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云見二人臉嫩,遙想當年和程一峰也是如此,動不動就會臉紅,續(xù)道:“果子雖然好吃,架不住每天都吃,我倒是沒關(guān)系,峰哥連續(xù)幾天不進葷腥,眼睛都發(fā)綠光了。我說要不咱們出去吧,我饞烤魚了,峰哥立馬答應(yīng)。嘻嘻,早看出來他熬不住了。你們當時不在場,看不到他看動物的眼神,他知道我喜歡小動物,當然不會傷害它們,可是那種眼神……讓人看了怪擔(dān)心的?!?p> 突然笑容收斂,道:“如果我們永遠留在峰閣里,一輩子與外界隔絕,峰哥就不會死了。我寧愿一輩子吃果子……”
程溫二人見她眼中含淚,盯著面前的茶杯,一臉凄苦的神色,對望一眼,均不知該怎生安慰才好。
良久過后,項云眸子恢復(fù)光彩,道:“我們游出瑤池,峰哥看到幾十條未接來電,趕忙打了回去。我見他接電話時表情凝重,還以為父親出事了。等他放下電話,我立刻詢問。原來仁義勝的兄弟告訴他,俊塵被人害死了,連內(nèi)臟都被摘除了?!?p> 程致遠見母親面色痛苦,伸手按在她手背上,道:“媽,不要想了,這件事以后再說吧,咱們聊點開心的事。”
項云搖了搖頭,道:“還是說了吧?!蔽兆鹤拥氖郑m(xù)道:“峰哥掛斷電話,立即起航,返回營城。返航途中,峰哥接連收到消息,俊塵被害后,又有多名武師相繼遇害,而且內(nèi)臟全都被人摘除,死狀幾乎一模一樣。峰哥酷愛比武打擂,他記錄了一份名單,收錄名家高手的資料。他記得死者都是名單上的人物,回國之后,第一時間找尋名單,名單早已不翼而飛,料想是被人偷去了。”
“峰哥憑借記憶復(fù)原名單,統(tǒng)計死者年齡時,發(fā)現(xiàn)死者幾乎都在二十五至三十歲之間。有兩名武師是師兄弟,師兄三十五歲,師弟三十歲,二人住在一起,武功不相上下,師弟被害慘遭解剖,師兄卻安然無恙。峰哥當年沒到三十歲,名單又是他本人記錄的,因此上面沒有他的名字,但我仍是提心吊膽。那段時間我頻繁做噩夢,幸好每次醒來峰哥都睡在我枕邊?!?p> “我們等了幾天,尸檢結(jié)果出來,除一人外,余人全都死因不明。例外那人被兇手割喉而死,除頸中一處刀傷,身上更無傷口,內(nèi)臟也完好無缺。峰哥推理這件事是同一伙人干的,要去追查兇手,為死難者討回公道。我想死者生前都是高手名家,正當盛年,法醫(yī)說他們死前并未與人動武,連外傷都沒有,顯然是殺手團伙事先預(yù)謀得當,采用某種手段一擊致命。這伙人如此狠毒,明目張膽,一股腦解決掉這么多高手。峰哥獨自前去追查,豈不自投羅網(wǎng)?我苦苦相勸,峰哥藝高人膽大,執(zhí)意要去。我心里怕極了,當場暈了過去,醒來后得知自己原來已有一月身孕?!?p> “在我臥床修養(yǎng)的那幾天,峰哥沒再提報仇的事。他越是不提,我越感到恐懼,真怕哪天醒來,他忽然不見了,去找人家報仇了。那會兒父親去鵬城處理一樁棘手的法律案件,楊老陪父親同往。我知道峰哥最聽師父的話,偷偷打電話給楊老,將俊彥死訊告訴他,請他回來支持。由于未婚得子不大光彩,電話里便沒提懷孕的事?!?p> “隔了一天,楊老趕回營城,峰哥將我懷孕的事告訴他。楊老詢問俊塵等人的死因,峰哥將全部情形轉(zhuǎn)述給他。楊老聽完,叫我二人暫且不要聲張,對所有人隱瞞孕情。除了峰哥、楊老和我本人,只有一名私人醫(yī)生知道我懷孕,當時連我父親和姐姐都不知道。楊老用醫(yī)生的女兒要挾,說這件事倘若再多一人知道,不問情由,立刻殺他女兒。那醫(yī)生與我父親私交甚好,鄭重承諾絕不會說,楊老便給了他一筆錢,送他全家去德國生活,規(guī)定十年之內(nèi)不許回國。處理完這件事,楊老讓峰哥留在營城保護我,他自己去追查線索了。”
“他這一走就是一個多月,期間他和峰哥聯(lián)系過幾次,峰哥怕我驚動胎氣,沒有告訴我通話內(nèi)容。后來楊老歸來,說已將那伙人的首腦解決,名單也拿回來了。我很高興,以為這件事就此結(jié)束,當即提出和峰哥領(lǐng)證書辦婚禮,也好婚后向家人公開懷孕的消息。不料遭到楊老和峰哥合力反對,楊老讓我再等他一個月,回來后再商量計劃。我想反正肚子不大,等就等吧。半月過后,楊老再次歸來,說那伙人另立了新首腦,峰哥已被他們盯上了。”
溫姝明知程一峰已死,聽到這里還是毛骨悚然。
“那時我懷孕已有三個多月,頻繁嘔吐,食難下咽。我怕孩子挨餓,忍著惡心吃東西,身體仍消瘦不少。盡管有外衣隔著,肚子不很顯眼,但繼續(xù)拖延下去,遲早要被親隨發(fā)現(xiàn)。楊老也有此顧慮,他說事不宜遲,既然對頭找上門來,躲是躲不掉了,殺掉一個引來一群,最好的辦法就是峰哥假死。他當機立斷,命我和峰哥假裝爭吵,再將消息散播出去,鬧得滿城皆知。然后峰哥搬離山莊,獨自居住,將外面的謠言坐實。楊老當真厲害,獨自暗中保護,那伙人始終沒找到機會下手?!?p> 程致遠聽到這里,心中對楊萬儀的感激更深了一層。
“峰哥搬離之前,我們已經(jīng)商定計劃,先上演一出情殺戲,再假裝火化峰哥的‘尸體’。這樣一來,那伙人只得放棄峰哥這個目標。環(huán)美麗灣酒店是當時營城最豪華的場所,我們便將地點選在酒店一樓的宴會廳,以仁義勝的名義召開宴會,打算在眾目睽睽之下施行瞞天過海之計?!?p> “我假傳父親口信,勒令酒店暫停營業(yè),然后我三人在里面聚會,預(yù)先進行排練。楊老交給我一把特制手槍,并將所有可能發(fā)生的情況,以及應(yīng)對方案全教給我。我們排練了一天一晚,我有孕在身,實在撐不住了,才回到山莊休息。楊老和峰哥留在酒店布置監(jiān)控器和安檢裝置,以防宴會當日有人將相機和真槍帶入會場,曝光真相,趁亂偷襲?!?p> “在這之前,我們每人手上都有一部軍用手機,是峰哥朋友送給他的,據(jù)說是當時最先進的軍用手機,被監(jiān)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次排練之后,為免對頭瞧出破綻,我們不再碰面。楊老用手機與我聯(lián)絡(luò),讓我養(yǎng)精蓄銳,說已經(jīng)發(fā)匿名信給報社,邀請文筆好的記者屆時出席,好讓‘死訊’盡早登報。楊老叫我不用緊張,他已安插了親信在現(xiàn)場盯視賓客,只要峰哥‘中槍’倒地,我的任務(wù)就算圓滿完成,余下的事有其他人來做,他全都已經(jīng)部署妥當了?!?p> 說到這里,嗚嗚抽泣起來,道:“楊老交給我最簡單的任務(wù),我卻還是出了差錯?!?p> 程致遠問道:“計劃如此周密,究竟出了什么意外,導(dǎo)致父親身亡?”
項云道:“本來那把槍只有響聲,根本不會打出子彈,不知是誰將槍掉換了,我事先毫無察覺,直……直到扣動扳機那一瞬間,我才意識到手感不對,可是……可是子彈已經(jīng)打在峰哥身上了。”說罷,抱頭痛哭,悔恨的淚水順著臉頰,一滴一滴滾落在茶臺上。
程致遠又驚又怒,但他怕母親嗆到,顧不得自己難過,搶上前去,反復(fù)摩挲項云后背。溫姝也伏在項云腿上,不住口的安慰。
項云哭了一通,表情漸漸舒展,示意自己沒事,讓二人坐回原位。
程致遠回坐椅上,問道:“媽,掉換手槍那人是不是華宏社的?”
項云搖頭道:“華宏社是我掌管仁義勝后復(fù)起的,前身是華興幫,但我想應(yīng)該不是他們的人。華哥和王國慶死后,華興幫亂成一團,很快被警察遣散,說來都是群烏合之眾,想做也沒那個本事?!?p> 程致遠問道:“是神秘組織的人做的?”
項云道:“可能性也很小。”
程致遠問道:“咱家在營城還有什么仇家?”
項云道:“沒有,完全想不到。”
程致遠問道:“爸爸人緣怎樣?”
項云道:“他很受兄弟們愛戴,誰會故意害他呢,想害也沒那個膽子和機會啊?!?p> 突然之間,程致遠腦中亮起一道閃電,道:“難道是陳雄?”
項云問道:“為什么說是他?”
程致遠道:“當年他教我功夫,曾送給我一件武道服,上面是一座開裂的山峰。我當時不知道父親名字中有個‘峰’字,沒多想便穿上了。”說到這里,回憶起陳雄的種種表現(xiàn),此前一度認為是嚴師的行徑,如今看來更像是在故意折辱。當下將拜師陳雄的經(jīng)過細節(jié)說給項云聽。
項云一言不發(fā)聽完,猛地一拍桌子,道:“好大的膽子,他竟敢愚弄你?!?p> 程致遠問道:“這些年他可否有異常的表現(xiàn)?”
項云回想片刻,道:“暫且沒有,他處事謹慎,要不是這些話出自你口,外人說我都不會相信?!?p> 程致遠道:“大奸似忠,大偽似真。”
項云點了點頭,道:“這件事你不要插手,我親自派人去查,如果真是他換了那把手槍,我非將他凌遲不可。”
溫姝腦中項云的情緒驟然變化,一下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再看項云一臉可怖的神情,不禁感到害怕。
程致遠道:“他對我怎樣都沒關(guān)系,膽敢辱我父親,害我母親守寡,此仇不報,枉為人子?!?p> 溫姝觀察二人臉色,對照不久前腦中形成的奇形怪狀的圖案,暗想:“原來仇恨是這樣的圖案,還是第一次見到?!?p> 項云道:“他折辱你的當時,定是沒安好心,至于出發(fā)點……會不會在試探你?”
程致遠道:“假設(shè)他真在試探,說明他已經(jīng)猜到我和父親的關(guān)系了?!?p> 項云道:“無論我怎樣克制,總是忍不住對你好,或許他因此看出破綻,也極有可能?!?p> 程致遠道:“聽師父說陳雄比武輸給過父親,陳雄因此懷恨在心,趁機借刀殺人,不是沒有這個可能?!眴柕溃骸皨專愋凼遣皇前祽倌??”
項云道:“暗戀我的人太多了,這一條不能作為殺人依據(jù)?!?p> 程致遠道:“不是殺人依據(jù),而是殺人動機。媽,您留心觀察他,派人盯緊他,一找到線索,馬上告訴我?!?p> 項云道:“我會的。兒子,在此之前,你不要接觸他,免得打草驚蛇。”
程致遠道:“是。”向旁掃了一眼,忽地看到溫姝,想到她還在聽,對項云道:“媽,報仇的事咱們?nèi)蘸髥为氄f吧,別嚇著姝兒?!?p> 項云也反應(yīng)過來,看向溫姝,道:“抱歉讓你聽到這些話,沒嚇著你吧?!?p> 溫姝道:“還好。我只是在想,害死程叔叔的人真壞,使用這么下流的手段。但愿……你們將來不要和他一樣。我是說害人先害己,不妨想想更好的解決辦法。您和致遠都是好人,好人不學(xué)壞人。”
項云乍一聽到溫姝的話,臉色微變,隨后凝目不語。隔了一會,道:“姝兒,你說得對,回頭我仔細考慮考慮,陳雄畢竟立過功勞,我也不想冤枉他。”
溫姝見她非但沒有動怒,心情反而平靜下來,在心里暗舒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