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建國初由周國無數(shù)玉匠精選天下價值連城的美玉,加以雕琢加工,最終制出了四塊大小,光澤,形狀完全如一,絕無半分偏差的黑石玉,天下僅此四塊。
后由開國帝三次親請鐵骨軟玉扇,大儒管清棠提筆分別題下“東南西北”四字,以作大周云東,天南,佑西,滄北四方代表著無上威嚴的軍令,憑此軍令可以任意調(diào)度所在境域的所有軍士,只有大周天子才有資格親自賜下與收回。
這一塊滄北軍令,在當年座北侯周夜城“一夜敗遼八百里,反擊南周破夢川,執(zhí)筆書屠逢山陣,悍軍奇襲宇內(nèi)軍?!彼膱鼋?jīng)典戰(zhàn)役擊潰四國,使六國臣服時被當時的天子親自賜予的。
這不僅僅代表著來自于周天子全身心的信任,更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榮光和權(quán)力。早在十五年前座北侯周夜城被滅門那日便已遺失在了座北侯府,卻不想今日被一個陌生的黑衣人取出,重現(xiàn)天日!
兩個甲士渾身如同篩糠一般顫抖起來,淚如泉涌,在風(fēng)雪中瞬息凍成兩道冰凌緊貼在臉上,但二人渾然未覺。
直到此刻,他們在被滄北軍令震撼之后,終于將視線落在了黑衣人那張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臉上。仿佛看見了十五年前統(tǒng)領(lǐng)滄北十三州二十二萬軍的侯爺,看見了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從軍以來從無敗績的滄北神話。
他們雙手過頂,單膝跪地。
“我等滄北軍士見過滄北軍令!”兩聲激動得顯得有些破音,但又洪亮而鏗鏘的語音破空響起,在風(fēng)雪之中縈繞不息,遠遠蔓延開來,直至震蕩整座垣陽城,直至震蕩整個滄北!
在這一刻,十五年前那個被軍神統(tǒng)領(lǐng)的滄北軍仿佛再生了一般,成為了他們二人心中一切的信仰與希望。
如今,正在這個滄北被鐵蹄踏破,風(fēng)雨飄搖,而滄北軍在云東鎮(zhèn)天王的帶領(lǐng)下兵敗如山倒的局面下,失蹤多年的滄北軍令竟然再現(xiàn)!一如數(shù)十年前,在國家危難之際,出兵定滄北平北境的大周英雄座北侯一般。
他們相信,軍令再現(xiàn),一定會讓他們滄北再創(chuàng)輝煌!一定能夠洗雪今月九日百萬同胞被屠殺的恥辱!
如此情形,如何能夠讓他們不激動?
仿佛被兩個甲士的神態(tài)所吸引,黑衣人將黑石軍令揣回袖中,雙眸通紅的咧嘴大笑,當年的意氣被再度點燃,他也不顧風(fēng)度,一口渾話張嘴喊出。
“給老子通報進去,讓龍洐意那個狗娘養(yǎng)的給老子滾出來迎接!他奶奶的,滄北戰(zhàn)火熊熊,他老人家竟然還在這偏僻地方穩(wěn)坐釣魚臺,當個縮頭烏龜,真是欠揍!”
兩個甲士聞言打開門,回頭古怪的看了黑衣人一眼,這才飛奔入內(nèi),將躺在床榻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久久無眠的垣陽城主給喊了起來。
黑衣人雙拳微攥,心中吶喊一聲:淬天龍部!七旗營!滄北軍!侯爺!遼狗!老子終于回來了!
……
年近五十的垣陽城主已經(jīng)是須發(fā)全白,看起來很像是一個古稀耄耋,日暮途窮的老頭子。
白須垂至胸口,一頭白發(fā)亂糟糟的,雙眸無神甚至還有一些迷?;靵y,面色慘黃一片憔悴不堪,唇色淺薄,顯然是擔(dān)憂滄北軍情許多日都不曾歇息的緣故。
黑衣人見到被兩個甲士從床榻上喚起,連衣服都沒有穿整齊的垣陽城主龍洐意,心下大痛,原本對于這位垣陽城主面對滄北百姓遭屠,領(lǐng)土遭踏的不作為而產(chǎn)生的憤怒在頃刻之間消失得一干二凈,取而代之的是苦楚與辛酸。
他眉頭緊蹙,眼神中情感變換,眼眶微濕。
當年的慘案可不僅僅是黑衣人受了極大的刺激,他的這群老兄弟又何嘗不是這樣。
盯著對方的渙散眼神看了許久,竟然找不出以往的任何痕跡。
眼角與額上交織的皺紋就是他們給予時間的答案。黑衣人上前一步伸手扶住站立都有些力不從心的龍洐意,先是嘆息一聲,卻聽到這位垣陽城主蒼老且充滿疲憊的聲音響起。
“他們二人說有一位了不起的人來了,指名要見我,想來,就是你了?!饼垱櫼庵桓杏X睜開眼皮都需要極大的力氣,說起話來幾乎是說幾個字就需要停下來喘息一下。
他微微抬眼掃了黑衣人幾眼,低下頭看了看自己干枯卻滿是老繭的雙手,又低低的道:“今日身體有恙,若有得罪失禮之處還請客人見諒……扶老夫去那邊坐下,老了,站這么一會,累了。真是老了,老的不中用了。呵,這雙手,曾經(jīng)也是挽過強弓持過長劍殺過敵的,敢想像嗎,敢想像嗎,哈哈?!?p> 龍洐意讓黑衣人扶著自己走入正廳之中的圈椅上坐下,身子不知道是因為太過勞累還是因為夜里的寒氣,坐在椅子上不住地瑟瑟發(fā)抖。他將雙手環(huán)抱在懷中,微微蜷縮。
兩個甲士也不多言,只是跑出正廳,飛快的從庭院后面抱出兩個火盆與一床厚厚的棉被,隨后又將廳門緊閉,屋里的溫度這才稍有上升。
龍洐意展開棉被裹在身上,雙目微合,虛弱的道:“你究竟有什么事……這兩個孩子一般不會如此冒失的深夜喚醒老夫。你……”他勉力抬頭,用雙眼的縫隙朝著黑衣人的臉龐望了望,又道:“你若有事相求,老夫……若能做到,一定幫你?!?p> 兩個甲士在一邊想要出言告訴龍洐意黑衣人手持黑石軍令的來頭,卻被黑衣人用眼光攔住。二人只能住口,但是心下各生疑惑與不解。
“還是這么老好人?!焙谝氯司o縮的雙眉自始至終沒有本分舒展,他低低念了一句,龍洐意卻顯然沒有聽清,剛要發(fā)問,黑衣人繼續(xù)道:“龍城主,我此來的確有意要事相求?!?p> “哦,那……就是了,請說吧?!?p> 龍洐意斷斷續(xù)續(xù)的嗓音就如同囁喏的呢喃聲,聽來不清不楚,黑衣人被這毫無生氣的音調(diào)所攝,愈發(fā)的覺得心里刺痛難忍,險些垂淚,不過被他強行忍住,嘴角勉強的露出一抹不知喜悲的笑。
“我想請龍城主秣兵歷馬,提槍持戟,再戰(zhàn)遼狗!還我大周黎民百姓一片完整的滄北江山,不知龍城主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皆是一震。
兩名甲士呆愣原地,反倒是龍洐意最想反應(yīng)了過來。
他驀然睜開了雙眼,眼中多了一些什么,起初是希冀,而后希冀之光破碎,轉(zhuǎn)化成了無盡的自嘲與無奈。
“你說笑了,你看老夫……只是一個半截入了土的老頭子,又有何德何能再戰(zhàn)啊。這天下局勢,這戰(zhàn)爭殺伐,與老夫注定無緣了啊,注定無緣了啊……”
說到最后,他的心情愈加低沉,語氣愈加沉重,眼睛也再度閉上。
黑衣人忽然盤腿坐到了地上,他望著圈椅上的老人,放聲大笑,“真真是笑話!若是連滄北軍第一將軍,升天龍部的主人都說自己無德無能,這天下又有何人能稱得上是英雄?鎮(zhèn)天王陣陣敗退,滄北軍節(jié)節(jié)退走,如今滄北已亂,身為曾經(jīng)滄北軍的領(lǐng)軍人物之一,座北侯最堅實的后盾,龍城主就真的還坐的住嗎!”
黑衣人的話,句句鏗鏘,斬釘截鐵,說的龍洐意心中波動不已,兩行老淚無聲而流,“你現(xiàn)在與老夫說這些,又有何用啊……老夫只是一個廢人!一個廢人……還妄談什么滄北軍領(lǐng)軍人物,妄談什么再戰(zhàn)啊?!?p> 黑衣人聽到這里再也忍不住了,他忽然從地上竄出,撲到了龍洐意的圈椅前,兩只手死死的鉗住龍洐意的雙肩,面目猙獰。
就在兩個甲士面露驚容想要拔劍沖上前的同時,黑衣人歇斯底里的喊道:“老哥哥!龍大哥!你睜開眼睛看看我??!看看我啊!當年,你不是這樣的??!”
聽到這萬分熟悉的稱呼,龍洐意顯然愣住了,兩個甲士也已呆住。
黑衣人抬掌成爪,一手撕開了胸前的衣物,露出了一個深深烙印其上的痕跡,一條湛藍色的龍,但其龍紋圖樣與那兩名甲士手背上那升天之勢的龍紋稍有不同。
相同的是,同樣的熠熠生輝,光彩奪目。
一個甲士驚呼出聲:“淬天龍在胸!你是七旗營淬天龍主周患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