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波結(jié)束，林昊又恢復到了以往的神色。
盡管胡人走了，然而，林昊能看出來，眾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后怕，這件事可能會對他們造成相當大的陰影。
既然已經(jīng)有了第一次，那就會有下一次。那么下一次，誰能來救他們呢？他們不敢去想。
雖然生活困難，乞丐們還是很團結(jié)，被綁的乞丐很快就被伙伴們松了綁，他們驚嚇之余也不忘感恩戴德地跪在林昊面前磕頭，已示感謝。
看到這一幕，林昊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拳頭，心酸憤怒無奈一時間皆涌上心頭。乞丐的數(shù)量太多了，以他一己之力，終究是杯水車薪。
他忽然回想起很小的時候聽過一個救助海龜幼崽的故事，海龜太多，人太少，最終還是無數(shù)稚嫩的生命喪生鳥口?，F(xiàn)在，林昊多少也能體會到那些人的情感。
時代錯了，統(tǒng)治者也錯了，邊域的人民可悲地成為了時代的殉葬品，他們被命運選中，所以無力掙扎。
也許，縱觀歷史，這場紛爭促進了漢與少數(shù)民族的交流，為中國的民族大融合做了鋪墊。但又有多少人知道，承載這前進的車輪的，正是他們的血肉。
確實，哪怕是一城之主，也無法改變什么，但林昊恨不得馬上沖到李蕭面前，去質(zhì)問他。他不僅是劉冰兒的叔叔，可以對她好；更是一城之主，一眾百姓的托付。
為什么要選擇無視呢？是這些人比不上海龜？還是他連那些明知無濟于事但仍然不放棄的救助人員都不如？
林昊氣血上涌，怒發(fā)沖冠，周圍的乞丐都不知道林昊怎么了，也只有活得最久經(jīng)歷過世事風云的六安爺大概知道林昊在想什么。
林昊背后緩緩走來一個瘦弱的身影。
“別去想太多了，到頭來呀，不過是自擾罷了?！?p> “六安爺！”林昊轉(zhuǎn)過頭。
“小昊啊，這次多謝你了，咳咳……”六安爺拄著一根木棒走到林昊身邊。
六安爺看上去憔悴了不少，他的腿腳早就不如常人，胡人不會要這種老頭，他也沒有能力阻止胡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小順子被抓走，心里大概很不是滋味吧。
“六安爺，您身體不要緊吧?！绷株魂P切地問道。
“不要緊，不要緊，一把老骨頭了，早晚有一天要入土?！绷矤敽吞@地笑了笑：“倒是你，沒被那群胡人弄傷吧？”
林昊比劃了幾下，說道：“他們不是我的對手。”
“小昊啊，六安爺要謝謝你，要不是你的出現(xiàn)，我們真的就不知道該怎么辦?！绷矤斦f完，就想對著林昊行禮。
“使不得，六安爺，”林昊趕緊扶起六安爺：“您當初待我很好，我做這些都是應該的?！?p> “對了，小昊，你現(xiàn)在找到差事了嗎？”
“托您的福，我現(xiàn)在在李將軍麾下工作?！绷株换卮鸬?。
“李將軍啊，”六安爺滿意地點了點頭：“你可找到了個好東家，那我也就放心了。”
“哪里好了？”林昊有些憤慨：“你看看這城里的胡人，無法無天，驅(qū)逐他們不是李蕭的責任么？”
通過這件事，林昊對李蕭的好感直線下降，甚至，他還有些相信，劉冰兒說的都是真的。
“不是這樣的，”六安爺搖了搖頭：“你呀，還太年輕了，有些事，不明白?！?p> “為什么我不明白？”林昊不覺得自己的想法有錯。
六安爺笑了笑，林昊畢竟還是個只有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這氣一上來，想東西就想不全面。
“胡人入侵，城里不安定，是大勢所趨。李將軍當差，他的功勞我們都看得見，不是他，這城早就血流成河了?！?p> 隨后，六安爺又搖了搖頭，嘆息了一聲：“小昊啊，其實六安爺還是不希望你來幫我們，我們什么身份我們清楚，這一天也在預料之中。但你不一樣，你有你的前途，讓你惹上這種麻煩，我們過意不去。”
林昊不喜歡這些東西，善良在這動亂的時代尤為珍貴，但每一份微笑的善良，都會在這黑暗的時期燃燒殆盡。
這，就是悲劇。
他強迫自己不去想這些東西，于是轉(zhuǎn)移了話題。
“過去的事，我們就不說了。對了，六安爺，剛剛是不是有個女孩來過？”
“女孩……是啊，她穿著個黑斗篷，我認不清她。”
“那你還知道些什么嗎？”林昊追問道。
“論年紀，和你差不多大吧?！绷矤斵哿宿酆殹?p> 那肯定是劉冰兒沒跑了！林昊斷定。
“順便問一句，那您知道她去哪兒了嗎？”
“這個，她似乎很匆忙，幫完我們就走了，具體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不過嘛，我記得她朝向的，是張老五家的方向。他的宅子很大，應該是那兒沒錯?！?p> “能確定她是去了張老五那兒？”林昊很驚訝，不僅因為她出現(xiàn)在不該出現(xiàn)的地方，更因為她走的方向，竟然和自己掌握的第一條線索連上了！
雖然摸黑進的城，但林昊觀察過，那里是城墻和住宅，她沒有理由朝那里走，或者，有還未告知林昊的理由。
“不會的，”六安爺笑了笑：“看得出來，她跟你一樣，是個善良的孩子。”
林昊仔細思索了一番，也對，也許那邊有什么作坊也說不定。劉冰兒多半是去置辦什么東西去了，正好經(jīng)過了那里。
況且，劉冰兒與胡人有仇，怎么可能和這種敗類有關系？
“她是你認識的人嗎？”六安爺問道。
“嗯，她是我一個很重要的朋友?！?p> 六安爺笑了笑：“那你就因該相信她，六安爺老了，但這看人的眼光不會老，我相信你看人的眼光也不差?！?p> 確實，自己多慮了。
“對了，六安爺，我這次來，其實還是想問你一點事?！?p> “你說吧，別的我什么都沒有，但城里大大小小的事兒，六安爺還知道不少?！?p> 林昊點了點頭，說道：“其實就是是關于張老五的事?！?p> 六安爺聽到林昊要問他這個，一下子愣住了。
林昊發(fā)現(xiàn)了六安爺?shù)漠悩?，他疑惑地問道：“怎么了，六安爺，難倒您有什么難言之隱？”
六安爺看著他，沉默了良久，最后問道：“是你想打聽，還是李將軍想打聽？”
林昊更加疑惑了，這不同的人打聽，還有什么區(qū)別嗎？
六安爺解答了他的疑惑：“如果是代表李將軍，我一定都說，但如果是小昊你的話，六安爺還是建議你不要知道太多。”
“為什么？”林昊很不解。
“孩子啊，六安爺不會害你的，這也是為了你的前途著想?！绷矤斞哉Z十分真切。
林昊自然不可能放棄，他說道：“六安爺，我求你了，這世界上總還有些惡鬼還在猖狂，送他們?nèi)氲鬲z，是我的責任。”
六安爺看著眼前目光堅定的少年，一時間百感交集，他不知道是該嘆氣還是該笑。
他還是妥協(xié)了。
“好吧。我會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訴你，雖然也并沒有多少就是了。”
“謝謝六安爺?！绷株患拥卣f道，他一直都很在意，那個夜晚出動的黑衣人，他很有可能是李蕭身邊套取情報的奸細，最壞的情況，甚至可能就是李蕭。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很小的時候就被張老五買了下來，在幾年前，我還是張老五家的下人，平時忙著砍柴喂馬之類的。后來，害了病，沒了力氣，他們就把我趕了出來。大概是五年的某一天，頭頭（這里是指管下人的）告訴我們，晚上辰時一過就不能打開房門了，無論發(fā)生什么。否則，家法伺候?！?p> 六安爺喘了一口氣，繼續(xù)說道：“當時我們都很好奇，想知道這緣由。但沒人敢違反這條禁令，動用家法，可不是皮鞭抽幾下那么簡單?！?p> “從那以后，我們晚上就能聽見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和哭喊聲。我旁邊的王二，關系和我不錯。在人手不夠的時候出去幫過忙，后來，我就問他，知不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他只是很冷漠地回答我：不該知道的千萬別去知道。后來才知道，這張老五幫著胡人收奴隸。雖然我們都知道這張老五行跡惡劣，為了賺錢不擇手段，但沒想到他連這種事都做！”
六安爺說著，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林昊能夠感受得到，他埋在心里一直想表達卻一直不敢表達的憤怒在灼燒著他的內(nèi)心。
“我一向本分，這輩子自認沒做過什么虧心事，除了那一件?！?p> “那天晚上，好像有個女孩掙脫了，她跑到我們門前，大聲敲門，哭喊道：救救我，救救我。聲音很大，但每個人包括我都“睡得很熟”。沒有人敢開門，甚至沒有人敢起身，大家都看著漆黑的天花板，沉默不語?！?p> “女孩最終被拽走了，我永遠不會忘記，她對屋里人的咒罵，以及她被毒打時的慘叫?！?p> 六安爺說到這里，潸然淚下。
“惡有惡報啊，老天讓我害了病，出來成了乞丐?！?p> “不過也好，如果這能洗清我身上的罪，那我謝六安下回地獄又何妨？”
聽完故事，乞丐們的眼睛濕潤了，林昊的眼睛也濕潤了，他記得上一次自己有這種感覺，還是瑩夢走的時候。
六安爺，如果你都會下地獄，那么那些魔鬼呢？還是說，這人間，就已然成了地獄。只有喪盡人性，才能逍遙法外。
下午安慰劉冰兒的那席話，現(xiàn)在林昊卻要拿來安慰自己。
有些可笑，也有些可悲。