi)轉(zhuǎn)了一轉(zhuǎn),吩咐人將帶來的物品擺放好,便待著樂瞳出門了。她剛進(jìn)宮,本應(yīng)先去向太后請安的,但太后派了人來說不必去了,想必太后還記恨她搶了陸沉夢的位置吧。
正午稀碎的光線在地上印出斑駁的光影,碧云亭里穿來一曲笛聲,聲調(diào)悠揚(yáng),音色華美。
女子穿著紫綃翠紋裙,烏黑的長發(fā)隨意的散在背后,頭上只有一只簡單的累絲珠釵,
她坐在碧云亭內(nèi),手里拿著一只普通的木笛,眼神沉寂,仿佛整個(gè)人都沉浸在了笛聲之中。
“王妃,怎么不走了?!睒吠唤獾膯柕?。
“噓?!卞\綃停住了腳步,對樂瞳做了個(gè)禁聲的手勢,在離秋夕十步開外的地方靜靜地望著她,一聽到這笛聲,便自覺地想到了陸沉夢。忽而間女子的笛聲變得愁情哀傷,盡然讓一向開朗的樂瞳也悲從中來。
笛聲在最后一聲哀怨中結(jié)束了,女子慢慢地將笛子放下,木笛與石板桌碰撞出輕輕的脆響,她從懷里掏出一封信來,僅一眼,便已淚流滿面。
樂瞳本就是個(gè)熱心腸的人,見這般悲涼的場面,一心想上前去安慰,剛邁出腳步,便被回過神來的錦綃抓住,“別去?!?p> 樂瞳自覺失態(tài),紅著臉跟上錦綃遠(yuǎn)去的步伐。
到了鳳儀宮,錦鳶正在內(nèi)殿榻上吃著甜點(diǎn),有宮女來報(bào)說陵安王妃到了,錦鳶眼里這才有了點(diǎn)趣味。
“妹妹幾時(shí)到的,可是久等了?”錦鳶人還未出現(xiàn),聲音便傳到了錦綃的耳朵里,
錦綃自然知道,她又是故意晾她在這,也不惱,好好地給錦鳶行了個(gè)萬福,“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了。”
“妹妹不必多禮,快過來坐?!卞\鳶今日穿著刻絲泥金銀如意云紋緞裳,頭上戴著赤金鳳尾瑪瑙流蘇,她一動,在陽光下閃出金光來。
錦綃瞧著錦鳶,幾日不見,她素靜了幾分,想來是離晉讓靜妃負(fù)責(zé)秀女的選拔讓她惱了,由此不免得一笑,回到,“多謝皇后娘娘好意,只是選秀在即,臣妾還得見見靜妃,就不久留了?!?p> 錦綃這邊話音剛落,就瞧著錦鳶因生氣而漲得通紅的臉,她皇后的風(fēng)頭都被別人搶了去,著實(shí)令人難受。她更沒想到的是,錦綃竟然拿這事來氣她。
屏風(fēng)前的薇兒不停拿團(tuán)扇替錦鳶扇著風(fēng),手邊的碧螺春還冒著絲絲熱情,錦鳶知道不少人正看著她的好戲,她不能失了皇后的姿態(tài),便說到,“那妹妹快些去吧,秀女那邊的事忙完了,咱們再敘敘舊?!?p> “若是哪天能與皇后娘娘早些見面,怕是才有時(shí)間敘舊,今日臣妾便先告退了?!卞\綃身子微曲,面上掛著溫柔的笑,轉(zhuǎn)身離開了鳳儀宮。
高座上的錦鳶目送著錦綃離開,眼睛微微瞇著,頭也不回的問薇兒,“薇兒,你說她這是嫌本宮來得遲了?”
薇兒搖團(tuán)扇是手停了下來,小臉皺到了一塊,半響也沒回答錦鳶的問題。
錦鳶面色稍兇地看向薇兒,見她眉頭擰在一塊,失望地說道:“要你這個(gè)廢物跟著本宮干嘛!”
眼看著錦鳶快要發(fā)怒,薇兒一下子跪在地上,其余的宮女也一同跪下,“皇后娘娘,薇兒真的不懂,薇兒會去學(xué)的?!?p> “學(xué)?”錦鳶扯住薇兒的領(lǐng)口,目光死死地逼近薇兒,“你不過一個(gè)奴才罷了,有什么資格學(xué)?!?p> 薇兒身子不停的哆嗦,錦鳶一松手,將她扔在地上,拂袖而去。
出了鳳儀宮,樂瞳粉臉上冒著細(xì)細(xì)的汗珠,她著實(shí)是被姐妹二人的爭鋒相對嚇住了。見錦綃大步往前走著,樂瞳也快步跟了上去。
主仆二人自東往西而去,逐漸靠近朝華殿。
還沒到門口,便有宮女前去通報(bào),她那傲氣十足的姐姐一面求著她辦事,一面又端著皇后的架子,確實(shí)沒有靜妃來得沉穩(wěn)。
但錦綃終究是宥國人,心里也是向著錦鳶的,若是她反過來幫靜妃,怕是她這宥國公主的身份,還得不到靜妃的信任。
就在錦綃思索的片刻,便有宮女來請她。錦綃稍稍點(diǎn)頭,以示謝意。
入了朝華殿,仍舊跟錦綃第一次來時(shí)那邊素雅淡靜。
靜妃端坐在貴妃椅上,一身流彩飛花蹙金翚翟袆衣,戴著素紋平銀鐲的右手從云紋袖中伸出,有一搭沒一搭地?fù)u著團(tuán)扇。
“快給陵安王妃倒茶?!膘o妃吩咐身邊的思菁,又朝著錦綃道,“今日王妃來了,定要好好品品這幽竺國的虛葉茶。”
錦綃含笑回到,“多謝靜妃了。選秀之事理應(yīng)妾身不該插手,只是皇上既然讓妾身協(xié)助靜妃娘娘,日后就請靜妃娘娘多擔(dān)待些了?!?p> 靜妃眼神突然變得不像之前那般熱絡(luò),她又細(xì)細(xì)地將錦綃打量了一番,“王妃這話說得未免生疏了,你我二人應(yīng)當(dāng)情同姐妹,我這個(gè)做姐姐的,自然是會多些照顧的?!?p> 青玉茶杯在錦綃嘴旁停了停,她笑而不語,又與靜妃閑話家常地聊了幾句,看起來似乎是比起錦鳶,她和靜妃更像是姐妹。
錦綃起身告辭,靜妃將她送至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