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手牽著手,沿著地坪指示箭頭向里走去,道路盡頭右手邊是一條狹長過道。
溫姝感覺程致遠越走越慢,低聲問道:“發(fā)現(xiàn)了什么嗎?”
程致遠面向過道,目測墻壁間距僅有肩寬,道:“沒有,呃……看來只能從這里進去了?!?p> 溫姝聽出他在猶豫,放開了手,笑道:“我跟著你走,咱們進去后再牽手?!?p> 程致遠干笑一下,向前邁出一小步。
溫姝本以為他不愿放手,故而猶豫,這時察覺到他在緊張,問道:“你很不喜歡這種狹窄的空間吧?!?p> 程致遠點點頭,道:“是有一點?!?p> 溫姝道:“冉冉也是,她都不敢一個人乘坐電梯?!?p> 程致遠道:“我沒有幽閉恐懼癥,我害怕的原因是……”
溫姝拉他走開幾步,不讓他再看到過道,微笑道:“咱們在這里說?!?p> 程致遠心中一暖,續(xù)道:“有一次放學回家,我們一群人去遠處買大大棒棒糖。那個地方我們之前都沒去過,回家路上,我看到一排排庫房,庫房與庫房中間,有長長的墻縫。我觀察墻縫寬窄,魚頭側身一定過不去,于是提議鉆墻縫,也好拿魚頭的身材取樂。一個男生感覺有趣,當先側身走了進去,我跟在他身后,我身后還有一個男生。我們仨身材差不多,剛進去的時候誰都沒覺得擠,前胸后背也沒貼上墻壁。我們橫著向前移動……”
溫姝見他住口不說,問道:“后來呢?”
程致遠道:“大約走完一半路,我忽然感覺很壓抑,幸災樂禍的感覺馬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安。我感覺墻壁在向我靠攏,仿佛要把我壓扁。我越來越難受,越是難受,呼吸越快,心里就越害怕。后來我已經沒法冷靜思考了,我甚至認為再繼續(xù)走下去,我會窒息死在里面。我從不怕死,但那次我怕的不行,求生欲讓我放棄了之前的想法,我轉頭看向來路,那個出口離我好遠,好像隧道一樣……”
說到這里,他又停下,頓了一頓,接道:“我已經不想走了,可是我身后的男生還在接近我。我讓他退出去,他好像沒聽到,或許我根本沒說出來,只是我以為我說了。我見他不顧我的死活,也就不顧他的死活了。我用手推他,用腳踹他,他沒辦法,只能倒退……一步一步……袖子都磨破了……”
溫姝暗想:“致遠不是粗魯?shù)娜?,他會這樣做,說明他當時真的被嚇到了?!?p> 程致遠目光發(fā)愣,語氣哀戚,話聲越來越低:“后來他終于出去了,我看到光亮,只想馬上離開那里。我用力一沖,鼻尖磨掉了一層皮,耳朵也破皮了。我根本沒覺得疼,只有無盡的后怕。那次事后,每當看到這種窄道,我都會想起那件事來?!闭f完,咽了一下唾沫。
溫姝摸到他手,只感指尖冰涼,提起他手掌,將臉貼上掌心,微笑道:“你的做法是很沒有禮貌,可是你的心情值得體諒,如果身后沒有同學,你就不必那樣做了。你會感到內疚,因為你心地善良,可是再善良的人也一樣會感到恐懼,你只是想活下來,求生是人的本能,不是過錯?!?p> 程致遠感受著溫姝溫暖滑膩的臉蛋,記憶里的紅磚墻面不再冰冷粗糙,心中余悸怠散消解,懷著愧疚的心問道:“我為了自己活下來,不顧同伴死活,你不覺得我的做法很卑鄙,很自私嗎?”
溫姝道:“我如果實話實說,你未必會相信吧?!?p> 程致遠道:“你喜歡我,所以不覺得我做錯了,別人就不會那樣想了,包括我自己。錯了就是錯了,我以后不會再那樣做了?!?p> 溫姝點點頭,問道:“為什么感覺墻壁越變越窄了,是錯覺嗎,還是真的變窄了?”
程致遠道:“過后我思考過,但是沒去確認,應該不是錯覺吧。用紅磚和水泥砌墻,墻面傾斜不是沒有可能,建房的時候也未必準確測距?!?p> 溫姝道:“假設不是錯覺,也就是說,你前面同學的處境,比你更令人擔憂?!?p> 程致遠倒是從未想過此事,經溫姝提醒,回想當時的情況,溫姝的說法似乎并無破綻。
溫姝道:“呼吸急促,悶得喘不過氣,那樣的條件下很難發(fā)出聲音吧。試想一下,你前面的那位同學會不會早就感到不適,不想繼續(xù)走下去了,只是因為沒想到辦法,所以越走越深。如果不是你用暴力逼退身后的同學,前面的同學沒準真有窒息的危險呢。或許陰差陽錯,你救下一條人命,也未可知啊。”
程致遠仔細回憶,除了記憶里的惶惶不安,只記得魚頭在墻縫外大喊:“別堵著,快出來,讓開!”
他記得自己出去之后,魚頭還留在墻邊。當時他虛驚一場,暗暗慶幸,根本沒心思關注別人。稍后冷靜下來,意識到自己的行為非常不理智,暗覺內疚,也沒去想其他事,所以記憶好些都是空白的,道:“已經記不清了,不知道他們是否像我一樣害怕。”
溫姝問道:“事后大家怪你了嗎?”
程致遠搖了搖頭,道:“沒人怪我。我看到身后同學褲子上都是我的鞋印,主動向他道歉了,他也沒生氣?!?p> 溫姝道:“那就是了,大家都很害怕,虛驚一場之后,褲子臟了這種小事也就沒人在乎了。”
程致遠嘆道:“或許真是我多想了,算啦,事情都過去了,反正以后我不會再那樣做了?!?p> 溫姝道:“別怕,你跟在我后面?!闭f著當先走進窄道。
程致遠尾隨在后,下意識攥緊拳頭。
這條窄道長約八米,大約走到一半的時候,溫姝突然驚叫出聲。
慘叫聲在墻壁間回蕩,回聲不斷反彈,鉆入程致遠耳內。他不由自主打了個突,恐懼感瞬間侵占大腦,當年被夾在墻壁中間的感覺全部呈現(xiàn)出來。
他重復當年的動作,回頭看向身后,這次轉頭不似上次那樣困難,身后也沒有人阻擋去路,多少讓他感到踏實一些。
他凝視了足足三秒鐘,過程中右臂凝力不發(fā),腦中假設突然有人闖進窄道,如何將他打倒。然后他回過頭,就在這一瞬間,鼻尖與嘴唇同時感受到一股溫熱,軟軟的,柔柔的,帶著濕氣主動迎來。
他看東西很慢,少有瞧不清楚的時候,偏偏這次他什么都沒有看清,只感受到一陣芬芳氣息。那次冉冉生日,程致遠站在樓下,當面對冉冉說肉麻的話。冉冉被言語打動,踮起腳尖親了他一下,他猝不及防,沒能躲開,這次的情形與上次幾乎相同。
良久,通道內一片死寂。
程致遠臉上發(fā)燙,只覺耳朵不斷噴出熱氣。
溫姝頭暈目眩,分開后身子后退兩步,害羞地低下頭,一顆心怦怦亂跳。
程致遠看到她嬌羞的模樣,吞了下口水,道:“剛才……似乎……不是禮貌的吻?!?p> 溫姝輕輕“嗯”了一聲,側過身去,臉色嬌艷欲滴。
程致遠認為這應該是溫姝的初吻,她將初吻獻給自己,總得說點什么。他一心想要打破安靜,呵呵干笑幾聲,道:“我好幸福,你呢?!闭f完,自己都不明白為什么要這樣說。
溫姝含羞道:“我想……或許能沖淡恐懼吧,也不知道我這樣想對不對?!?p> 程致遠恍然大悟,忙道:“對,你想的很對。我……我以后再遇到這種情況,我……我的記憶都是美好的。剛才我就忘了,忘了從前的不愉快。我……我有點熱,好像是出汗了?!?p> 溫姝斜睨一眼,道:“這里溫度適宜,涼快涼快咱們再走,也來得及?!?p> 程致遠道:“是,咱們不急著進去,就在這里呆著吧?!碧鸺绨?,想要脫掉外套,想起外套正穿在溫姝身上。他脫無可脫,滿心尷尬,腦袋暈乎乎的,這突如其來的吻,徹底打亂了他的節(jié)奏,他虛飄飄的,腦筋早不靈了。
站在原地緩了許久,由好奇心引發(fā)探索酒店內部的動力始終沒有回歸。他無法明確接下來想做什么,因為和探索大廈相比,他此刻更想探索內心世界,究竟為什么會產生這種奇妙的感覺。
溫姝感受與他相同,她本擔心迷路,好不容易在腦中構建出大廈一角的藍圖,卻因突發(fā)奇想的舉動,藍圖迅速瓦解,大腦一片空白。如夢如幻的感覺伴隨著她,只見她時而看向墻壁,時而看向地面,腦中不斷盤旋:“墻很白啊……地面還挺干凈的……”除了她自己的心聲,程致遠說話的余音也在耳畔經久不衰。
過了幾分鐘,二人還是愣在原地。
溫姝沒話找話,問道:“你冷不冷?”
程致遠道:“不冷,我在回味剛才……,那個……是你第一次嗎?”
溫姝“嗯”了一聲,輕聲細語道:“不要告訴冉冉,不然她準會發(fā)火?!?p> 程致遠連連搖手,道:“我不說,我誰都不告訴,我自己知道就行了。”
溫姝嗯了一聲,道:“那就好?!?p> 又過了幾分鐘,過程中程致遠嘗試回想上次的恐懼感,無奈再也提不起任何恐懼,心中只感甜蜜,道:“姝兒,我有句話想告訴你,你聽了不要生氣?!?p> 溫姝盼他說些甜言蜜語,卻又羞于正面收聽,微微轉過身去,斜視他道:“我不生氣,你說吧。”
程致遠道:“你治好了我的病,謝謝你?!?p> 溫姝羞澀回應:“不客氣?!蓖nD幾秒,問道:“你說完了嗎?我為什么要生氣呀?”
程致遠抓耳撓腮,急切地道:“我怕你生氣,是因為我……我感覺你治好了我的病根本不算什么,純粹出于禮貌,我才想感謝你。其實我的真實想法完全不是這樣的,我很珍惜現(xiàn)在這種感覺,你的吻……其實治不治病根本不重要。我到底在說什么啊?!?p> 溫姝聽他語無倫次,緩緩轉過身,面向他站著。程致遠無可奈何的表情,還有那雙不知何處放置的手,溫姝全都看在眼里。她知道程致遠非常在乎這個吻,在乎到喪失表達能力,微笑道:“咱們的想法是一樣的,你不必說,我全都知道。”
程致遠聽到溫姝的話,仿佛被一只溫暖的手撫摸,心里舒服多了,表情也松弛下來,道:“謝謝你……的理解?!?p> 溫姝笑道:“不客氣?!?p> 二人面對面站了一會兒。程致遠道:“要不咱們出去吧,我想和你散步聊天。”
溫姝問道:“不想看海了嗎?”
程致遠本就沒什么興趣,但想溫姝一定愛看,笑道:“還是看吧,你不說我都忘了。嘿,這么重要的事,我居然給忘了,真是太不小心了?!?p> 溫姝道:“我也是才想起來,剛剛也忘在腦后了。”
程致遠道:“咱們到樓上看看吧,外面有冷,里面應該暖和?!?p> 溫姝見他傻里傻氣,笑道:“這次我跟你走?!?p> 程致遠答應了,試圖牽起溫姝的手,忽然感到內心壓抑,竟有些不知所措。心下暗奇:“我早就牽過她的手,怎么突然間緊張起來了?!睍呵曳畔履铑^,道:“留神腳下?!迸c溫姝擦身而過,快步向里走去。
溫姝問道:“你說墻壁為什么會這么白呢?!?p> 程致遠正在心里納悶為什么感覺突然變了,隨口答道:“因為刷過涂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