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阿娘似有隱情
李阿婆正話反說的功力可是長久與蕓娘打配合而鍛煉出的。
她瞧著李氏并沒有一絲意動,又加了一把火:“要按阿婆說,你就老老實實的待在家里。等到你十四五了,就找個不嫌棄嫁妝少的和我們一樣窮的人家,你過去侍候公婆,生上兩個娃兒。日子過不下去時,吃糠咽菜也好,賣兒賣女也好,我們這幾輩子不都是這么過來的……”
這話說畢,果然那李氏便輕咳一聲,道:“長見識是應(yīng)該的,但動歪心思可是不行……”
蕓娘便知道她阿娘這是同意了。
她蹦跳著上前,一把摟住李氏的頸子,在她面上狠狠親了一口,撒嬌道:“等我賺了大錢,我給阿娘和阿婆買七八個丫頭,再也不讓你們做針線洗衣裳,安安心心在家里享福。”
一席話說的李氏紅了眼圈:“阿娘又不是貪圖你這個……”
蕓娘回身拎了竹籃,又取了一把油紙傘,道:“我今兒便去問問那唐掌柜。”生怕她阿娘反悔,一溜煙出了院門。
李阿婆看著院門掩住,輕聲勸著李氏:“蕓娘再懂事也還是個娃兒,何必說那些重話……”
李氏枯坐半響,輕聲道:“我只怕她走了我的老路……”
什么東西撲簌而落,衣襟前洇下了模糊的印子,仿佛人生抹不了的過去與看不清的未來。
李阿婆看著她的神色,勸慰她道:“當(dāng)年若說有錯,他……那人的錯要更大些。連我也瞧他像是個有擔(dān)當(dāng)?shù)?,想著今后你也有了靠頭,沒曾想?yún)s錯看了他……”
蕓娘出了門,一路急急往翠香樓而去。
原本她是想去城隍廟周圍轉(zhuǎn)轉(zhuǎn),運氣好說不定能遇到其他幾家青樓的紅牌,這胸衣的生意便能多了一條銷路。妓子人生如浮萍,又對將來抱著美好希望,都是各個廟里的???。
如今她阿娘松了口,她便想著要先賃一處宅子,既當(dāng)做倉庫安置成品胸衣,免得總是藏在塌下,遲早要被她阿娘發(fā)現(xiàn);再便是作為她往來歇腳的地方——總不能借口說給那位不存在的唐掌柜當(dāng)幫工,卻一日回家中好幾次。
若說妓子這個職業(yè)的好處,便是天然帶著社交的屬性。
柳香君從業(yè)十余年,三教九流的人多少都認(rèn)識一些,由她出面賃個小院落,也免得蕓娘小孩兒出面被人欺負(fù)。
蕓娘前腳剛跨進(jìn)翠香樓,噼里啪啦的雨滴便打在檐上。
守門的龜公在檐下避雨,看到她又是一陣的點頭哈腰。
上門去青樓做買賣就這點不好,龜公和老鴇太過現(xiàn)實,不出點血,只怕連這門都進(jìn)不去,更別說還要進(jìn)去做買賣。
這也是她寧愿每晚去秦淮河上守株待兔也不愿在其他青樓開拓業(yè)務(wù)的原因,實在是進(jìn)場費和人情費太過高了些。
一件胸衣如若賣二十兩銀子,柳香君便要從中得去十兩,龜公一個月里多少也要抽走二三兩,再加上布料和人工成本,剩到她手上的也不過三四兩,實在令她心疼。
她甩手拋出一塊三四錢的碎銀,那龜公伸手接了,笑道:“蕓娘今兒是來瞧盼兒姑娘,還是來找柳香君?如若是找柳香君,可不巧的很,她昨兒個夜里出門,到現(xiàn)在也沒回來?!?p> 她一愣,柳香君這一年來已經(jīng)不大做皮肉生意,這是又打算接客了?
她訪柳香君而不遇,心中便為方才給出去的碎銀而郁郁。
她瞧那龜公不但把銀子收了起來,還塞進(jìn)了汗巾子貼肉收著,她總不能光天化日之下去扒拉別人褲腰帶,只得收回目光,躲在檐下避雨。
總歸銀子是送出去了,卻不能轉(zhuǎn)身就走,那多虧??!
多少得待上片刻。
她瞧著雨簾想心事,煩惱著尋找新的女工、賃一間宅子,還要物色新的代言角色,不知不覺中雨絲轉(zhuǎn)小。
她忽的醒悟過來,銀子已經(jīng)送出去了,還要干站在這浪費光陰,這不是更吃虧?便撐開油紙傘蹦了出去,腳踩在積水中,濺起半空的水花。
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前走著,雨滴兒又變成雨簾,她一雙布鞋濕了兩只,只得又在沿街鋪子的屋檐下避雨。
前方慢悠悠過來輛驢車,毛驢被雨水淋的濕漉漉,連同長長的睫毛上都是水珠,耳朵一甩一甩,十分調(diào)皮。
驢車后面的車廂里,有婦人掀開窗簾往外打量。
蕓娘的身影在敞開的簾子里閃過,婦人便驚喜的一叫,忙忙敲動廂壁令車夫停了下來。
柳香君從車廂里鉆出來,隨手給了車夫幾個銅板,一只涂了鮮紅蔻丹的白玉一般的手抓著帕子遮擋在頭頂,另一只微微翹成蘭花指的手撩起裙角,春風(fēng)滿面的跑了過來。
裙角下白生生的小腿若隱若現(xiàn),身子因跑動而起了波浪,街道兩邊避雨的漢子便紛紛被勾走了魂兒。
一股重重的胭脂香襲來,柳香君停到蕓娘面前,顧不上擦拭臉上的雨珠兒,先笑道:“我正好有事與你相商,便遇上你??梢娺@筆銀子該著你賺的?!?p> 蕓娘正好奇間,柳香君左顧右盼,指著她身后一處小酒館道:“走走,進(jìn)去坐著說。”
說的好聽,一進(jìn)去可不就得掏銀子。
蕓娘連連搖頭:“我覺著外邊挺好的,空氣新鮮?!?p> 柳香君忍不住笑道:“今兒個我請客,大小姐,可行?”
蕓娘大步一抬,跟著她進(jìn)了酒館。
柳香君卻不停步,一直走到最后邊一間雅間,揚聲喊:“店家,先切兩樣涼菜來?!蓖崎T當(dāng)先走了進(jìn)去。
待涼菜上齊,柳香君當(dāng)先胡吃海塞了兩口,這才抬頭問道:“翠香樓當(dāng)初那位惜紅羽,你可有印象?”
她略略一想,隱約憶起一雙汪汪淚眼與弱柳扶風(fēng)的身姿。
這位妓子早先突然紅了一段時日,還拉著恩客在蕓娘那處買過兩三件胸衣。自從一年前遇上良人抬進(jìn)家里當(dāng)了妾室,便再無往來。
蕓娘聽到此處不免搖頭:“給人當(dāng)了妾,每月里按著月例數(shù)著銀子花,哪里能買的起胸衣。”
她這買賣做了兩年有余,還從未遇到過妓子和小妾掏自己的體己銀子買胸衣的先例。
無他,胸衣價錢太高,都得趁著有錢的恩客捧她們的時候宰一把。
柳香君見蕓娘誤會是那小妾要買胸衣,便搖了搖頭,繼續(xù)將她的見聞講下去。
那位惜紅羽做了妾之后,初初幾日,良人新鮮勁未過,自然是對她千百呵護(hù)萬般疼惜。
也不過兩三月,良人外出應(yīng)酬,又看上一位妓子,便又抬了回去當(dāng)妾室。
這新妾室頗有些手段,將良人哄的沒了魂,竟真的將一腔真情只付諸于她一人身上,對其他內(nèi)眷竟是不聞不問。
時日久了,被冷落的惜紅羽與正室倒放下恩怨,專注的對付起那新人來。
柳香君嘆息道:“昨兒個惜紅羽帶我去瞧,那正妻不過與我年齡相當(dāng),看上去卻比我能老一大截,身子走形的厲害?!?p> 她同情之余不忘說兩句風(fēng)涼話:“沒想到這當(dāng)正室的也能到這步田地,可見我們這些當(dāng)窯姐兒的能耐不小。”
七月初九
秘密什么的最討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