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廟興不興旺,得看看有沒有香火。
廟里既然還有香火,就應該有人。
既然還有人,為什么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難道他們已看到劉詩詩走過來,所以靜靜的在那里等著?
在暗處看著?
難道他們都已被人殺了滅口;都已變成死人?
劉詩詩本來是一肚子火的,現在卻連一點火氣都沒有了,只覺得手腳冰冷,很想拉住一個男人的手。
尤其是程修真的手。
他的手好像永遠都很溫暖、很穩(wěn)定,也很干凈,正是女孩子最喜歡拉的那種手。
只可惜這小秀才現在連鬼影子都看不見了。
岳不群也不見了.
他們都不見了!
劉詩詩回過頭,看了半天,也看不到他們。
她的手更冷,手心濕濕的,好像已有了冷汗,幾乎忍不住要大聲叫出來。
可是劉詩詩當然不能做這種事,她寧死也不愿在這小秀才面前丟人。
在石階上站了半天,劉詩詩總算壯起了膽子,伸手去推門。
門很厚,和其它廟沒有什么區(qū)別。
門是關著的,但卻沒有拴上。
劉詩詩輕輕一推,門就開了,發(fā)出了“吱吱”的一聲響。
好難聽的聲音,聽得人連牙齒都酸了。
這里的門軸太久沒有用桐油泡了。
劉詩詩咬著牙,走上最后一級石階,先將頭探進去看不看。
她什么也看不見。
院子里彌漫著一片淡黃色的煙霧,卻也不知是煙,還是霧。
幸好佛殿里還隱隱有燈光照出來,燈光雖不亮,至少總比沒有光好。
劉詩詩長長吸進了一口氣,一步步,慢慢地走了進去。
她只希望莫要一只腳踩在一個死人身上。
院子里沒有死人。
也沒有活人。
穿過院子,佛殿里的燈光就顯得亮了些。
佛殿里也沒有人,無論死活都沒有,只有殿前的爐鼎中正在散發(fā)著淡黃色的煙霧。
金元寶那些人呢?
難道他們早已料到劉詩詩會找到這里來,所以先溜開了。
劉詩詩用力咬著牙,一步步走了過去,走得更慢。
她是怕看見活人呢?還是怕看見死人呢?
她自己也不清楚。
煙霧繚繞之間,那些菩薩觀音羅漢擠眉弄眼。
佛殿里的塑像都是那陰陽怪氣、半死不活的樣子,尤其在這種凄迷的煙霧里,看來更令人覺得可怕。
劉詩詩忽又想起了吳一刀。
吳一刀正是這種陰陽怪氣、半死不活的樣子。
這些塑像中,會不會有一個就是他裝成的?只等著劉詩詩走過的時候,就會突然復活,突然飄來,扼住她的咽喉,逼著她嫁給他?
想到這里,劉詩詩兩條腿都軟了,好像已連站都站不住。
看到旁邊好像有張方方的桌子,她就坐了下來。
這種時候她本來絕對不會坐下來的,就算坐下,也坐不住。
無論怎么說,這里都絕不是個可以讓人安心坐得下來的地方。
可是她的腿實在已發(fā)軟,軟得就像面條似的,想不坐都不行。
一陣風從外面吹進來,吹得佛殿里的煙霧漂渺四散,那些陰陽怪氣、半死不活的泥像,在飄散的煙霧中看來,就像是忽然全都變成了活的,正在那里張牙舞爪,等著擇人而噬。
劉詩詩只覺得額頭上正一粒粒的往外冒著冷汗。
“那死秀才,居然真的讓我一個人進來,他自己居然直到現在還人影不見?!?p> 劉詩詩越想越氣,越想越恨,就在這時,忽又發(fā)現了一件可怕的事。
她坐著的凳子竟好像在動,往上面動,就好像下面有個人將這凳子往上面抬似的。
她忍不住低下頭看不看。
不看還好些,這一看,劉詩詩全身的毛發(fā)都豎了起來。
她坐的并不是凳子,而是口棺材。
棺材也并不太可怕,可怕的是,這棺材的蓋子正慢慢地掀起。
忽然間,一只手從棺材里伸出來,一把拉住了劉詩詩的手。
手冷得像冰。
劉詩詩全身都軟了。
她本來是想沖出去的,但身子往前一沖,人就已倒下,幾乎嚇得暈了過去。
若是真的暈過去,也許還好些。
只可僧她偏偏清醒得很,不但什么都看見,而且什么都聽得見。
棺材里不但有只手伸了出來,還有笑聲傳出來。
陰森森的冷笑,聽起來簡直就像是鬼哭。
劉詩詩忽然用盡全身力氣,大聲道:“什么人躲在棺材里?我知道你是個人,你扮鬼也沒有用的?!?p> 她真能確定這只手是活人的手嗎?
是,是,是!
她強迫自己這樣想,她強迫自己不去想。
可是,可是,活人的手怎會這么冷?
她發(fā)出一聲尖叫。
棺材里忽然連笑聲都沒有了,只有她自己的叫聲還在空蕩蕩的大殿里飄蕩著。
那種聲音聽來也像是鬼哭。
劉詩詩用盡平生力氣,想甩脫這只手。
但這只手卻像是已粘住了她的手,她無論怎么用力也甩不脫。
她喘息著,全身的衣服已被冷汗?jié)裢浮?p> 這只手究竟是誰的手?
他既伸出了手,為什么還不肯露面?。
難道他根本就沒有頭,也沒有身子,只有這一只冰冷的鬼手?
劉詩詩正想再試一試,能不能把這只手從棺材里拉出來。
誰知她力氣還沒有使出來,這只手已使出了力氣。
一股可怕的力量將她的人一拉,她簡直連一點掙扎反抗的法子都沒有。忽然間,她整個人已被這只手拉到棺材里去。
這下子無論誰都要被嚇暈的。
只可惜她偏偏還是很清醒的,清醒得可怕。
棺材里并非只有一只手,還有個人,有頭,也有身子。
身子硬梆梆的,除了僵尸外,連吊死鬼的身子也許都沒有這么硬。
劉詩詩一進了棺材,整個人就橫在這硬梆梆的身子上。
然后棺材的蓋子就“砰”的落了下來。
燈光沒有了,煙霧也沒有了,剩下的只有一片黑暗,絕望的黑暗。
劉詩詩的神智雖然還清醒著,但整個人卻已連動都不能動。
她全身都已僵硬,甚至比這僵尸更冷、更硬。
這僵尸的手忽然抱住了她,緊緊地抱住了她,抱得她連氣都透不過來。
她想叫,但喉嚨卻像是已被塞住。
她已嚇得要發(fā)瘋,恨不得立刻死了算了。
只可惜死有時也不容易。
一連串冰冷的淚珠,已順著她的臉流了下來。
還有誰經歷過如此悲慘,如此可怕的遭遇,這種事為什么偏偏總是讓她遇著。
這種事簡直就像是個噩夢永遠不會醒的噩夢。
若是能放聲痛哭,也許還好些,怎奈現在她竟連哭都哭不出,只能無聲地流著淚。
這僵尸卻又陰森森地笑了。
一陣陣熱氣隨著他的笑聲,噴在劉詩詩耳朵上。
這僵尸居然還有熱氣。
劉詩詩喉頭僵硬的肌肉忽然放松,立刻用盡全身力氣大叫了起來。
直等她叫得聲嘶力竭時,這僵尸才陰例例例例側地笑道:“你再叫也沒有用的,這里絕沒有人聽見,連鬼都聽不見?!?p> 這聲音又低沉,又單調,很少有人聽見過如此可怕的聲音。
但劉詩詩卻聽見過。
她呼吸立刻停頓。
這并不是僵尸,是個人。
但世上所有的僵尸加起來,也沒有這個人可怕。
吳一刀。
她本來想說出這三個宇來的,但喉嚨里卻只能發(fā)出一連串“咯、咯、咯”的聲音。
吳一刀大笑,道:“現在你總該已猜出我是什么人了吧。你還怕什么?”
劉詩詩不是怕。
她的感覺已不是“怕”這個字所能形容。
吳一刀的手在她身上滑動,慢慢的接著道:“莫忘了你答應嫁給我的,我就是你的老公,你跟你老公睡在一起,還有什么好怕的?”
他的手就像一條蛇,不停地滑來滑去。
他冰冷僵硬的身子,似乎也已活動起來。
劉詩詩突又大叫,道:“放開我……放開我……”
吳一刀道:“放開你!你想我會不會放開你?”
劉詩詩道:“你想怎樣?”
她說的聲音忽然又變得很清楚。
因為他確實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一個人恐懼到了極點時,全身反而會莫名其妙的放松。
這是為什么呢?誰也不懂,因為這種遭遇本身就很少有人經歷過。
吳一刀悠然道:“我想怎么樣?我只想跟你睡在一起,活著的時候既然不能睡在一張床上,只好等死了睡在一個棺材里?!?p> 劉詩詩道:“那么你為什么還不快殺了我?”
吳一刀道:“你真的想死?”
劉詩詩咬緊牙,道:“只要我死了,就隨便你怎么樣對付我都沒關系?!?p> 吳一刀道:“只可借我現在還不想死?!?p> 劉詩詩道:“你……你要等到什么時候?”
吳一刀道:“你猜呢?”
他的手已蛇一般滑入了劉詩詩的衣服。
兩個人擠在一口棺材里,劉詩詩就算還有掙扎躲避的力氣,也根本就沒有地方躲。
她用力咬著嘴唇,已咬得出血。
痛苦使得她更清醒,她忽然長長嘆了口氣,道:“你真心想要我?”
吳一刀道:“我為你流了多少心血,你也總該明白的?!?p> 劉詩詩道:“你若真心的想要我,就不應該用這種法子?!?p> 吳一刀道:“我應該用什么法子?”
劉詩詩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句話你總該聽說過的?!?p> 吳一刀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去向大靈王求親?”
劉詩詩道:“不錯。”
吳一刀道:“他答應了呢?你是不是馬上就肯嫁給我?”
劉詩詩道:“當然?!?p> 吳一刀忽又笑了,道:“這就容易了?!?p> 劉詩詩道:“容易?”
吳一刀笑道:“當然容易,我現在馬上去求親?!?p> 他居然答應得如此干脆,劉詩詩又不禁怔住。
她實在想不通他為什么覺得這件事很容易?憑什么如此有把握?
就在這時,她忽然覺得這口棺材在慢慢地往下沉。
她忍不住又問道:“你想帶我到哪里去?十八層地獄?”
吳一刀格格笑道:“那地方有什么不好,至少總比天上暖和些,而且吹不到風,也淋不到雨。”
劉詩詩道:“但我爹爹絕不會在那里,無論是死是活,都絕不會在那里!”
吳一刀冷冷道:“你還沒有下去過,怎知道大靈王不在那里?”
棺材還在往下沉,劉詩詩的心也跟著沉下去!
“難道我爹爹也落入了這惡鬼的手里,所以他才會如此有把握?”
絕不會的。
她只有想盡法子來安慰自己:“我爹爹可不是這么容易對付的人,絕不是!”
想到大靈王一生輝煌的事跡,劉詩詩才稍微安心了些。
就在這時,棺材已停了下來。
然后棺材的蓋子忽又掀起,一線暗淡的燈光就隨著照進了棺材。
于是劉詩詩又看到了吳一刀的臉。
吳一刀臉上還是那種陰陽怪氣,半死不活的樣子,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就算真是個半死人的臉,也不會像這么樣難看,這么樣可怕。
一看到這張臉,劉詩詩就不由自主閉起眼睛。
吳一刀道:“你為什么不睜開眼睛來看看?”
劉詩詩道:“看……看什么?”
吳一刀道:“看看大林王是不是在這里?”
他的手居然放松了。
劉詩詩用盡全身力氣跳起來,突又怔住,就像是一下子跳入了可以冷得死人的冰水里。
她一跳起來,就看到了大林王。
若不是自己親眼看到,她死也不會相信大林王真的在這里。
這里是個四四方方的屋子,沒有門,也沒有窗戶,就像是口特別大的棺材。
燈光也不知是從哪里照出來的,慘碧色的燈光,也正如地獄中的鬼火。
前面居然還有幾張椅子。
一個清癯的老人就坐在中間的一張椅子上,手里捧著個碧綠的旱煙袋。
他背后站著個女人,正在為他輕輕地敲著背。
還有個女人居然坐在他腿上,正在吹著紙煤,為他點煙。
劉詩詩全身冰冷。
她當然認得這個人就是大林王,也認得這管煙袋。
她小時也曾坐在大林王腿上,為他點過。
無論誰在這種情況下,看到自己親生的父親,都會立刻撲過去的。
但劉詩詩卻只是站在棺材旁發(fā)抖。
因為她認得這兩個女人。
站在背后為大靈王捶背的,竟是李大娘,坐在大腿上的,竟是楊嫪冰。
這不要臉的女人好像總喜歡坐在男人的腿上。
劉詩詩不但全身發(fā)抖,連眼淚都已氣得流了滿臉。
大林王看到她,卻顯得很開心,微笑著道:“很好,你總算來了?!?p> 這就是一個做父親的人,看到自己親生女兒時說的話。
劉詩詩滿目流淚,顫聲道:“你……你知道我會來的?!?p> 大林王點了點頭。
李大娘已咯咯地笑著道:“你來得正好,我們剛才還在說你?!?p> 劉詩詩咬著牙,道:“說我什么?”
李大娘笑道:“我剛才正在替吳一刀向大靈王求親呢?!?p> 劉詩詩道:“他……他怎么說?”
李大娘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們兩人可正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對兒,你想他會怎么說呢?”
楊嫪冰回眸一笑,嫣然道:“大林王當然答應了,你們小兩口就快點過來謝謝我們這兩位大媒吧?!?p> 劉詩詩瞪著眼睛,看著她的父親,既不說話,也不動。
她整個人就像是忽然已麻木。
吳一刀不知何時,已站到她身旁,用手攬住了她的腰。
劉詩詩眼睛發(fā)直,臉上忽然變得全無表情,冷冷道:“快把你的臭手拿開。”
吳一刀微笑道:“現在父母之命已有了,媒灼之言也有了,你還怕什么羞?”
劉詩詩也不理會他,眼睛還在瞪著大靈王,忽然大聲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李大娘嬌笑道:“你看你,怎么連自己親生爹爹都不認得了?”
劉詩詩忽然沖過去,嘶聲道:“你究竟是誰?為什么要扮成我爹爹的樣子?我爹爹呢?”
她身子剛沖出,已被吳一刀攔腰抱起。
李大娘眼波流動,道:“你知道他不是大靈王?你怎么看出來的?”
劉詩詩拼命掙扎著大叫,道:“我爹爹究竟在哪里,帶我去找他!”
李大娘沉下了臉,冷冷道:“告訴你,從今以后,這個人就是大靈王,就是你爹爹,世上也只有這一個大靈王,絕沒有第二個。”
劉詩詩的身子突然軟癱,終于忍不住放聲痛哭了起來。
李大娘本來在替“大靈王”捶背,此刻忽然一個耳光摑在他臉上,冷冷道:“已教過你多少遍,你怎么還是被她看出來了?”
這人哭喪著臉,道:“我……我也不知道?!?p> 李大娘又是一耳光摑過去,道:“叫你少開口,你為什么偏偏要多嘴?”
這人手捂著臉,道:“我剛才只不過說了一句話呀,我……我怎么知道……”
他忽然從椅子上滑了下去,跪倒在地上。
李大娘冷笑著從椅子后面走出來,日中已露出了一股殺氣。
吳一刀忽然道:“留著他,這人以后還有用?!?p> 李大娘冷笑著,突然一腳將這人踢得在地上直滾,厲聲道:“不成才的東西,還不快給我滾到后面去……快!”
楊嫪冰輕輕嘆了口氣,道:“我早就知道他扮不像的,就算他的臉跟大靈王有幾分像,但大靈王那種派頭,他怎么裝得出來?”
李大娘用眼角膘著她,似笑非某地悠悠道:“他當然騙不過你,但別人又不像你,都跟大靈王有一手?!?p> 楊嫪冰也正在似笑非笑地膘著她,道:“你是不是在吃醋?”
李大娘又笑了,道:“我吃的哪門子干醋,難道你現在還敢陪他去睡覺?”
劉詩詩突又跳起來,咬著牙,道:“我爸爸現在究竟在哪里?你們就算不敢?guī)胰ヒ娝辽僖矐摳嬖V我他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