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忘憂記事之時起,胸前便掛著一個狗牙墜子。
狗牙的根部磨鉆出一個孔,一條紅線從中間穿過,如此便可掛于脖頸之間。
娘親說,這是她出生時爹爹親手做與她的,可以去兇辟邪,能保佑她平平安安長大。本來想等忘憂大一些親手幫她戴上的,可誰料突生變故,爹爹不得不與她們母女分開,因此分別時專門交給娘親的。
忘憂已經不記得自己的爹爹是什么樣了,但娘親告訴她,爹爹是漢子、是英雄、爹爹是為了大義離開她們的,是大楚最了不起的男子。
娘親還說,小的時候,爹爹最愛抱著她。抱著她認天上的飛鳥、抱著她識院中的草木,連她的名字都是爹爹親自取的。娘親說爹爹飽讀詩書,她原以為爹爹會給忘憂取一個文詩意的名字,然而爹爹卻說,一生不求她大富大貴、也不奢望她無憂無慮,只希望不論在人生中碰到何種困難,能淡然面對、能忘卻憂煩、能樂觀開朗地度過每一天,因此給她取名忘憂。
所以,忘憂雖然不記得爹爹,可爹爹一直活在娘親講述給她的樁樁件件事情中,在她的心里,爹爹是這世上最好的爹爹、最疼愛她的人。
然而,就在一天之間,她失去了娘親親手搭建的茅草棚、失去了娘親親手做給她的小花囊、現(xiàn)在連爹爹留給她的墜子都丟了。
忘憂挫敗地坐在那里,慢慢地蜷縮成一團,整個林子里安靜異常,連飛鳥都不再跳躍,只有忘憂一人埋首于雙膝之中,瘦弱的雙肩一抖一抖。
過了一會兒,小腦袋漸漸抬起,一雙紅通通的大眼睛露了出來。雖然長期饑一頓飽一頓,讓忘憂的小臉瘦削蠟黃,但是此刻的眼神卻是異常堅定的。
茅草棚找不回來了、小花囊找不回來了、爹爹的墜子她一定要找回來!
忘憂仔細回想了花朝那日發(fā)生的所有事情。
是了!當時她去溪中沐浴,墜子是摘下來放在衣裳邊上的,穿上衣裳后應該把墜子戴起來,小樂突然跑來找她,拉著她跑走,匆忙間墜子便沒有戴上。
所以,如果沒有其他人撿走的話,墜子應該還在溪邊放衣服的石頭上。
“一個狗牙墜子,不值什么銀子,應該沒有人會撿走的,只要能找回去,墜子一定還在”。忘憂這樣安慰自己。
想到這里,忘憂起身便往小溪方向走去。
果然,他們暫時棲身之處離原來的地方并不是太遠,很快就到了。只是確實如大叔他們所說,圍的嚴嚴實實,外圍還有兵士把守,根本沒辦法靠近。
“或者等到這個大事情結束了,人都走了再回去找墜子?反正沒有人會稀罕一只狗牙墜子的。”忘憂如是想到。
“不行,她什么都沒有了,只有這個墜子了,不能出任何差池,不管付出多大代價,都一定要找回來!”
決心已定,忘憂便藏身在灌木叢中,打量周圍環(huán)境。
她在這里生活了好幾年,沒有人可以比她更熟悉這里的一草一木。最后,忘憂將目光鎖定在了小溪上。
小溪雖淺,可忘憂身形小巧,可以潛于溪水當中。那幃布雖然嚴密,可小溪處卻沒法遮擋,順著溪流便可以潛進去。溪水邊又又不少草地灌木可以聊作遮擋,兵士們每半個時辰換一次崗,換崗的時候就會有些許放松。這些條件加起來,足夠她趁機潛入了。
忘憂思量半晌,覺得這個方案可行,便選了一處有遮擋的地方,入了溪水。
初春的溪水還是有些寒冷,忘憂潛在里面瑟瑟發(fā)抖,可她還是忍住了。慢慢順著溪水靠近幃布之處。終于,在離幃布最近的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停了下來。
從此處到幃布,有三叢斷斷續(xù)續(xù)的灌木在小溪邊,可以遮擋視線。如果順利的話,這個距離通過幃布只需一息,所以等下次兵士換崗的時候,瞅準機會她便可以進去。
忘憂在溪水中咬牙苦候了半晌,終于,兵士換崗了。
三五個兵士走了過來,之前的人上去見禮,互相說著什么,間或還開開玩笑。
忘憂瞅準了這個時機,身形一矮,盡量貼著小溪底部,雙腳一登就穿過了幃布。
忘憂擔心幃布里面還有崗哨,于是進去以后便不敢馬上立起身子,而是貼在幃布邊上,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
幸而,幃布外面崗哨嚴密,里面卻沒有人。
保險起見,忘憂沿著溪水一路找尋灌木和大樹躲藏,終于輾轉來到了之前沐浴的地方。
迫不及待的一眼望去,然而石頭上并沒有狗牙墜子,忘憂頓時覺得身子一軟。
還來不及細想,突然不知道從哪里冒出幾個兵士,突然將忘憂一把按在地上。一人貼著忘憂耳朵厲聲問到,“你可是在找一個紅繩掛著的墜子?”
直到此時,忘憂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她只知道,這人說的墜子是她的,便趕忙點頭。
那人對身邊同伴說道,“是了,就是此人,帶去給丞相和統(tǒng)領?!?p> 于是忘憂又被五花大綁地拎了起來。
再過了一會兒,當已經被頭下腳上顛地昏昏沉沉的忘憂再次被扔到地上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她見到熟人了。
忘憂迷迷糊糊的抬頭,只看見眼前一雙黑色官靴,往上便是藏青色的暗紋花緞棉袍,制作十分精致。
在往上,一張斯文的白色面皮便露了出來,修剪的十分整齊的胡須垂在亥下、薄薄的雙唇緊緊抿在一處,狹長的丹鳳眼閃著寒光盯著忘憂。這人不是前幾日才見到的明珠的丞相爹爹還會是誰?
就在忘憂認出陳相的同時,她聽到了兩聲飽含驚喜的呼喚,
“忘憂!忘憂!”
順著聲音望去,可不是明珠么?她今天真好看,本來就是個美人坯子,今天穿著一身百蝶穿花的紅紗裙,更是嬌俏了。能看得出來,她看見忘憂十分的開心,只是她身前擋了兩個下人,緊緊攔著她不讓她近前,急的她只能在原地團團轉。
這時,忘憂才漸漸清醒過來。目光又看向陳相左側,也正是之前收押了她一整晚的那位統(tǒng)領大人。
忘憂無奈的笑笑,真是想要的東西十分難得到、想忘記的卻不停出現(xiàn)。
來不及更多感嘆,忘憂聽見丞相大人開了金口,“此物,可是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