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人皆知,藏冰山上,有一藏冰觀,乃天下之奇觀也,矗立于冰山之上,傲然于風雪之中。
人間至寒之地,常年懸冰掛雪,銀封萬山,恍若無暇羊脂,其色純,層林盡染。
山中筑冰梯一萬階,直達藏冰道觀。
據(jù)傳說,五百年多前,大周開國帝姜濁向北開拓疆土時,軍隊行至玫州受阻,大雪封山,歷時數(shù)十年方才成功打下地基建了城,這才有了如今的玫州城域。
那時,已經(jīng)年過六旬的開國大帝仍舊心有壯志,決心向更北部,那無人能夠生存,也無人能夠征服的茫茫冰山,進軍,以筑大周千秋萬古的基業(yè),留名青史。
行至藏冰山時,冰寒徹骨,狂雪中幾不見人,無數(shù)人勸開國帝后撤,但他幾近瘋狂,強令踏雪頂風而行,遭遇雪崩,數(shù)十萬重兵葬身雪下。
開國帝經(jīng)身邊數(shù)位高手護駕才僥幸留命,卻在風雪中迷失了方向,窮途末路,恰見冰山暴雪中穩(wěn)穩(wěn)站立著一個道人。
他面無表情,大袖一揮,這極北之地無數(shù)年來未曾停過的暴雪竟然止了!再一揮手,方圓百里冰寒盡去,暖意融融,姜濁與其侍從驚為天人,皆跪拜俯首,驚呼“仙人”。
道人只與姜濁說了一句,“吾乃此山中藏冰觀修道之徒也?!毖粤T他虛空一指,原本茫茫無法看清的藏冰山陡然清晰,山間竟然有一座古樸無華卻道氣氤氳的道觀。
而后周邊萬物一閃,一切頓消,恍然如夢,姜濁已然出了藏冰山回到玫州新建之城。
當然,這“雪中逢仙,冰山道觀”也只是流傳在民間的傳說而已,而這藏冰觀究竟是何來歷無人知曉,只知道似乎在大周建國之前就有。
半空,晶瑩的雪花如同隨風而降的花瓣,帶來陣陣拂面的花香,帶來洗滌人世的純潔。
中年人帶著小童踏上冰梯,直奔藏冰山間的藏冰觀,神色虔誠而恭謹,自始至終未發(fā)一語,小童坐在他的肩上時時給他擦汗,偶爾詢問兩句什么見父親并未開口也沒有再問。
中年人雖是武夫出身,體力不淺,雖偶有奇遇得到了一身寒火不侵的鐵骨沸血,但登到一半時也感覺有些體力不支,漸次向上更是汗如雨下,氣喘如牛。
他心頭暗暗奇怪,從前他家鄉(xiāng)也有一座高山,雖未有一萬臺階之多,但數(shù)千也有,他一日里上下三四個來回尚能有余力,怎么今日登這冰梯如此艱難?
他又哪里知道,藏冰觀雄渾的道氣籠罩下,肉體凡胎,又如何消受得了?
故而想要登山拜道,第一步所要經(jīng)歷的就是道氣洗禮,若連這一關都無法過去,便證明與道家無緣,除下山再無出路。
三年前,玫州州領解問為求藏冰真人降伏東嶺兇獸,曾親自登冰梯受道念,足足走了半個月之久,尤其那最后三千階,他幾乎是爬上去的。
所謂功夫不負有心,最終成功登頂,至于他最終究竟有沒有請得藏冰真人下山,沒有人知道,玫州百姓只知道東嶺雪山此后再無兇獸。
此事過后,解問的地位愈加水漲船高,更受百姓愛戴。
如今中年人登山,短短半日已然攀登了七千階,著實不易。
可隨著中年人逐步接近道觀,步伐便愈加沉重,小童卻似渾然無感,尚自幫著中年人擦去汗水,小手還在胡亂的擺動著,似乎是在算計著什么。
“爹爹,你看……那邊,冰……冰……”眼看道觀幾乎咫尺之遙,中年人剛要松一口氣,小童突然手舞足蹈起來,向著遠方茫茫的冰原指了指,雙手亂抓,隨后從他的肩膀上一躍而下。
“撲通”一聲摔在地上,在晶瑩的冰階上彈了一下,宛若一個肉球似的,向著下方滾去。
“??!爹,爹爹!冰……冰人!我……我我……”小童在翻滾間語無倫次,幾乎哭了,可是冰階本身極陡,再加之冰性極滑,他的身子根本無法吃力,眨眼間已經(jīng)滾下了數(shù)十米。
中年人一愣神的功夫,還未及阻攔,小童白白胖胖的身子竟然斜著滾下了冰階一側的峭壁,影子一閃,驚呼一聲,便已經(jīng)消失了在視線中。
茫茫群山中只有一聲聲稚嫩的童聲回蕩在耳邊,久久不散。
“傾兒!”中年人睚眥欲裂,身體前撲,作勢便要隨著兒子一起墜下峭壁。
身后倏地一陣大力傳來,中年人只覺得身子一僵,竟然再也無法動彈分毫,通紅的雙眸回身一看,只見一名身穿灰色道袍,身態(tài)消瘦,面有病色的青年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他的身后,他手中拂塵正卷住了自己的袖尾。
“你……”
青年不等他說話,另一只手從背后一探,再一伸出,臂彎間已多了一個幼童,那孩童雙眸微闔,呼吸均勻,似是沉沉睡去一般。
中年人定睛一看,不正是自己的兒子嗎?心頭大喜,戾氣頓消,伸手便要接過,卻不想那青年撤手避過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轉身徑自朝道觀走去。
中年人心中疑惑,來不及想這青年是怎么救下自己小童的,也來不及想他為何不讓自己抱回,只是提步跟上前去。他沒有發(fā)現(xiàn)的是,方才登階時的壓力已如冰雪消融一般化作虛無。
……
茫茫白雪,四處皆透出一片毫無雜質的白色。
一座身高九尺的淺藍色人形冰雕憑空出現(xiàn),小童滿目疑惑,想要湊上前去細細觀瞧,卻發(fā)現(xiàn)無論自己怎么跑怎么爬,都無法接近那冰雕分毫,孩童心性作用下升起一股不服輸?shù)哪铑^,朝著那冰雕的方向埋頭狂奔。
直到氣喘不止,直到精疲力盡。
他仍舊沒有接近那冰雕,只能看到一個朦朦朧朧的形象,似乎是一個仙風道骨的老人,手上還拿著一柄拂塵,閃爍著幽幽的銀光。
小童環(huán)顧四周,不見一人,突然落下淚來,漸漸放聲大哭,口中還支支吾吾的哭喊著:“爹爹……爹爹!”
“眾。”
冥冥中傳來一聲浩蕩而縹緲的聲音,那聲音蒼老,沉重,卻有一股說不出的威嚴。
“喀!”一聲悶雷般的巨響,第二座人形冰雕浮現(xiàn)而出,這一次比那第一尊冰雕近了一分,而且從其形態(tài)看去,那冰雕雖是道人打扮,確是一名女子,同樣道氣蒸蒸,遙不可視其真身。
小童聽到了動靜,止住哭聲,淚汪汪的大眼睛朝著前方看了過去。
“生。”
那是一聲女人的聲音,清脆,動聽,宛若黃雀微鳴,白鶴唳叫,使小童瞬間脫離了找不到父親的哀傷,嘿嘿笑了起來。
“喀!”
隨著一聲聲巨響,一座座冰雕由遠及近逐個浮現(xiàn),而那虛無縹緲卻又真實可聞的道音也匯聚成了八字道心傳入小童的雙耳之中,令他仿佛經(jīng)受醍醐灌頂,萬道灑洗一般,整個人呆立在了原地,雙瞳之中一道實質般的道韻流轉其中。
“眾生皆魔,惟我道真?!?p> 整整十三座冰雕排列,而到了第十三座之時,小童已經(jīng)能夠清晰的看到那冰雕周身的紋路,刻畫的紋理,甚至連眉宇之間的神韻也看的一清二楚。
那座冰雕,身長不過四尺,竟是一個同他一般大小的童子,童子的小臉兒上雖仍有童稚,但他卻自帶著一種難言的威懾力,令得小童忍不住想要跪下參拜。
恰此時,迷夢中傳來輕輕軟軟的呼喚。
小童精神一振,已從睡夢中驚醒,方才的事竟忘卻了十之八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