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第一節(jié)課下課。
溫姝聽到鈴聲,便即合上課本,雙手插入抽屜,捧出一件疊好的藍色校服。
秦孌昨夜沒有睡好,頭腦昏沉沉地,好容易撐到下課,一打鈴便趴在桌上。
她側(cè)過臉,枕上手臂,正打算小睡一會,視線所及,剛好瞧見溫姝微閉雙目,湊近校服嗅了一下。
昨晚熄燈前夕,秦孌去過溫姝寢室,當時溫姝在洗衣服,而溫姝的室友則在調(diào)侃溫姝,說溫姝賢惠到給男同學洗衣服。秦孌記得溫姝當時的表情,正與此時一般無二。她凝視著溫姝優(yōu)雅纖細的天鵝頸,想到信上對程致遠說謊的事,突然感到滿心懊悔。
溫姝嗅了嗅校服上的“三寸香”香料,心下十分滿意,捧著校服走出教室。
她打算直接去程致遠班級,將校服歸還,不想才剛出門,迎面便撞見冉冉。
冉冉上樓來找溫姝,一見面就看到溫姝捧著一件男生校服,而且不等自己詢問,她已將校服藏在背后,更是疑心,問道:“校服是誰的?”
溫姝眼珠轉(zhuǎn)向左下方,道:“是致遠的?!闭Z氣便如做錯事的孩子。
冉冉見她這副神態(tài),不耐煩道:“算啦,算啦,是他的就是他的吧?!睉B(tài)度一轉(zhuǎn),道:“姝兒,我要走了?!?p> 溫姝問道:“你決定了?”
冉冉嘆道:“想了一天一晚,終于鐵了心了。”
溫姝想到離別在即,心下有些難過,問道:“那你什么時候回來呀?”
冉冉道:“我不會再回來了。”剛才她見到程致遠的校服,又見溫姝想要躲著自己,心里感到窩火,于是賭氣這樣說。說完,見溫姝容色有些哀戚,道:“我不是不回營城,只是不回這里上學了?!币姕劓樕徍鸵恍?,知道她還是很舍不得自己走,笑道:“你還記得那位侯叔叔嗎?”
溫姝暫斂難過的心情,問道:“哪位侯叔叔?”
冉冉道:“就是那次在我家里,咱們一起吃過飯的,挺高挺帥的那個。當時他好一通兒夸你來著,說你將來準保是大明星?!?p> 溫姝搖了搖頭,道:“想不起來了?!?p> 冉冉道:“這么重要的大人物,你居然想不起來了。那天他聊了很多娛樂圈的事,你不會也忘了吧?!?p> 溫姝道:“好像有過。”
冉冉抱怨道:“不是我說你,你這記性也太差了。侯叔叔是我爸的朋友,當年他去北漂,沒有路費,我爸還資助過他呢?,F(xiàn)在他混得可好了,圈子里不光有一幫大導演大明星,他自己還是戲劇學院的領導,負責招生?!?p> 溫姝喜道:“這么說……”
冉冉搶過話頭,笑道:“沒錯,我爸跟他提了一嘴,他立刻就答應了。他這人還挺感恩?!?p> 溫姝問道:“所以你一定能進戲劇學院?”
冉冉用力點頭,道:“全都談妥了。等我到了京城,每周去侯叔叔的學校上兩天課,你們高考的時候,我直接走內(nèi)部招生,不需要文化課考試。不過也有專業(yè)考試,只要這項考試及格,我就是戲劇學院的大學生了?!?p> 溫姝不勝之喜,將校服交到右手,左手握住冉冉的手,道:“太好了,這是你一直以來的心愿,我真替你高興?!?p> 冉冉笑道:“我也很高興啊,總算熬出頭了。我媽說了,等我們搬去京城,侯叔叔會為我開道,未來演藝事業(yè)一定暢通無阻。我爸和侯叔叔也商量好了,他們說未來京城房價一定大漲,打算進駐地產(chǎn)業(yè)。侯叔叔認識不少地產(chǎn)界老板,有他幫忙疏通,我爸保準能掙大錢。等你考上戲曲學院,咱們又能住在一起了,回頭我向我爸要一套別墅,你來陪我住。”
溫姝點了點頭,問道:“這三年你要一直留在京城嗎?”
冉冉道:“差不多吧,那邊房子都買完了,這邊的房子也打算賣了,回來也沒地方住了?!?p> 溫姝道:“可以去我家啊?!?p> 冉冉道:“我才不去呢,你家里那幾個男人,我看了就害怕?!?p> 溫姝一想也對,道:“到時咱們再想辦法,總有能住的地方?!?p> 冉冉見她小心翼翼拿穩(wěn)校服,湊上近前,果然聞到一陣芬芳,道:“沒錯,是你獨有的味道?!眴柕溃骸吧底拥男7槭裁磿谀闶掷??”
溫姝道:“昨天我向他借的?!?p> 冉冉昨晚沒在學校,不知程致遠還因此被通報批評,問道:“姝兒,你是不是愛上傻子了?”
溫姝不答,反問:“你呢?你愛不愛他?”
這時預備鈴聲響起。
鈴聲響過之后,冉冉岔開話題,道:“走,咱們?nèi)ツ沁呎f。晚點上課沒關系,有件事我必須得告訴你,。”
二人手挽著手,走向連接南北走廊中間寬闊的過道。
冉冉走到窗邊,面向窗外問道:“姝兒,你想不想現(xiàn)在去京城?只要你說愿意,你的費用我爸全包了,這三年你不用花一分錢,將來還能像我一樣,成為戲劇學院的大學生。”
溫姝想了想,道:“我還是留在這里上學吧?!?p> 冉冉盯著溫姝雙眼,問道:“你不愿意去,是不是因為傻子?坦白交代,別想耍賴?!?p> 溫姝微笑一下,道:“我沒想賴啊,我的確舍不得他。”
冉冉問道:“你就那么自信嗎?”
溫姝搖了搖頭,道:“我沒有信心讓他喜歡我,一點兒也沒有,他還是那樣深愛孌孌。不過我想只要留下來,就可以經(jīng)常與他見面,還能陪他說說話。我覺得這樣就很好了,過去想都不敢想的事,現(xiàn)在居然成為現(xiàn)實了?!?p> 冉冉啐道:“肉麻。我說的不是這件事,我問你肯定能考上戲曲學院嗎?”
溫姝道:“當然不一定啦。”
冉冉道:“唱歌跳舞還不如拍電影,你各方面條件都這么好,干嘛非要當歌星呢?你聽我的,和我去京城吧,將來咱倆都當影星,互相還有個照應?!?p> 溫姝心中不愿,她知道冉冉是一番好意,隔了幾秒,終于還是搖了搖頭。
冉冉道:“唱歌沒前途的,當歌星更沒前途,這話不是我說的,是侯叔叔說的?!?p> 溫姝道:“我不想當歌星?!?p> 冉冉奇道:“你不想?你親口說過的,怎么變卦了呢?”
溫姝道:“當年你說想當明星,還說當了明星有各種好處,我心里一熱,隨口說想當歌星。其實那天還沒過去,我就已經(jīng)不想當了?!?p> 冉冉眉頭慢慢皺起,道:“原來都是在敷衍我?!?p> 溫姝道:“直到現(xiàn)在我也沒有理想,歌星姑且算是一個理想吧?!?p> 冉冉道:“你怎么沒有理想,你的理想就是和程致遠結(jié)婚,我沒說錯吧?!?p> 溫姝思索冉冉的話,垂目不答。
冉冉見狀,登時不悅,道:“你自己也說了,他還喜歡秦孌,你就這么心甘情愿為了他,放棄大好前途?你是不是缺心眼啊?!?p> 溫姝道:“或許是吧。我也不求什么,現(xiàn)在這樣挺好的。冉冉,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現(xiàn)在哪也不想去?!?p> 冉冉問道:“我現(xiàn)在把傻子帶去京城,你還愿意留在這里嗎?這里的寢室那么冷,被褥全都濕乎乎的,你還愿意睡在那破寢室嗎?”
溫姝忽然想到一事,問道:“你明明也喜歡致遠,為什么還要走?”
冉冉道:“因為他瞎了眼,我哪里比不上秦孌?”
溫姝道:“他認識秦孌早,他喜歡上秦孌的時候,你還沒轉(zhuǎn)學呢,這也不能怪他?!?p> 冉冉道:“你懂什么,除了你家里那幾個怪人,你還接觸過別的男人嗎?我告訴你,別的男人才不像他那樣,冥……冥頑不靈。人家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也能輕易喜歡上,就他婆婆媽媽的,逮到一個咬死不放,哪怕是臭的,他也吃得甜嘴巴舌?!?p> 溫姝道:“孌孌也很優(yōu)秀啊,怎么會是臭的。冉冉,你不要生致遠的氣,他只是專情,這是他的優(yōu)點啊。”
冉冉道:“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你欣賞他的專一,還留下來干什么?明白告訴你吧,你倆根本不會有結(jié)果的?!?p> 溫姝道:“沒有結(jié)果,還有過程,總比什么都沒有好?!?p> 冉冉臉色登變,問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溫姝自覺言語有些歧義,道:“我是說我自己。”
冉冉壓了壓火氣,道:“反正我也要走了,不怕告訴你,第一晚傻子見到你,他當時動心了。你沒看到他當時的眼神,我看到了,就跟看秦孌時的一模一樣,甚至還要超過秦孌??墒菐滋熘竽?,他看習慣了,你認為他還在乎你嗎?姝兒,我好心勸你,你別癡心妄想了。他腦子只有一根筋,根本不可能愛上秦孌以外的人。哪怕秦孌永遠不理他,他也永遠等下去,哪怕將來秦孌的老公一個一個全老死了,最終也輪不到你上位?!?p> 溫姝眼神漸漸黯淡下來,可是很快又恢復光彩,道:“沒關系,他能等,我也能等?!?p> 冉冉一臉難以置信,問道:“你等什么?女人的青春就那么幾年,等你老了,不光他不會愛你,到時沒人會愛你?!?p> 冉冉越是勸說,溫姝內(nèi)心反而愈發(fā)堅定,只見她淡淡一笑,道:“那也沒關系,我愛他就行了?!?p> 冉冉快被溫姝氣死了,半晌說不出話。這時已經(jīng)上課十分鐘了,走廊里靜悄悄的,環(huán)境影響下,她也不便大吵大嚷。良久,她終于放棄說服,道:“好吧,既然你鐵了心,我也不勸你了。姝兒,將來你不要后悔?!?p> 溫姝道:“冉冉,我知道你為我好,我也不是有心氣你。說來都是緣分使然,如果我沒遇見他,或許我真會跟你走呢?!?p> 冉冉甩開她手,道:“別來哄我?!?p> 溫姝格格一笑,道:“不嘛,我偏要?!本o緊握住冉冉的手。
冉冉被她這樣一撒嬌,一肚子火都化為烏有,道:“好啦,我不生氣了。我得走了,家里東西還沒收拾完呢?!?p> 溫姝拉住她,問道:“你不去向致遠道別嗎?”
冉冉道:“不去了,他當年不是也不告而別嗎?”
溫姝道:“他是迫不得已,還為此耿耿于懷,你卻是故意不見,將來肯定更加難受。去見他一面吧,好好說說話,他很牽掛你的。”
冉冉噗的一笑,道:“你在替他勸我嗎,我走了,就沒人當你們的電燈泡了。”
溫姝道:“沒了你這個電燈泡,我就只能自行發(fā)光發(fā)熱了,也不知道溫度夠不夠,能不能溫暖一個人的心?!?p> 冉冉呸道:“越說越肉麻了。”
溫姝正色道:“他要是知道你去京城,心里肯定很難過,很舍不得你走。”
冉冉深吸了一口氣,凝目不語。
溫姝問道:“什么時候離開營城,到時我去送你?!?p> 冉冉道:“不用送了,我見不得你哭哭啼啼的。京城那邊的房子早就裝修好了,等這邊的事了結(jié)了,我也就走了?!毕肓艘幌拢溃骸耙簿拖轮馨?。”
溫姝喃喃道:“這么快。”
冉冉道:“我早就決定了,要不是見到傻子,我猶豫了幾天,騙家里說有事,這時候我都到京城了。
溫姝道:“有時候我真佩服你,說放手就放手,我就沒法做到這么灑脫。”
冉冉道:“你心腸太軟了?!?p> 溫姝道:“冉冉,我怕有些話以后沒機會說,我想現(xiàn)在告訴你。我很感謝你告訴我致遠的事,也很高興能認識你?!闭f到這里,她喉嚨哽咽一下。
冉冉不愿再聽下去,強笑道:“你謝我什么啊,我自己想說,又不是刻意說給你聽的。哈哈,那幾年在藝校,我不對你說,難不成還抱著馬桶傾訴啊?!?p> 溫姝也覺不該渲染離別感傷,聽冉冉這樣說,不再繼續(xù)下去,問道:“這幾天你還來上學嗎?”
冉冉道:“不來了,破學校,沒感情。”
溫姝又問:“需要我保守秘密嗎,關于你要去京城的事?!?p> 冉冉道:“先別告訴傻子,我還沒準備好,等過幾天吧,我想想怎么跟他說?!?p> 溫姝見冉冉似乎要走了,道:“無論天涯海角,你我他都是永遠的好朋友?!?p> 冉冉點一下頭,眉宇間似有愁意,道:“我知道。姝兒,你回去吧,我走了。”說著果斷放手,快步下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