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憤怒的人魚

　　耳邊海浪嘩嘩，拍打著沙灘，一聲接著一聲，讓阿諾想起幼時母親輕聲哼唱搖籃曲，哄他入睡。

　　他怎么什么都看不到？眼前一片黑暗。

　　忽的落下一道光，他看到一個滿身是血的男子倒在地上，顫顫地抬頭望向他。

　　父親！

　　阿諾認(rèn)出那是自己的父親，正痛苦地向他伸手求援。

　　阿諾想跑過去，但身體卻無法動彈。他張口喊，卻發(fā)現(xiàn)沒有聲音。只能看著父親身下的血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慢慢淌到他的腳下，浸濕了他的雙足。

　　滴答。

　　一滴冰涼的水珠滴在阿諾的臉上，他一驚，抬起眼臉，被突如其來的光亮耀得睜不開眼，趕緊伸手擋著。

　　“你可醒了。”愛萊塔的聲音在耳邊想起。

　　“唔？”阿諾移開手，看到愛萊塔和阿多尼關(guān)切地望著自己。

　　“巴頓騎士，鄙人擔(dān)心壞了，還以為下的藥過多，傷到你了?！卑⒍嗄釡惖米罱樉驮诎⒅Z的正上方。

　　阿諾側(cè)眼看阿多尼的身體緊貼著自己的頭，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正枕在阿多尼的膝上。他慌忙坐起身。

　　“阿多尼，是你迷暈我們！”剛剛蘇醒的身體還有些無力，但阿諾已能站起來。想起暈倒前的情景，他判定算計他們的人正是阿多尼。

　　“呀呀，息怒息怒，巴頓騎士。鄙人并沒有想傷害你們?！卑⒍嗄崮J(rèn)了自己的行為。

　　“你！”阿諾怎會聽那么多，作勢就想拔劍，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長劍已不在身邊，不用想就知道定是乘他昏迷時被阿多尼拿走了。

　　“趕緊放了我們！”阿諾雙手揪住阿多尼的斗篷威嚇道。

　　“阿諾德?！?p>　　“阿諾德，放手?！?p>　　“住手！”

　　三個女子的聲音同時響起。阿諾識得前面兩個，是愛萊塔焦急的叫聲和魔女平淡的命令。而第三個……

　　他轉(zhuǎn)頭看向身旁，注意到身邊還有很多陌生人。

　　阿多尼迷暈他們，定是有幫手的。但是這些人……

　　阿諾從憤怒中回過神，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在一個洞內(nèi)。洞壁熒光點點，映襯著兩顆明珠的光芒，如滿天繁星，無需任何火燭，洞內(nèi)已十分明亮。穹頂垂下一個個光滑的石筍，不時滴著冰水。洞穴的半邊是水面，不斷有潮水帶著海洋獨有的咸味涌進來。

　　周邊這些陌生人，或是奧斯比爾人普通穿著，拿著武器警惕地看著阿諾等人，或是踏在水中，露出上半身。相同的是，這些人均是魚鰭狀耳朵。

　　人魚？

　　阿諾看向一旁坐在白虎背上的魔女，對方回了一個“就是這樣”的眼神，然后繼續(xù)揉著四肢關(guān)節(jié)。

　　他們這是落入人魚的手里了。阿諾放開抓著阿多尼的手，退后到魔女的身旁。

　　“阿多尼，這次我肯定會向羅瑞告狀的。”魔女面露難受，“把我弄到這么個潮濕的地方?！?p>　　阿諾內(nèi)心無力地嘆息。大人啊，大人，您想告狀只是因為這里很潮濕嗎？

　　雖然他知道在過于潮濕之地，魔女身體會感到不適。但是現(xiàn)在她關(guān)注的不應(yīng)該在這上面，而是人魚抓他們做什么。

　　“請您息怒，稍后學(xué)生定為您找個舒適的地方。”阿多尼表達著歉意。

　　“阿多尼先生，你太過分了。說好送我們到王都，竟然聯(lián)合人魚綁架我們?！笨蠢蠋煱l(fā)話，愛萊塔也發(fā)泄心中不滿。

　　“愛萊塔小姐，請理解一下鄙人的難處。鄙人是個商人，有生意上門，怎有回絕的道理？此次載你們?nèi)ネ醵伎墒敲赓M的，鄙人怎么也得接點其他生意回個本吧？”阿多尼笑嘻嘻地解釋著。

　　愛萊塔暗罵了句“見錢眼開”后，無言可對。

　　“為何綁我們？”王子質(zhì)問。

　　阿諾也很奇怪。既然是通過阿多尼綁架他們，自然是知道他們的身份。人魚與王室有約定，彼此友好往來。因為初代國王的擔(dān)保，魔法團對人魚也是睜一眼閉一眼，千年來未有過沖突。如此，他實在想不出面前這些人魚惡狠狠瞪著他們的理由。

　　“理由，王子殿下應(yīng)該很清楚?！币粋€妙齡女子從兩個士兵樣貌的男子身后走出。女子白皙的肌膚上，偶有點點鱗片，兩耳掛有三副明珠耳墜，珊瑚顏色的微曲長發(fā)披在肩上，身上僅著一件抹胸白色長裙，發(fā)鬢兩邊各有一個貝殼形發(fā)飾。

　　“我不明白，你是何人？”王子被女子瞪得有些莫名其妙。

　　“不明白？”女子冷哼一聲，“你父親做的好事，你會不知道？”

　　也就是說，國王對人魚做了什么，導(dǎo)致今天的場面。

　　王子聞言，臉色一沉，低下頭不知如何開口。

　　“切爾西，王子在外多時，對王都的情況，的確不知情?！卑⒍嗄嵋姞睿瑥闹兄苄?。

　　“對呀對呀，拉姆這幾個月一直在流亡，無從知曉國王的行為。”愛萊塔幫腔道。

　　叫切爾西的女子，仍是不說話，身旁其他人倒是開始理解兩人的話，紛紛點頭。

　　“哪來的丫頭？這么沒規(guī)矩！人魚族長沒教你待客之道嗎？”一旁的魔女有些不耐煩了，沉聲訓(xùn)斥，身下的白虎應(yīng)勢長嘯一聲，洞內(nèi)霎時震動了幾下，更是吼得現(xiàn)場所有人頭痛無比，捂起耳朵。

　　“主上，我可以吃了嗎？”身邊的饕餮，從方才開始就兩眼放光，緊盯著人魚水中若隱若現(xiàn)的尾巴直流口水?，F(xiàn)下聽得魔女動怒，更是無比興奮地尋求動嘴的許可。

　　“霍恩大人請息怒?！币晃荒槻坑行┌櫦y的年長男子出面調(diào)解，“我等決無輕視之意。切爾西只是對她父親和族人的慘痛遭遇感到一時憤恨，才怠慢了貴客?！?p>　　“海森叔叔！跟他們客道什么？我們直接去跟國王談判，若他不放了父親和族人，我就親手送上王子的頭顱！”說完，切爾西又轉(zhuǎn)向魔女，“再跟魔法團說，國王綁架了‘血魔女’，如此魔法團必會進攻奧斯比爾?！?p>　　魔女沒有說話，反而笑著搖搖頭。

　　“切爾西，別胡鬧。霍恩大人愿意被迷暈并被綁到這里，已是給了我們天大的面子?！苯€是老的辣，這名叫海森的老人，道出了魔女笑而不語的真諦。

　　說來在被迷暈前，魔女曾神秘地說“突如其來的變化”，看來是早已料到。

　　“叔叔！”切爾西還想爭辯，被海森打斷。

　　“王子殿下，我等本不該冒犯，實在是沒有辦法才用了不太光彩的手段，將您和霍恩大人綁至此?！焙Ｉ雒娼忉?。

　　“您是？”王子問。

　　“老夫是人魚族的長老，名叫海森。這位是人魚族長的女兒切爾西?！焙Ｉ嗷ソ榻B，“我們?nèi)唆~族現(xiàn)下自由在外的，就只有三十多人了?！?p>　　“自由在外？那其他人魚去了哪里？”阿諾等人面面相覷。

　　“幾個月前，差不多是傳出殿下您失蹤的消息后，族長被國王陛下傳召進了王宮。至此再也沒有回來過。”海森說起這幾個月人魚族的遭遇，身邊其他人魚均面露傷感，“隨后我們接到了族長的信件，要我們派遣一批身強力壯的男性人魚到王都辦事。隔了幾日再派一批，如此反復(fù)，大部分成年人魚都被族長召到了王都，只剩下我們這些老人小孩，還有一些體弱的女子?！?p>　　海森拍了拍身邊少年模樣的人魚，嘆了口氣，繼續(xù)說：

　　“被召集去的人魚一直沒有音訊，我們思親心切，便托王都附近海域的海獸打聽消息。不成想?yún)s看到了……”

　　說到這里，海森有些哽咽，旁邊的幾個女子更是默默落淚。

　　“沒想到，它們竟然帶回同伴的尸身。滿身的鞭痕，雙手傷痕累累，似是做了什么重活，手腕、尾巴上皆有捆綁的痕跡。分明是被當(dāng)成了奴役?！焙Ｉ瓚嵑薜卣f。

　　人魚歷來是向往自由的種族，即使是神魔時代，受魔王管制，也是被當(dāng)成魔族一員公平對待，未曾有過被奴役的歷史。此番遭受這樣的待遇，也怪不得族長的女兒會如此氣憤。

　　“那為何說是國王所為？”愛萊塔追問。

　　“父親應(yīng)國王傳召，一去未歸。人魚也是根據(jù)父親的指示來的王都，這一切不是國王的行為，還能是誰？”切爾西再次沖動地指責(zé)國王。

　　“老夫和切爾西親眼所見?！焙Ｉ叞矒崆袪栁?，邊說。

　　“你，你見到我父王了？”王子一聽，連忙問。

　　“是的，殿下。老夫和切爾西聽到海獸的話，也無法相信，直到它們帶我們潛入關(guān)押的水牢，看到國王指示士兵鞭打已奄奄一息的同伴。國王真的變了?！焙Ｉ瓏@息。

　　“那些尸身，是什么死因？”見王子想辯解卻不知如何開口，魔女便插話問。

　　“有些是勞累過度所致，有些是中毒所致。”海森回答。

　　“什么毒？”魔女繼續(xù)追問。

　　“這~~~好像是蛇毒。”海森遲疑了一下。

　　“國王囚禁人魚，是為了奴役他們。勞累過度致死可歸責(zé)為殘忍無道，那中毒的呢？既然留著他們有用，為何任由他們中毒身亡？”魔女指出了其中蹊蹺。

　　“這——”人魚一時間回答不上來。

　　“阿多尼，你可有將安弗普瑞爾的事情告知他們？”對話慢慢被魔女掌控，人魚們的情緒也逐漸平靜下來。

　　“是的，大人。鄙人方才已將安弗普瑞爾的戰(zhàn)役告知了大家?！卑⒍嗄峄卮稹?p>　　“的確，我等聽說了巫師團控制凱恩侯爵，并率軍攻打安弗普瑞爾，以奪取王子殿下。請問霍恩大人，這與人魚族的遭遇有何關(guān)系？”海森疑惑著。

　　“這是阿多尼看到的。他不知道的是，王子面見過凱恩侯爵，對方曾親口闡述了自己反叛的原因?！蹦f完，看了看王子。

　　王子得到示意，便將凱恩侯爵見到國王與巫師團密謀當(dāng)晚的情景，轉(zhuǎn)述了一番。

　　“什么？這怎么可能？”切爾西大呼。

　　“匪夷所思，匪夷所思?！焙Ｉ策B連搖頭，無法相信。

　　“但是，大人您不覺得侯爵的話可信度很低嗎？”阿多尼率先點出其中的矛盾，“凱恩侯爵被巫師團控制的事實擺在眼前，他指責(zé)國王的話又怎可信呢？”

　　“的確不可信。但是，”魔女停頓了一下，看看王子說，“‘山魔女’數(shù)月前已到王都，這點大家應(yīng)該有所耳聞。我曾與她通過話，她懷疑國王被國會長控制?！?p>　　“也就是說……”王子雙眼發(fā)亮，明白魔女話中之意。

　　“國會長與巫師團勾結(jié)，控制國王，殘害人魚。”海森大膽推測。

　　他的話獲得現(xiàn)場眾人的認(rèn)同。這是對至今為止的情況最合適的猜測。

　　“王都內(nèi)，國會長與巫師團勾結(jié)，以國王名義召集人魚為他們所用。外面，巫師團控制凱恩侯爵發(fā)動叛亂。這難道是要將整個奧斯比爾王國收歸囊中嗎，巫師團？”阿多尼進一步的推測，讓所有人毛骨悚然。

　　是的，經(jīng)阿多尼這么一分析，巫師團的目的昭然若揭。他們一改往日私底下陰謀詭計的手段，公然派遣軍隊進攻安弗普瑞爾，已證實巫師團想占據(jù)奧斯比爾王國的居心。想來這次奴役人魚，必與之脫不了干系。

　　嘶嘶~~~~~

　　阿諾思索間，隱隱聽得水下傳來奇怪的聲音，正想提醒水中的人魚，卻為時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